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年1月10日

2012年1月10日

李原昨天晚上這頓飯倒是吃得挺高興的,誠如韓明豔所說,那個阿姨做飯的手藝确實不錯。玲兒又長大了,現在已經可以吃面條了。韓明豔并沒有問李原為什麽來,李原也就沒有說,看着他們自得其樂,許莺和聶勇倒有些食不甘味。

一大早李原便接到了程波的電話:“你們提供的那些毛發的DNA比對結果出來了,和發現的那些屍塊屬于同一個人。”

那天,李原一拿到梳子,就拜托當地公安局派專人把它送回了省城。現在他聽到這個結果,卻一點兒沒覺得興奮:“發現指紋了嗎?”

程波說:“發現了,上面有幾枚指紋,和在編織袋上發現的一模一樣。”

李原問:“有其他人的指紋嗎?”

程波說:“有,但沒法比對,指紋庫裏也沒有。”

李原沉吟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你把具體資料給我傳真過來吧。”

很快傳真件就過來了,李原看了看,對龔時雨說:“既然屍塊的身份已經确認,現在這個事情得告知一下家屬了。”

龔時雨嘆口氣:“最終還是這個結果啊。”

許莺問:“老李,需要家屬認屍嗎?”

李原看了她一眼:“怎麽認,現在連頭都找不到,再說,屍體被弄成那個樣子,哪個家屬看了受得了。”

一個小時之後,尹全書來到了分局。龔時雨語氣沉重地說:“尹先生,我們在省城的郊區發現了一具屍體。經過DNA比對,認定就是您夫人沈曦的屍體。”

龔時雨說話的時候,尹全書一直表情木然。直到龔時雨話音落下半分鐘,他才喘了口氣:“唉,終究還是這樣。”說完他的眼圈開始發紅,漸漸地眼淚也流了下來。

過了幾分鐘,尹全書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他又擦了擦眼淚,這才緩緩地說:“龔警官,我什麽時候能把我愛人的遺體領回去。”

龔時雨擰着眉毛:“恐怕暫時不行……屍體……”他微微咳嗽了一聲,“我們發現的僅僅是一部分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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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全書一愣:“一部分屍體……是什麽意思?”

龔時雨解釋得很費勁:“是這樣,兇手對您愛人的屍體進行了碎屍,我們現在只發現了一部分屍塊,還有一部分沒有發現。”

尹全書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喃喃地說:“怎麽會這樣,這……這是什麽人……”他語無倫次,滿臉漲紅,顯得悲哀、憤怒,又難以置信。

龔時雨說:“具體的,我們正在調查,也沒法透露更多,還請您節哀順變。”

尹全書擺了擺手:“我現在腦子亂得很,請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說完便伏在了桌子上。

龔時雨點點頭:“我們會在門口等您。”說完站起來,和李原、許莺、聶勇三個人走出了會客室。

幾個人在門口默默無言,李原側耳聽了聽裏面的聲音。龔時雨掏出一包煙來:“抽嗎?”

李原見龔時雨摸出來的是包軟中華,便沒有推辭,從裏面抽了一根出來。許莺有點擔心:“老李,他一個人在裏頭,不會有問題吧。”

李原搖搖頭:“沒什麽問題,裏面有監控,有問題馬上就報警了。”

過了大概一刻鐘左右,會客室的門開了,尹全書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他看了龔時雨一眼:“龔警官……”

龔時雨握住他的手,尹全書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一定要抓住那個人。”

龔時雨點點頭:“放心吧。”

尹全書簡單地說了個“再見”,便松開龔時雨的手,打算離開。

李原連忙截住尹全書:“還有個事情得請您配合一下。”

尹全書看看他:“什麽?”

李原說:“我們需要采集一下您和您家人的DNA樣本和指紋。”

尹全書猶豫了一下:“為什麽?”

李原解釋道:“嗯,是這樣,這是我們的辦案程序,請您諒解。”

尹全書頓了頓,才說道:“好吧,您打算什麽時候取?”

