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年11月15日

2011年11月15日

早上九點,李原準時敲響了丁國樹家的房門。開門的是丁國樹,不知怎麽的,李原覺得他身上的煙味比以往似乎輕了些。丁國樹也不說話,默默地把李原讓進屋裏坐下。

丁蔚已經坐在了沙發上,他的臉色還是慘白慘白的。李原坐在他對面,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和緩些:“丁蔚,案發那天你去見你媽媽了嗎?”

丁蔚點了點頭,同時輕輕“嗯”了一聲。

李原說:“你找她有什麽事?”

丁蔚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整話來:“我想找她借錢。”

李原看了看丁國樹,他抱着肩膀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李原又轉向丁蔚:“為什麽要找她借錢?”

丁蔚悄悄瞥了一眼丁國樹:“因為,因為我爸的廠子資金鏈出問題了,我想找她借點錢周轉一下。”

李原看看丁國樹:“您的廠子是出了資金鏈的問題了嗎?”

丁國樹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是。”

李原看看丁蔚:“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丁蔚有點為難,丁國樹插進來:“确實沒辦法了,這段時間,為了籌錢,我們已經把這套房子抵押給銀行了。”

李原還是問丁蔚:“你那次是第一次找你媽媽談這個事情嗎?”

丁蔚搖搖頭:“我兩個月前就跟她說了。”

李原問:“當時她怎麽說的?”

丁蔚說:“她說她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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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原問:“看看是什麽意思?”

丁蔚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李原說:“她這麽說,是不是讓你覺得有希望了?”

丁蔚點了點頭,李原又問:“于是你就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頻繁地給她打電話問這件事嗎?”

丁蔚很艱難地又點了點頭,李原接着說,“她有答複嗎?”

丁蔚說:“她一直說,她在想辦法。”

李原問:“那你是什麽時候想到要和她見面的呢?”

丁蔚說:“前兩天,她還那麽說。我覺得她是敷衍我,就打算那天直接去找她。”

李原說:“你沒有事先跟她聯系?”

丁蔚搖搖頭:“我覺得要是事先跟她打招呼的話,她肯定會躲着不見我的。”

李原說:“那你是怎麽去找她的?”

丁蔚說:“我到了智盈大廈之後,用街邊的公用電話給她的座機打了個電話。”

李原有點納悶:“這是什麽意思?”

丁蔚說:“我知道她的座機有來電顯示,如果我用手機打她的座機或者手機的話,她肯定會認出我的號碼來的。她要是不接,我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我用公用電話打她的座機,她不知道是誰,肯定會接,那樣的話,她就必須得跟我見面了。”

李原心想,看不出這小子,還有這樣的心眼。他接着問:“那你見着她了?”

丁蔚點點頭:“她在電話裏問我在哪裏,我告訴她我就在智盈大廈的樓下。她說她馬上下來,讓我在路邊等她。”

李原說:“然後你們就見面了?”

丁蔚說:“是,但是她一見面就問我來幹什麽,我說還是借錢的事情。她顯得很不耐煩,說她正在想辦法,讓我先回去。我問她什麽時候能有個結合,她說她也不知道。我想再說兩句,她卻越來越不耐煩,讓我趕緊回去,她還有事。”

丁蔚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李原看得出來,他的情緒很激動,說完之後,他的面頰變得潮紅,呼吸也急促起來。

李原說:“然後呢?”

丁蔚說:“然後,她就走了,我在後面遠遠地跟着她。我眼看着她進了那個超市,但是我的胃病又犯了,只能眼看着她進去又出來。她從我身邊過去,都沒有多看我一眼。我疼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只能去那個超市裏找熱的東西喝。幸虧那兩個大姐給了我一點熱牛奶,我喝了才好點。但等我從超市出來,她已經走了,我只好回家了。”

李原想了想:“你管她借錢的那件事,她自始至終也沒有回絕過你吧。”

丁蔚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但她一直在敷衍我。”

李原又換了個話題:“當時靳志英在超市裏待了多長時間?”

