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後顧之憂

後顧之憂

祝晏的腿傷好了不少，如今已不需要攙扶便能勉強獨立走路了，只是時間不宜太久，藥王的意思是仍要多歇。

白黎來送文書時，正好看見祝晏正在塗藥，他便走過去，“将軍，末将幫您吧。”

祝晏擺擺手，“無妨，這些小傷我自己就可以。說說最近大營發生什麽事？”

白黎立刻嚴肅，“上次浮玉寨後，軍中将士對枭渠恨之入骨，士氣高漲，紛紛揚言要替将軍報仇，只待将軍下令出擊。”

“不可。”祝晏道，“枭渠折損寥寥，且一直盤踞邊塞暗中窺視雲州動向，若貿然出擊，定是兩敗俱傷。”

白黎道，“是，末将會将這話傳去各個軍營。”他頓了頓，“楊季是屬下的胞弟，屬下管教不嚴，讓将軍此番受苦。”

他半跪拱手道，“請将軍責罰，屬下毫無怨言。”

祝晏看着他，緩緩道，“楊季冥頑不靈，怨氣滿腹，即便你責令教導，他也是不服的。此事不怨你，起來吧。”

白黎遲遲不願意站起，“軍中皆有流言說，是我辱罵了他的生母，這才使我二人關系崩裂。可……從前楊季在白家時，事事頂撞長輩，甚至一直存着暗害之心。”

“他甚至将我母親推進池塘，救上來時已經奄奄一息。”

祝晏一驚，“竟這般狠毒？”

白黎垂眸，“雖然有郎中竭力診治，可沒到一年，最後還是撒手人寰了。”

“除此之外，他不知從哪兒得來了一種使男子失去生育能力的藥，下到父親每日的參湯中，以此斷絕了其他孩子出生的可能性。”

“而我的那些庶出弟弟們也被他使了手段，要麽被強盜所殺，要麽就是闖了大禍移除族譜，過繼旁人，最後只留下了我們二人。”

“而現在他又想殺掉我，取而代之成為白家唯一的繼承人。”他憤憤道，“這種畜生，可惜讓他逃去了枭渠，不然我定會一刀解決了他，已正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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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晏道，“所以那日……”

白黎回道，“是他先惡意詛咒白家不得好死，并說了他這些年所有動過的手腳。我氣憤不已，但也只說楊氏有他這麽一個兒子是她的悲哀。”

“楊季便像瘋了一般沖上來打我，事後他憑着臉上的傷口逢人便說我出言不遜，這才……”

他眼中流露出傷心之色，“我曾向很多人解釋，但他們已先入為主，任我怎麽改變也無法扭轉事情原本的樣子。”

“好在他們還認可我的軍事能力，願意繼續聽我調配，不然我怕是早就被抛棄在戰場了。”

祝晏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楊季叛國，軍中之人厭惡他之極，從前所說的話也喪失了真實性。你放心，這件事我替你澄清。”

白黎心中一動，“屬下謝過将軍大恩，只是屬下已不在意了……”

祝晏不認同，“如今浮玉寨一戰，你反應靈敏、立下大功，已經被朝廷注意到了，今後前途必不可限量，故而就更不能有一絲污名存在。”

“若日後有小人對你眼紅心熱，那麽這些無中生有的事都将會成為攻擊你的利刃，而你只能百口莫辯。若你明明為人正直，卻被小人陷害惹得人人唾棄，這不該是對待良将的方式。”

他費力站起身來，“澄清之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費心。過幾日朝廷派來的人就要到了，切勿透露我已痊愈的消息。”

“另外，薛韋此人背靠聖上，又善于利用弱勢取得人心。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替我看好雲州大營。”

……

白黎走後，祝晏慢慢移到書案旁，準備翻看各營送來的軍報。

今年是他調到雲洲的第四年，每日卯時起巡視邊境和軍營，又要處理大小騷亂，有時子時仍伏在岸邊思索陣仗圖，勤勤懇懇不見休息一日。

現在他得以休息數日，可習慣早已形成。若不讓他工作，反而心裏過意不去。既然不能出門巡視，那他就只能在府裏做個文職了。

他剛拿起一本軍報，下一秒房門打開，祝無喚等人走了進來。

穆蘭妤率先看見他，眉頭微微一皺，上前搶過軍報，合起來放到一旁，“這些白黎都看過一遍了，你現在是傷員，不要那麽勞心勞神。”

她制止過祝晏很多次，藥王也說過要最好靜養。可他總是趁着自己出門不在時，悄悄看上幾本。被發現了他便作無辜狀，“我剛拿起，還沒有看。”

殊不知，他眼神躲閃，根本不會扯謊，穆蘭妤一眼便識破了。可她也無奈，最後只能嚴格控制時間，不得超過半個時辰，且抗議無效。

祝晏面色微微尴尬，“二弟也來了，正好我有事情要與你商議。”

祝無喚自是看出了什麽，但他也不願多問，“我剛來時正好遇見了白黎，可是薛韋那兒出了什麽事？”

秦子邺緊貼着他坐到一旁，兩只手不自覺地攀上他的細腰，下巴輕輕枕在祝無喚肩膀上，從遠處看，頗像一對連體娃娃。

穆蘭妤略略嫌棄地看着秦子邺，心想這也太粘人了吧，受不了。

祝晏點點頭，“薛韋來後，我的病情自是瞞不過他，不過我更擔心的是……蘭妤。”