李原說:“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現在就辦。”

尹全書想了想:“那好吧。”

尹全書是開車來的,龔時雨和李原他們坐同一輛車,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到了尹全書家的樓下。

開門的是沈霁,她看到尹全書身後站着的李原等人,臉上并沒有露出詫異的神色——看來尹全書在路上已經跟她打過招呼了。

幾個人進了屋,尹全書沒顧上脫外套,先跟沈霁說:“你姐姐被找到了,不過……不過她已經遇害了。”

到這時,尹全書才開始真正流淚。沈霁一聽,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喃喃地說:“怎麽會這樣……”不久她也開始哭泣。

裏屋傳來一陣咳嗽,尹全書問沈霁:“老爺子醒了?”

沈霁點點頭:“剛醒。”

尹全書說:“他們要采我們的指紋和DNA,老爺子的應該也要。”

沈霁默默點了點頭,拿出紙巾擦了擦眼圈,沒說什麽,進了屋。

尹全書看了看李原:“怎麽取呢?”

許莺連忙戴上白手套,拿出一疊信息卡和一個印臺,對尹全書說:“麻煩您……”

尹全書依次按上兩手各十根手指的指印,許莺又拿出取樣盒和一根取樣棒:“麻煩您張開嘴。”

尹全書順從地張開嘴,許莺用小棒在他的口腔內側的頰部刮了幾下,然後把小棒放進小盒裏:“好了。”

尹全書把嘴阖上,那邊沈霁打開了裏屋的房門,房間裏面,沈春友已經披好衣服靠在床頭了。

許莺先采了沈霁的指紋和口腔上皮細胞,然後走向沈春友。沈春友的手被沈霁抓着按了指印,當沈霁讓他張嘴的時候,他卻顯得不那麽配合了。沈霁一邊說着“爸爸,張一下嘴”,沈春友卻像沒聽見一樣一動不動。沈霁嘆了口氣,又說了一句“爸爸,張一下嘴”,沈春友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于是沈霁又說了一遍“爸爸,張張嘴”,同時伸手想把他的嘴掰開。

誰知道沈霁的手指剛剛碰到沈春友的臉頰,沈春友忽然張開嘴狠狠咬了沈霁一口。沈霁痛得“哎呀”一聲,沈春友卻咧開嘴笑起來,看上去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沈霁嘆口氣,看了看自己的手,還好沒有流血,只有幾個深深淺淺的壓印。她揉了揉痛處,對沈春友說:“爸爸,張嘴。”沈春友這才不笑了,張着嘴一動不動。

許莺見沈春友剛才咬了沈霁一口,不免心裏有點惴惴的,怕自己也挨他一下,但當着李原和龔時雨的面又不能露怯,只好一邊心裏哆嗦着,一邊把刮細胞的小棒伸進了沈春友的嘴。

還好沈春友再沒有任何動作,許莺順利地取好了他的細胞,心裏不禁松了口氣。

李原看着沈春友的樣子,心裏也不禁有些憐憫,他問尹全書:“您岳父的情況,有多長時間了?”

尹全書嘆了口氣:“好幾年了,以前還好,沈曦失蹤後重了很多。”

李原說:“您愛人失蹤這件事,看來對他打擊很大啊。”

尹全書只說了個“是啊”,便有點兒說不下去了。

李原沒再說什麽,帶着許莺和聶勇離開了尹家。路上,李原對許莺和聶勇說:“你倆今天回去吧,把這些東西帶給老程。”

聶勇開着車問他:“那你呢,老李?”

李原說:“我晚點兒回去,你們把車給我留下就行。”

龔時雨先回了分局,李原帶着許莺和聶勇在外面簡單吃了頓中午飯,便把他倆送到了火車站。

許莺和聶勇下了車,李原開到火車站外面的大街上,這才停下車,拿出手機播了個電話:“喂,你下午有空嗎?”

薛文傑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有空,我現在閑得不得了,怎麽,見個面?”

