15 呱呱呱

呱呱呱

長這麽大，頭一回目睹有人被鬼屋吓吐的，溫軟此刻臉色複雜，心頭還湧起了淡淡的愧疚。

跑到不遠處的店裏買了杯果茶，她一邊将果茶塞到少年的手裏，一邊輕拍着他的背，嘆息道：“你不能進鬼屋幹嘛不說呢？現在把自己弄成這樣，舒服了？”

霍曦抱着果茶杯，咬着吸管喝了兩口。感覺胃裏那種翻滾的滋味慢慢散去，他緩了緩站直了身子，平淡的語氣中參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我以前沒去過這些地方，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他沒想過、也不清楚自己會被鬼屋裏刻意渲染的恐怖氛圍吓成這樣，早知道的話，他絕對不會同意跟溫軟進去的。丢了面子不說，還白白受罪。

第一次看到霍曦露出這樣的表情，脆弱的、委屈的，濃密的睫羽輕輕地顫動，面頰較之平日蒼白了些，有種病弱的美感。

溫軟不好意思地別開眼，暗暗唾棄自己不是人。少年變成這副模樣，多多少少有她的原因。而她竟然在愧疚的同時，垂涎人家的美貌，當真是不應該。

她不自在地刮了刮自己的手指，目光所及有個賣棉花糖的小推車。雙眸微亮，她擡腳走了過去。

緩過神的霍曦直直地看着女孩兒走遠，不一會兒手裏拿着兩朵粉色的雲朵回來了，神情興高采烈的。那姑娘在自己跟前站定，将一朵雲遞了過來。霍曦順勢接過，有些哭笑不得：“給我的？”

“給你的呀。”溫軟點點頭，笑得賊兮兮的：“哄你用的。看你那要哭不哭的委屈樣，我總得想個辦法逗你開心啊。”

想要讓他開心、進而得到一些好處的人不少，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用“哄”這個字眼。霍曦咬了一口粉色棉花糖，甜膩的味道從口腔滲到了胃裏。談不上好吃，但他并不讨厭。

“溫軟？”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溫軟困惑地回過頭，頓時感覺手裏的棉花糖不甜了。京市這麽大，游樂場也不小，她偏偏就碰到了不想看見的兩個人。

距離她三四步遠，手裏捧着一束玫瑰的寧姝挽着黎昭的手臂，兩人狀态親密。此時二人正瞪大了眼睛将她瞧着，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

尤其是黎昭，在溫軟探究的視線投射過來時，下意識地掙脫了寧姝挽着他的手，神情透露出幾分尴尬。可見溫軟與他的死對頭并肩站在一塊兒那幅賞心悅目的畫面，他心裏又冒出一絲的不甘心，臉色不虞道：“你怎麽會跟他在一起？”

“我跟誰一起跟你有關系嗎？”聽着黎昭那質問的語氣，溫軟只覺莫名其妙。

她以為在食堂門口那次已經把自己的态度擺得很清楚了，然而這黎昭跟聽不懂人話似的。他跟寧姝關系暧昧，倒是有臉反過來質問。

“怎麽沒關系？”黎昭擰着眉，上前走了一步：“我們好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喜歡我這麽多年，難道不知道我很讨厭這個人嗎？現在你跟他走這麽近，是想報複我沒回應你的感情？”

“……”溫軟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不解，沉默半晌後，面上顯露出一言難盡：“你腦子壞了吧？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就你這樣的，也值得我費盡心思去報複？”

那挑剔嫌棄的眼神把黎昭氣得夠嗆。他捂住自己的心口，顫巍巍的手指着溫軟的鼻子，想罵又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詞語。

對上溫軟這雲淡風輕、伶牙俐齒的姿态，他總是處于劣勢。打不過還說不過，心裏憋屈得要死。

而從黎昭掙開自己的手那刻，寧姝心頭就憋屈。溫軟，又是溫軟！黎昭一看見溫軟，一改病恹恹的神态，整個人眼裏都有了光彩。他顧着生氣，沒察覺到這一點，可在身旁的寧姝是看得一清二楚。

更別提跟溫軟走在一起、狀似親密的是霍曦了。哪怕高中那會兒被狠狠拒絕過，倘若要在霍曦與黎昭之間選擇一個，寧姝還是會毫不猶豫選霍曦。可惜這個驚才絕豔的少年看不上她，否則以前她就不會偷偷摸摸去勾搭黎昭。

然而現在黎昭也在偏向溫軟那邊。寧姝嫉妒得心裏發酸，小心翼翼不在面上露出猙獰的表情，目光從溫軟移到了臉色不太好的少年身上，咬着唇瓣欲言又止：“霍同學，你大概不知道溫軟為黎昭做了多少事情。”

“那麽深厚的感情，怎麽可能說抛下就抛下？她不過是拿你當做刺激黎昭的工具而已，用完就會丢到一邊的。你何苦這樣呢？”

寧姝語重心長地說了這麽一番話，打着為霍曦好的幌子，實則是想給二人添堵。霍曦再怎麽少年意氣，也不會忍受別人把他當工具利用。就算他不相信這些話，溫軟以前的确為了黎昭多次針對他，這些往事不會那麽輕易就過了。