他看了看穆蘭妤，“這些年陛下一直派軍攻打浮玉寨，将蘭妤視為眼中釘。若薛韋見到蘭妤，必把此事報給了陛下，陛下疑心重，不知又會作何想法。”

“他雖不會動我，但一定會明裏暗裏找你的麻煩。”

“可蘭妤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而且我們也……”他頓了頓，面上微微泛紅，“我不願蘭妤這般無名無分的跟着我。”

秦子邺瞪大眼睛，心想這是我能聽的嗎？

“我明白兄長的意思。”祝無喚很平靜的點點頭，“兄長可知陛下當日為何突然下令圍剿浮玉寨？”

“為何？”

祝無喚回道，“幾個月前，浮玉寨有人侵擾騷擾周邊百姓，此事長嫂也應該知情吧？”

穆蘭妤颔首，“自我承了寨主之位後，幾個從前一直跟着義父的叔伯心中不滿，唆使一些不願服從寨規的新流民尋釁滋事，借以逼我下臺。”

“好在寨中大部分人是支持我的，叔伯他們翻不了大浪……”

她靈光一閃，“所以是因為他們侵擾百姓，驚擾了皇帝，這才派雲州軍前來？”

“這只是導火索。”祝無喚繼續道，“浮玉寨探聽情報的本事有目共睹，且能在雲州軍與枭渠作戰處于下風時，千裏支援共同抵禦住了來襲，這種不屬于他控制之下的能力必然會引起忌憚。”

穆蘭妤明白了，“而此時正好有侵擾百姓的事發生，這便是最好的出兵理由。”

祝晏思索道，“可如今浮玉寨已破，死傷慘重，不再成為陛下的威脅。”

“陛下需要的是無任何後顧之憂。”祝無喚提醒道，“适當的示弱有時候更能解決問題。”

穆蘭妤微微皺眉，“你是讓我歸順朝廷？先不說義父的遺願，我現在無兵無卒，難道皇帝不會趁此将我處決？”

“不是歸順。”祝無喚糾正道，“陛下自私且好面子，那幾個挑事之人并沒有觸動到他的核心利益。可一旦引起衆多激憤，這些百姓便會對朝廷失望，而這個才是他除了錢財外最在乎的東西。”

秦子邺補充道，“名聲。”

祝無喚點點頭，“所以他才會派兵鎮壓浮玉寨，以此來維護他與朝廷的臉面。只要浮玉寨一天不攻下來，他的威望便一直往下降低。”

“穆老将軍得人敬仰，浮玉寨的名聲依舊褒大于貶，即便如今覆滅，百姓依舊懷念。現在陛下維護住了皇帝的尊嚴，自然不會再多此一舉派人追殺長嫂，以免損了他自诩寬宏大量的氣度。”

穆蘭妤猶豫了一下，“那歸順朝廷……”

“只需長嫂寫一封信，大致講述浮玉寨與枭渠的歷年仇恨，再重點闡明這次戰争的慘痛代價。一定要言辭誠懇，讓人聞之落淚，陛下自負，由此便徹底不再計較往事了。”

“若是韓笠等人從中作梗呢？”

祝無喚道，“他不會的。浮玉寨困擾了三代君主，如今在他一朝安定下來，這時有誰開口掃他的興，那他便會讓此人永久閉嘴。”

祝晏沉思一番，緩緩道，“如此，蘭妤今後便安全了。”

他比弘景帝大兩歲，自幼便被先帝指去做太子伴讀。淮國武将本就稀少，老将軍們一個個前後逝去後，武職更加匮乏，守護邊疆的任務也逐漸成為最要緊的事情。

弘景九年，青州總督戰死，皇帝想讓祝晏前往。可立刻跳出許多人聯名反對，并上書稱若祝晏領兵在外，祝首輔把控內閣，将來或許權臣亂國。

弘景帝猶豫了，幾日後下旨讓原青州副将暫代總督，可沒想到次年倭寇來犯，青州軍節節敗退。聞之消息的弘景帝大怒，力排衆議派祝晏率兵前去。

祝晏很有将領之才，不到一月，失地全部收了回來。又過十日，倭寇盡數剿滅。弘景帝當即下旨，封祝晏為青州總督。

五年後，祁州發生叛亂，久久鎮壓不下。弘景帝又派祝晏前去，戰績依舊顯眼。為了穩定剛剛平定下來的祁州，他又将祝晏調去了此地任職。

這次僅過了三年，西境的枭渠頻頻來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雲州與祁州聯軍共同追擊，結果大勝，枭渠痛失主力軍，數年恢複不過來元氣。

也就是這時，雲州總督身重毒箭，不日一命嗚呼。當時祁州多年平安無事，弘景帝便再次依仗祝晏，至此他也就一直留在了雲州。

他常年在外征戰，除了偶爾面聖述職或者弘景帝特招，他不能擅自回南安。所以如今對于弘景帝的了解，他遠遠不敵祝無喚。

祝無喚身體尚未完全恢複好，久坐感覺有些累了，見秦子邺在身後，便稍稍後靠倚在他的身上。

秦子邺一怔，心中欣喜，立刻環住他。

兩人靠得很近，甚至秦子邺微微低頭，鼻尖就能碰到他的長發。

祝無喚毫不自知，輕聲道，“對了，兄嫂大婚之事想必已經傳遍南安，母親的家書許就在路上了。”

“兄長想好該如何給母親回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