李原說:“見見吧,這邊我也不熟,你挑地方吧。”

薛文傑沉吟了一下:“有個凝月茶樓,你知道吧,下午兩點,那兒見。”

李原說了個“好,一言為定”,便挂斷了電話。

李原開進凝月茶樓的停車場時,一眼便看到了薛文傑的那輛奧迪車停在那裏。看來他到得比自己要早,李原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停好了車。

他一走進茶樓,就看見薛文傑坐在一個靠窗的茶座裏。薛文傑也看到了他,沖他揮了揮手,李原便走過去,坐在了他對面。

薛文傑的面前已經擺了一壺茶,李原一坐下,薛文傑就說:“想喝點兒什麽,随便點”

服務員把菜單放在李原的面前,李原翻開看了看:“來壺大紅袍吧。”

薛文傑點點頭:“我點的也是大紅袍,看來咱倆至少在這方面興趣一致。”

李原并沒有回答他這句話,服務員很快便離開了,李原往椅背上一靠:“你跑到這邊來,有何貴幹啊?”

薛文傑倒顯得很坦然:“來拜訪朋友。”

李原說:“拜訪徐耀庭嗎?”

薛文傑卻不正面回答他:“我拜訪誰有什麽問題嗎?別那麽緊張嘛,我又不是什麽犯罪分子。”

李原一時語塞,悻悻地望向窗外。

薛文傑拈了塊茶點扔進嘴裏,也往窗外看了看,這才說:“說點兒正事兒吧,上回跟你說的那事兒,行嗎?”

李原聽他這麽問,稍微喘了口氣:“不太行。”不知怎麽的,“不行”兩個字臨到嘴邊就變成了“不太行。”

薛文傑有點遺憾,但并不顯得很吃驚:“為什麽呢?”

李原覺得這事兒很難解釋,只好說:“嗯,不太合适。”

薛文傑嘆了口氣:“又不是讓他倆談戀愛……你們這些當父母的,未免把孩子看得太緊了吧。”

李原知道他所謂的“你們這些當父母的”指的是誰,他不願意多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別琢磨了。”

服務員把李原的茶送了過來,李原呷了一口:“這回這個案子不會又跟你有什麽關系吧。”

這個問題有些突然,薛文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來:“我還是那句話,李原,我布局,你來破。你破不了,我贏,你把我抓住,你贏。不過,是不是我布的局,我怎麽布的局,這事兒得你自己去想,我不會告訴你的。”

李原有點憋氣,又喝了一大口茶,薛文傑也不再說話。半天,薛文傑才說:“不過,我倒有個提議,你願意聽嗎?”

李原看看他:“什麽提議?”

薛文傑緩緩地說:“我可以告訴你我跟這個案子的關系,但你得讓琪琪跟小誠交朋友。”

李原真的有點被激怒了:“你怎麽就知道琪琪一定能和你兒子成朋友?”

薛文傑說:“我看得出來,你女兒是個很善良的人。雖然小誠性格上有缺陷,但他也是個善良的人,兩個善良的人一定能交上朋友。”

李原冷笑一聲:“你不覺得你的說法有點強詞奪理嗎?”

薛文傑搖搖頭,他的表情很嚴肅:“絕對不是強詞奪理……”他頓了一下,“你也是做父母的,小誠跟我說他很喜歡這個姐姐,你覺得我能拒絕他嗎?”

李原非常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但他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看看薛文傑,再聯想到他兒子,他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陣同情。

沉默了一會兒,薛文傑忽然說:“算了,既然你們也不願意,我也就不勉強了。不過,萬一以後他們倆自己有了交往的話,希望你們不要阻攔。”

他這麽說,李原倒不好說什麽了,只得點了點頭。

見李原點頭,薛文傑苦笑了一下:“你們可真夠謹慎的,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你和你周圍的那些人的。我只想跟你鬥鬥心眼而已,這不是你的強項嗎?你不用太緊張。”

李原實在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糾纏下去,便換了個話題:“你這麽跑過來,你兒子怎麽辦,何曉看得了他嗎?”