每提一回，都是在加深他的記憶。矛盾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發。她就不信霍曦跟溫軟真能發展出一個結果。

這些綿裏藏針的話，霍曦信沒信寧姝不知道，反正黎昭是深信不疑。他心頭翻湧的怒氣在那一瞬間被平息，神奇地感覺到了安寧，望着溫軟的眼神多了點歡喜：“你不必這麽做。以前的事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以後不會再那麽忽視你了。”

喜不喜歡另說，既然溫軟為他做到這種地步，那麽逛個街、看場電影還是可以的。黎昭想得很美，見溫軟直楞楞地站着沒動，又皺了眉：“你還不過來？”

一看到她跟霍曦并肩駐足的畫面，他心裏邊就梗得慌，有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不安且彷徨。

溫軟冷眼站在幾步遠開外，忽然覺得很沒意思。不管她說什麽，這些人總當作聽不懂的樣子，自以為是的作态讓她膈應。

無視黎昭龜裂的表情，連看一眼都覺得厭煩，她扯了下霍曦的外套袖子，正聲道：“我們走吧。”

“嗯。”霍曦沒有多說什麽，黑沉的眸光瞥了下對面的二人，而後十分配合地跟在溫軟身後，兩人往游樂場門口的方向走去。

被撇下的寧姝與黎昭臉色難看。深吸口氣穩住情緒，寧姝還想說兩句好聽的話緩和氛圍。可黎昭臭着臉，冷聲拒絕了跟她繼續逛下去的提議，邁着長腿憤然離去。

大晚上吹着冷風，寧姝被黎昭扔在了游樂場。由于想要打扮得驚豔，她只穿了件紗質的短袖配上一條性感的小裙子，連外套都沒帶一件。白天溫度高些還不覺得冷，這晝夜溫差大，一到晚上袒露在外的胳膊就凍得起了雞皮疙瘩。

她一邊搓着胳膊取暖，一邊追着黎昭跑。結果高跟鞋恰巧踩在一顆石子上，跑得急來不及穩住身形，一下子就扭傷了腳踝。她大聲喊着黎昭的名字，奈何對方已經走得沒影了。

跌坐在冰涼的地面，寧姝難堪又怨恨。感受到四周飄過來似有若無的視線，她恨不能地上有個洞，好讓自己可以鑽進去。

這場鬧劇溫軟沒見識到，她帶着霍曦走出游樂場後犯了愁。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左右了，打車回學校需要接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她自個兒倒是沒問題，就是怕霍曦撐不住。畢竟是剛吓吐了的人，并且他還有些暈車。

“要不今晚我們住個酒店吧？”溫軟思索再三，覺得這是最穩妥的辦法。不過對上少年藏着戲谑的眼眸，她心頭猛地一跳，連忙解釋道：“我是怕你強撐着不舒服，你別多想。”

“你慌什麽？”霍曦缺乏血色的臉上多了絲笑意：“我又沒說不可以。”

“可不可以随你，反正我都行。”溫軟把串棉花糖的簽子丢進附近的垃圾桶，眨巴眼睛道。

在酒店要了兩間相鄰的客房，拿到房卡溫軟就鑽進了房間。玩了一天，她馬上到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套着睡衣出來後，在軟綿綿的大床上翻滾了幾圈，拿出手機津津有味地追劇。

睡意襲來，她趴在床上快要睡着時，叩叩的敲門聲響了。節奏三長一短，像是對暗號似的。溫軟驟然醒過來，攏了攏睡衣的領口，确保自己身上遮擋嚴實了，這才踩着拖鞋往門口走：“誰啊？”

開門前她問了兩聲，外面沒人回答。她覺得要麽是酒店的人，要麽就是霍曦，因而沒什麽警惕性就把門開了。

就在開門那剎那，一只手扒着門框，順着門縫往裏面擠。待門完全打開，溫軟瞧見一個渾身包裹在黑色風衣裏的男人，頭上戴着的鴨舌帽将帽檐壓得很低，遮蓋了大半張臉。

那男人看到溫軟擋在門口不動，像是被吓傻了的模樣。他擔心這女孩兒會突然尖叫出聲，吵到其他房間的客人，于是眼疾手快地将手掌覆上去，想捂住她的嘴。

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人，哪裏是小姑娘的力氣抵抗得了的？這男人根本沒想過會有失敗的時候，偏偏他遇到的是溫軟。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反射性地做出了應對的舉動。她一把擰過男人的胳膊束縛在身後，随即一腳踢在男人的膝蓋處。在那人被踹得跪地後，她又兇殘地踢在他的背後，将人臉朝下的踩在了地上。

額頭磕地的清脆聲音響在靜谧的走廊，挨着住的客人一個二個打開了門，好奇地探出頭往外看。見到一個年輕小姑娘穿着睡袍拖鞋，把一個中年男人死死踩在腳底。

那男人被強行摁在地上動彈不得，臉都被地板擠壓得變了形，鴨舌帽飛了一米多遠，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這是怎麽了？情侶打架？”住在對門的人探出半邊身子，悠哉游哉問道。