丁蔚想了想:“大概也就五分鐘吧。”

李原“嗯”了一聲:“她除了牛奶,還買什麽了嗎?”

丁蔚搖搖頭:“應該是什麽也沒買。”

李原說:“好吧,最後還有一件事要問一下,你跟你媽媽打電話的時候,有沒有說要借多少錢呢?”

丁蔚說:“我想跟她借二百萬。”

李原說:“好吧,我明白了。今天先到這兒吧,我們走了。”

從丁國樹家出來,許莺問:“老李,丁蔚說得可信嗎?”

李原說:“基本可信。你們還記得吧,靳志華和栾永民曾經說過丁國樹向靳志英借過二百萬,但他們一直沒找到借條。老程他們在勘查現場的時候,也沒在靳志英的辦公室裏發現那二百萬的借條。這樣就跟丁蔚今天說的對上了。我覺得真實情況是這樣的,丁蔚向靳志英借錢,靳志英問他想借多少,丁蔚就說了個二百萬。靳志英打電話的時候,并沒有完全避諱何曉,何曉也就聽了個只鱗片爪。她聽見裏面有個二百萬,有借錢,有丁國樹或者丁蔚,也可能還又聽見了丁國樹那個玩具廠資金鏈出現了問題,便認為靳志英借了丁國樹兩百萬給他周轉用,卻沒有想到直到靳志英死,這筆錢她也沒借過。”

許莺說:“也就是說,這事兒等于是何曉他們誤會了?”

李原點點頭:“是,對于靳志華兩口子來說,這種事情當然是寧信其有,莫信其無的。”

聶勇說:“不過,這靳志英也是的,你要是不願意借,直接說不就行了,幹嗎這麽敷衍人家,弄得這丁蔚心裏還一直抱着幻想。”

李原搖搖頭:“我倒不這麽想,靳志英再怎麽說也是丁蔚的親生母親。要說她敷衍丁蔚,我覺得可能性不是太大。我覺得她一接到丁蔚的電話就開始想辦法籌錢了,但一直沒有籌集到那麽多,所以只能一拖再拖。”

許莺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對了,老李,既然這丁蔚根本就不是丁國樹的兒子,那他的生父是誰呢?還有,為什麽丁國樹和靳志英離婚的時候,這孩子會跟着丁國樹呢?這完全是不合情理嘛。”

李原點點頭:“是啊,确實是不合情理,但也不完全是不可能的,其實,我覺得這個問題現在根本也不重要了。眼下倒是有必要調查一下靳志英的個人財務狀況,無論從她住的房子,還是她的收入情況來看,她也不像是個拿不出二百萬的人來。不過,現在,我還是去找找王仲遠吧,這三件案子,老是覺得有點兒串不到一起去。”末了,他又對聶勇和許莺說,“你們先回局裏,查查城市監控,順便再讓老廖他們查查靳志英的財務狀況。”

李原給王仲遠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外面巡邏,一聽李原說有事找他,他立刻答應馬上就回派出所。

等李原到了派出所,王仲遠已經在那裏等着他了。李原跟他道辛苦,王仲遠說:“別提了,剛出去沒兩分鐘就接你電話了,還得趕緊往回趕。大路上又不讓調頭,這趟可麻煩死了。”

李原千恩萬謝地:“抱歉抱歉,忽然想起點兒事兒來。”

王仲遠問:“又什麽事兒?”

李原說:“是這樣,我想問問你,平時耿翠霞的兒子來這邊嗎?”

王仲遠有點納悶:“這是啥意思?”

李原說:“就是問問,你平時應該對這個比較了解吧。”

王仲遠說:“別提了,基本上就沒見過這個人。”

李原說:“也就是說沒來過,是吧?”

王仲遠說:“差不多,這麽多年了也沒見過這麽個人,應該是不怎麽來。”

李原說:“那這人要從你眼前過的話,你能知道他是誰嗎?”