薛文傑看看天花板:“他沒什麽問題,在日本的時候,他就一直是自己跟自己玩兒。再說,我也照顧不了他什麽,何曉也照顧不了他什麽。”

李原說:“就是因為那個原因嗎?”

薛文傑點點頭:“嗯,所以我才對東宮家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們,我就不會失去裏美,也不會害死唐琳娜,小誠也不會變成這樣。”

李原說:“不管怎麽說,東宮源次郎也是死在你的手裏,有多大的仇也算了結了。”

薛文傑長出一口氣:“是啊,了結了。”

李原問:“我看你那辦公室,也沒個牌子什麽的,你現在是做什麽工作?”

薛文傑聽李原這麽問,忽然詭秘地一笑:“也沒做什麽特別的,剛回國,還不知道幹什麽合适。”

李原的眼光瞬間變得冷峻起來:“還不知道幹什麽合适?你剛回國,房子、車子都有了,還有閑空出來散心,我不信你花的是在日本攢下的那點兒日元。”

薛文傑看看他:“你總是不相信這、不相信那,我花的怎麽就不能是我自己攢的錢了?”

李原的表情冷冰冰的,薛文傑有些無奈:“好吧,随你怎麽說……看來今天不太适合聊天”他一揮手,“買單。”

服務員應聲而來,薛文傑把一張卡遞給他,服務員回到總臺去拿POS機。李原一字一頓地說:“你拿的是工行的信用卡,辦這種卡一般需要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你別告訴我,這是你上次回國的時候辦的。”

薛文傑用手指了指他:“你知道嗎?什麽事兒你都能一眼看穿,這讓我挺佩服的,但你看穿之後馬上就說出來這點,讓我非常讨厭。”

李原板着的臉忽然松弛下來,随即便露出了笑容:“是嘛,我也是這麽覺得。”

兩個人一起從茶樓出來,走到後面的停車場。薛文傑走向自己的車,一邊嘴裏還說着:“我的車在這兒,你的車在哪兒呢?”

李原用手一指:“在那兒呢。”同時,他按了一下自己手裏的電子鑰匙,那輛車随即叫了兩聲,表示鎖已經打開了。

薛文傑看了那車一眼:“不是你上次開的那輛嘛,怎麽,換車了?”

李原搖搖頭:“沒換車,這次是跑長途,所以換了這輛車。”

薛文傑說:“也是,上回你那車,連何曉都說肉,看來是真肉。”

李原話裏有話:“沒辦法,經費有限,奧迪也不是給我們坐的。”

薛文傑看看自己的奧迪:“對了,我想換一寶馬,你看怎麽樣?”

李原明知他是在氣自己:“千萬別換,開奧迪挺好的。”

薛文傑似乎還挺遺憾的:“是嗎,我怎麽覺得開寶馬比奧迪舒服呢?”

李原說:“你要想換,也得等第一筆錢掙到手了再換吧。”

薛文傑看看他:“看來,你是認定了我在幹什麽不法的勾當了。”

李原抱着肩膀:“這你就多心了,我可什麽也沒說。”

薛文傑說:“可你這話裏話外的……看來,你是一直都沒聽懂我的意思。我都已經說了,你抓住了我就算你贏,那我就一定會想辦法不讓你抓住我,你知道讓你抓不住我最好的辦法是什麽嗎?”

李原略微遲疑了一下,回答道:“想不讓我抓住,你就最好別犯法呗。”

薛文傑點點頭:“看來你也明白嘛——所以,我是不會幹什麽不法的事的。有這個前提,我做什麽事情,幹什麽工作,靠什麽養家糊口給何曉發工資,那是我的隐私。我想,中國現在應該也很尊重個人隐私,對吧,李警官。”

李原見他義正詞嚴地跟自己說了這一大套,反而笑了:“你說得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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