“你可閉嘴吧！這男人的年紀都能當人家姑娘的爸爸了。”隔壁房間的一對夫妻走出來，毫不客氣地怼了兩句，連忙走到溫軟身邊，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想到自己的手機還放在床上，溫軟請這對夫妻幫着報了警。在酒店的保安趕到後，她才松開手，把人移交給了保安看着。

事情差不多解決了，霍曦那扇緊閉着的房門咔嚓打開，茫然地往四周望了一圈：“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往鬼屋走了一遭，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到了酒店客房翻來覆去睡不着，一閉上眼睛腦海裏都是鬼屋的場景，越想越瘆得慌。他只好在耳朵裏塞了兩小塊海綿，試圖隔絕一切聲響。

折騰了許久，他仍舊是清醒的，一點睡意都沒有。洩氣地将海綿扯下，聽到門外傳來吵鬧聲，便打開門瞧了眼。

“那姑娘被個猥瑣男盯上了，得虧人機靈，這才沒出什麽事。”那對夫妻幫着解答了他的疑惑，語氣中滿是慶幸。

順着視線望過去，霍曦看到了站在最前邊的溫軟。他瞳孔驟縮，飛快擠到前面，緊張地問：“沒事吧？”

“沒事呀。”溫軟迷茫地搖了頭，沉默半晌幽幽道：“你該擔心被打的那人是否會出事。”

她下意識出手會比較重，手臂肯定脫臼了，踹在身上那幾腳應該沒把肋骨折了吧？溫軟有那麽一丢丢的擔憂。

“發生了這種事，我知道你一定害怕得睡不着。我們還是待在一個房間裏比較安全，你睡床，我睡沙發，這樣一來有個照應。”霍曦說得理直氣壯，仿佛沒覺得自己哪裏不對。

聞言溫軟愣住了，靜默片刻，她呵了聲：“确定是我害怕得睡不着？”

霍曦木着臉看她，眼神直勾勾的，不辯解也不說話。對視幾十秒鐘，溫軟敗下陣，讓霍曦進了自己的房間。

縱然兩人相處在一個空間，她也并不擔心霍曦會做出什麽出格的行為。一來她覺淺，有個風吹草動就會醒。再者說都成年了，若他們真發生點什麽，她覺得吃虧的人是霍曦。

月色透過客房的落地窗傾瀉進來，将地板鋪了一層白。盯着窗外的夜景，溫軟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眠，不成想沒過半小時就進入了夢鄉。

耳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霍曦隐沒在黑暗處，身子縮在小小的沙發上。雖然沒大床睡着舒服，可他不至于閉上眼就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心頭放松多了。

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收拾東西退房時，酒店沒收他們的住宿費，還為昨晚發生的意外認真道了歉，保證會加強安保管理。

國慶假期的第一天就這麽有驚無險的度過了。後面幾天溫軟沒打算出門，背着書包去了學校圖書館，想在那裏找兩本書籍。

A大的圖書館館藏書籍浩如煙海，光是分區就看得人眼花缭亂。溫軟在電腦上查詢了相應書籍的編號，跟着就上了三樓。

目光掠過一排排的書架，在最上層的位置找到了想要的書。可她個子不夠高，踮着腳只能摸到一點書角，卻拿不到。她本打算請在這邊自習的高個子同學幫個忙，結果一只手搭在那本書的封皮上，将它取了下來。

“有關法律方面的專業書？你不是學的管理專業麽，怎麽看起了這方面的東西？”夏野把書遞到溫軟跟前，眼裏寫滿了困惑。

“謝謝你。”看到是夏野，溫軟驚訝了一瞬，小聲地道謝，随口道：“下學期想轉到法學專業，随便看看的。”

穿進書裏之前，她就是學的法學專業，也很熱愛這個圈子，想着下學期轉專業。既然夏野問起，她也沒隐瞞自己對未來的想法。

“挺好的。”夏野輕笑了聲，眼裏閃過流光，表情輕佻又認真：“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目标。”

溫軟應了聲，微微颔首便走遠了。在圖書館轉了大半圈找到一個空座位，攤開書本坐下，靜靜品讀起來。

一個上午的時光流逝很快，等她擡頭轉動了下僵直的脖子，發現夏野不知何時坐在了她的對面。翹着二郎腿，手指在手機上不斷滑動。見她看了過來，将手機置于大腿上，笑得燦爛如驕陽。

“一起去吃午飯？”對坐的少年張揚又桀骜，一顆耳鑽閃閃發亮，此時正直直地盯着溫軟。

“不去。”溫軟回絕得沒有一丁點猶豫，将書收到包裏放着，起身快步走出了圖書館的大門。

“連一起吃個飯都不行啊，還是不是朋友啦？”夏野跟了出來，在她耳邊哼哼唧唧的，拿出了軟磨硬泡的架勢。

溫軟聽得頭疼，在小路邊站定，态度明确地告訴他：“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一點點都沒有。”

“我有不就行了？”夏野并不在意，故意轉移了話題，笑道：“知道嗎？你上社會新聞了。”

懵了的溫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