王仲遠說:“那還用提,那肯定是不知道。”

李原說:“耿翠霞也從來沒跟你提過?”

王仲遠說:“這事兒也是奇怪了,這個嚴德玉家這麽些年雇的幾個保姆都不愛說話。”

李原點點頭:“你每天早上巡邏是幾點到幾點?”

王仲遠說:“七點到快十一點吧。”

李原說:“那巡邏到嚴德玉家那胡同附近呢?”

王仲遠說:“八點半吧。”

李原說:“你從胡同裏穿過去嗎?”

王仲遠點點頭:“當然得穿過去了。”

李原說:“對了,你每天巡邏的路線都差不多吧?”

王仲遠說:“別提了,其實本來對路線沒規定,但我這麽多年走習慣了。”

李原說:“走習慣是什麽意思?”

王仲遠說:“別提了,我們這兒是這樣,”說着話,他給李原指牆上的地圖,“看見這兒沒有,這兒是個公園,到七點半的時候,早鍛煉的基本都是都要回家了,所以呢,七點半我得多關心關心這塊。這兒是我們這片最大的一個公交車站,在這邊上下班的人從這兒下車的人多,所以差不多是八點前後是人最多的時候。人多,扒手就多,八點多我就得到這兒看看。看見這兒沒有,這是嚴德玉家那胡同,離那公交站也近,八點多也正是這胡同裏來來往往人最多的時候,所以看完那個公交站的情況,順便就到這邊來看看。這邊是幾個大商場,一般都是十點開門,所以我差不多十點左右要巡邏到這兒來,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對的。”

李原點點頭:“那你到智盈大廈的時間跟到嚴德玉家附近的時間差不多吧。。”

王仲遠想了想:“一般差個一刻鐘左右吧。”

李原說:“朱彩琴住的那個小區,你大概是幾點到那兒?”

王仲遠說:“九點多吧,那邊有幾家銀行,是早上九點開門。”

李原說:“你那天巡邏到那兒的時候,看見尤連山開的出租車了嗎?”

王仲遠說:“別提了,我那天沒走到那小區,就被叫回來,說是出事兒了。”

李原點了點頭:“我要是能早點兒知道這些就好了。”

王仲遠忽然明白了什麽:“怎麽,你……”

李原擺擺手:“沒什麽,你能帶我把你巡邏的路線走一趟嗎?”

王仲遠點點頭:“可以啊,那有什麽不行的,這都中午了,吃完飯再去吧。”

這一趟下來,整整走了三個半鐘頭。李原一邊走,一邊在王仲遠給他的一份地圖上做着标記。等兩個人回到派出所,李原告別了王仲遠準備回市局。臨走的時候,他交代王仲遠再幫他查點兒事兒。

他正在路上走着,電話響了,是廖有為打過來的。李原一接起來,廖有為就說:“有點兒新情況。”

李原問:“什麽情況?”

廖有為說:“剛才嚴德玉家的那個保姆——耿翠霞來市局自首了。”

李原吃了一驚:“她因為什麽自首?”

廖有為說:“她說嚴德玉是她毒死的。”

李原問:“什麽,她是這麽說的?”

廖有為的聲音很肯定:“對,我們看她精神不像太正常的樣子,暫時派了兩個女警察看着她。不過你最好趕快回來,我和老曾馬上就得給她做筆錄,回頭咱們得碰一下。”

等李原趕到市局的時候,對耿翠霞的訊問已經進行了三十分鐘。李原問在單向玻璃後面旁聽的孫寶奎:“孫局,她說什麽了嗎?”

孫寶奎抱着肩膀:“沒說什麽,她就說嚴德玉是她毒死的,其它什麽也不肯說。”

李原忽然想起什麽:“這起投毒案,好像至今沒有報道是吧。”

孫寶奎搖搖頭:“也不是沒有報道,報紙上提過,但都含混不清。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能随便把具體的情況洩露出去。”

李原說:“好像也就說了連發三起食物中毒事件,其餘的什麽都沒有說,對吧。”

孫寶奎“嗯”了一聲:“是啊,你看出問題來了吧。”

李原點點頭:“看出來了,她這麽含含糊糊的,明顯是對很多細節都不清楚。”

孫寶奎說:“你怎麽看?”

