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呱

呱

等溫軟看到論壇上的言論時，流言已經四散了。她氣得吃不下飯，當即就打開電腦把知道的事情的前因後果手打出來，按了發送鍵。可惜那帖子裏什麽牛鬼蛇神都有，仗着匿名披馬甲，散發出來的戾氣駭人。

他們不是為了求個真相在跟帖，只是盡情地抒發自己的怨氣，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整件事情。而豎立的靶子，當然是霍晞。

所有公正客觀的評論都被噴成了篩子，溫軟發表的這條消息尤甚。因為按照她的說法，霍晞的媽媽當時正在與霍父熱戀，是現今的霍太太橫插一腳，借着喝醉酒的由頭與人發生了關系。

後來霍晞的媽媽接受不了這件事情，這才只身遠走，而那時已經懷上霍晞了。真正說來，是霍太太插足別人的戀情，而霍晞的媽媽卻平白被人潑了一盆髒水。

這跟帖的內容引來了很多條回複，看得溫軟是目瞪口呆。

【這該不會是霍晞自己發出來洗白的吧？人家霍太太與丈夫恩恩愛愛的，做啥要被你這樣污蔑？當真是造謠不要成本？】

【私生子就夾着尾巴做人，還想跟人家原配的孩子搶家産？我這兒有鑰匙，您配個幾把？】

【一看就是假的啊。霍太太出生于書香世家，為人知書達理，長得漂亮又優雅。霍總是眼睛瞎了才會看不上她，去跟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人戀愛。總不能是山珍海味吃膩了，想換個清淡的口味試試？】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件事是真的又怎麽樣呢？喜歡一個人當然要勇敢追求啊，結婚了都還可以離婚，何況那時的霍總又沒跟那女的結婚，就是交往而已。霍太太為自己争取幸福怎麽了，我不覺得有問題呀。】

諸如此類的發言有很多，溫軟覺得自己的三觀沖到了沖擊。她擔憂地望向也在看手機的霍晞，不知道該怎麽安撫他才好。

她能做到的事情有限。辦不到讓這些不堪入眼的言論全部消失，也找不到證據去證明霍晞他不是私生子。她所能做的，頂多就是幹巴巴的口頭安慰，廉價又無用。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霍晞偏了頭，有些疑惑又帶了些無奈的笑意：“你怎麽看起來比我還焦慮？”

“對不起，我幫不了你什麽。”溫軟為幫不上忙生了一絲內疚，聲音小小的。

“本就不關你的事。況且，你并不是什麽都沒幫到我，帖子裏那條澄清的消息是你發的吧？”霍晞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全部的跟帖。

說到這個澄清，溫軟的表情更慚愧了，頭也垂得低了些：“沒有什麽用，還幫了倒忙。”

因着那條澄清跟帖，似乎更多人的怒火被挑了起來，肆無忌憚謾罵的人更加多了。

“其實相比澄清這件舊事，我更好奇，你怎麽會知道那些細節的，像是親眼見過一樣？”

被霍晞凝視着，溫軟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她被氣昏了頭，竟然忘了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會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樣的。可她不僅細致地描述，還在霍晞追問的時候承認了！

溫軟現在滿心懊惱，覺得自己的智商被狗吃了。如今再否認沒有意義，但她又不能跟霍晞坦白自己的來歷，于是抿了唇，嚴肅道：“這是秘密，不能說的。”

哪知霍晞點了點頭，沒有追問。溫軟以為自己蒙混過關了，卻不曉得少年将她的小表情全都看在眼裏。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不能放任不管啊。”咳嗽兩聲，溫軟試圖把談話的中心重新拉回到這件事本身上。

“不過是些沒什麽實證的謠言，對我造不成影響。”霍晞粗略看了下，就把手機放下了。

他不在乎，也沒有澄清的打算。主要是澄清不了的，那麽久遠的事情哪裏可能還有證據保留。當事人之一早早地去世了，活着的人當中，不會有人願意站出來說出當初的事情原貌，這與他們的利益是沖突的。

霍晞會知道這件事，還是霍父臨死前在病床上忏悔時說的。每一次霍父走到生命的終結前夕就開始懊悔，覺得虧待了初戀，虧待了霍晞。也覺得自己當初硬是要逼霍晞以私生子的身份回歸霍家，是一件于這個少年而言多麽不公平的事情。

那時的霍父瘦骨嶙峋、兩頰凹陷，在病床上躺着連翻身都做不到，吃飯、上廁所都需要護工幫忙。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霍父想起了從未被自己公平對待過的兒子，于是讓人打電話給霍晞，想取得他的原諒。

至今霍晞都記得自己那時的心情，沒有悲痛、沒有釋然，無悲也無喜。他沒恨過霍父，因為不曾懷有期待。無恨無怨，什麽想法都沒有，自然談不上原諒。

出于好奇，他還是去見了這個将死之人最後一面，他想知道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到死了要跟他交代什麽臨別的遺言。

其實主要是三件事。第一件便是告訴了他，他不是小三的兒子。他的母親是初戀，沒有插足過婚姻，更沒做道德敗壞的事。這對霍晞而言，确實是意料之外的。

他背着這個小三兒子的污名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自己白手起家，創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商業帝國。自那後，再沒人敢當着他的面提及這些不堪的往事。但私下裏，想來沒有少談論過。

霍晞不曾埋怨過這些，他以為是自己該受的。往事一朝被傾吐出來，他忽然有些想笑。因為再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真相已經不重要了，他現今有了足夠的實力，并不畏懼別人的話語。

同時霍晞也是在笑霍父臨死了，想着的還是他自己。說出這些事情，只是為了他自個兒的心裏好受，不是為了替霍晞正名。

第二件事便是為曾經逼迫霍晞以私生子的名義回到霍家而道歉。霍父聲淚俱下，覺得這種做法深深地傷害了霍晞，不是一個父親應該做的。與此同時，他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說那時他也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他另一個兒子比起霍晞差遠了，他害怕把霍晞名正言順接到霍家會傷到霍宇，鬧得兄弟不睦。再說結果是好的啊，因為霍晞拒絕了回霍家，還開創了屬于自己的一番大事業。

霍晞面上沒什麽表情，也沒表達任何意見。

這最後一件事，便是為了霍宇與霍家了。那時的霍晞功成名就，名下資産不計其數，商界沒人敢拂他的面子。而霍宇本就是個只懂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不是做生意那塊料，家業交到他手上已經被敗得七七八八。

霍父算盤打得好，他想讓霍晞接手一個債臺高築的霍家，養着同父異母、不停給自個兒使絆子的霍宇與霍太太，保他們下半生無憂。

奇怪地盯着說話間大喘氣的霍父，霍晞懷疑他不是身體敗壞了，老化的器官可能是腦子。聽了會兒便覺索然無味，在霍父話還沒說完的時候，他直接走掉了。

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本書裏的人物時，霍晞對這些事還保有一定的好奇心。相同的生活重複了若幹遍後，他生出了自我意識，就再沒好奇的東西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他總能想辦法弄清楚。

比如溫軟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可是他們這樣說你，你就不生氣嗎？”溫軟看着霍晞好似發了會兒呆，伸出一只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不解地問。

“還好。”霍晞想了想，謹慎地回道。

以前以為這件事是真的，他覺得這些譴責是自己該受的。後來知道是造謠，他又失了去澄清的興趣。

污名于他而言不重要，于那個逝去的女人而言，大概很在意吧。但可惜，霍晞對她沒有感情，并不在乎她死後的名聲好聽與否。

她不是一個好母親，甚至連合格都算不上。

作為在書中以回憶出現的人物，霍晞的媽媽并不似霍父記憶中那個溫婉賢淑的女子。或許她曾經溫婉善良過，可被深愛的戀人傷害後，性情大變。

與霍父不辭而別後，她回到融市發現自己懷孕了。幾次想打掉孩子，然而并沒有成功。由于是書中的主角，霍晞的出生不可逆不可變，怎麽折騰都不會流掉。

霍媽媽絕望地生下了孩子。生活的壓力，産後抑郁又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她的心态逐漸扭曲。把對霍父的不滿與心裏擠壓的怨氣全都發洩到了一個孩子的身上。

動辄辱罵、扇耳光，一米長的藤條就那樣打在腿上、背上，紫青的傷痕一個星期都消不下去。生活中稍微有不順心的事情，就讓霍晞餓着肚子去牆角跪着，說不要礙了她的眼睛。小學的時候，霍晞就很會做家務了。煮飯、炒菜、洗碗、洗衣服，連地板都是他拖的。

在霍晞升上初中那年，霍媽媽因器官衰竭而死。臨死前留下條項鏈，說讓他帶着這條項鏈去京市找霍父。

不甘心自己就要死了，可霍父一家還能過上安樂的生活。霍媽媽是想讓霍晞的出現破壞霍父家庭的和諧，讓大家一起痛苦、一起下地獄的。

但霍晞沒聽她的話。一邊做兼職一邊上學，直至考上大學。那條項鏈他一直戴在脖子上，并非多珍視，不過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求人不如求己。

只是沒想到軍訓期間，這條項鏈被扯壞了。得虧是扯壞了，否則他不一定與溫軟會有交集。他們的相識與相聚都是因着這條項鏈，想來這東西對他而言又添了別的意義。

“還好是什麽意思啊？”溫軟覺得莫名，看着少年的神情透着疑惑。

“還好就是，本來不是很在意，可見你比我還憂心的樣子，我決定不再坐以待斃。”霍晞回過神，唇角微微勾起，狀似随意地捏了一把女孩兒柔嫩的臉頰。

在對方瞪着眼睛怒視過來的時候，飛快地轉移了視線，掩着唇偷偷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