李原說:“她幹不了那種活,專業性太強。”

孫寶奎說:“是啊。”

這邊正說着,許莺給李原打電話。李原接起來,許莺在裏面急促地說:“老李,你回趟局裏,有發現。”

李原有點好笑:“我就在局裏,說吧,什麽事兒。”

許莺說:“那你來趟辦公室,我們看監控有點新發現。”

李原挂了電話,對孫寶奎說:“孫局,我回趟那辦公室,那倆孩子說發現了點兒東西。”

孫寶奎兩只眼睛緊盯着審訊室裏的耿翠霞,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李原急匆匆地跑回辦公室,一進門,許莺和聶勇正在電腦前面擺弄鼠标。倆人見他來了,趕緊站起來給他讓座。許莺說:“老李,你看這兒。”她說着在顯示器上點了一下。

李原一邊把眼睛往顯示器上瞄,一邊問:“這是哪個攝像頭?”

許莺連忙把播放停掉:“這是嚴德玉家那個胡同靠近豐華超市的那個口。”

李原說:“稍微等等。”他說着話,把剛才那種地圖找出來,用筆在這個位置劃了個圓圈,然後把畫面角落上的時間标注在了圓圈旁邊——那個時間是2011年11月4日7:56AM。

弄完這一切,李原才說:“好了,開始吧。”

許莺又點了一下,畫面開始動,大概不到十秒鐘,一個細長的身影便從畫面前晃了過去,但沒有看到他的正臉。

李原一愣,連忙追問道:“這個人是什麽時候離開這個胡同的?”

許莺說:“在這兒。”說着話,她點開了另外一個文件,直接把時間拖到2011年11月4日8:10AM。過了一會兒,那身影又一次出現了,但依然沒有看到正臉。

李原連忙把這個時間也記下來,然後擡頭看看聶勇和許莺:“這個人是姚建飛吧。”

倆人全愣了,許莺期期艾艾的:“老李,你怎麽,知道,是他?”

李原說:“除了他,沒有別人。我今天聽老王說,他每天巡邏八點半左右必到嚴德玉住的那條胡同附近。耿翠霞也在那兒住了四五年了,對這個情況應該很熟悉了。但是當天她是八點一刻左右發現嚴德玉死亡,按照常理,她要報警的話,要麽直接打110,要麽向着老王來的方向迎他,最笨也應該站在那裏等老王的車。再說,老王是那片的片警,他的手機號和各種信息在那一片貼得到處都是。如果她真着急的話,完全可以打老王的手機報警。她偏偏要選擇什麽也不幹,而是直接跑到派出所去報案,這不等于舍近求遠嗎?她去了派出所,卻啥也不說,非要等老王回來才說是怎麽回事,等于是一再地耽誤時間。所以,我覺得她之所以跑到派出所去報警,其實是為了給某個人争取逃跑的時候。能讓她這麽做的人,除了她兒子之外,沒有別人了。”

許莺和聶勇半天沒說出話來,李原又問:“怎麽,你們光找了這一點兒錄像?”

許莺這才說:“是這樣,我們又查看了附近幾個探頭拍下的畫面,那裏面有這個人露臉的鏡頭,對比了一下,覺得這個人就是姚建飛。”

李原“嗯”了一聲:“把那段給我看看吧。”

許莺又調出了一個文件,這段錄像上,姚建飛的面容清晰可辨,從時間、衣着以及體型上來推斷,他就是剛才看的那段畫面上留下細長身影的那個人。

李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還沒說話,他的電話又響了,這回打來的是孫寶奎:“又出事兒了,耿翠霞的兒子也來了,他也說要投案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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