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與虎謀皮

與虎謀皮

二皇子說到做到，出了恣華門便直奔祝府。

在得知消息後，祝無喚本想強撐着去府前迎接，可他剛想坐起身來，後背便隐隐作痛。而在這時，二皇子也疾步走了進來。

“二叔莫要起來，身子最重要。”二皇子關切道。

秦子邺拿了個軟枕墊在祝無喚身後，以防硬梆梆的床柱硌到他的背部的淤青。

祝無喚拱手問好，“多謝殿下關心。”

長公主見他醒來，心中難過不已。她本想上前詢問一番，可祝太傅卻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低聲道，“想必二殿下與堯兒有話要說，我們先出去吧。”

祝無喚自然是注意到了長公主，可當下有外人在場，他也不便将被打的真實原因公之于衆。

于是祝無喚對她稍作點頭示意，以此來表明自己一切都好。

長公主明白他的意思，忍下激動的淚水，轉而對二皇子問道，“我去準備些點心來，這時間不早了，靖澤晚上要留下吃頓飯嗎？”

二皇子禮貌回道，“不必勞煩了，父皇還在宮裏等着問我功課呢。”

待長公主和祝太傅離去後，二皇子又看向一旁遲遲不向他問安的秦子邺，心中雖不滿，但又顧忌着祝無喚，只能強顏歡笑道，“上次家宴匆匆一見，我還沒與秦公子說說話呢。”

秦子邺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祝無喚身上，壓根沒聽見他說話。

“……”二皇子有些尴尬。

祝無喚打圓場道，“這些天他一直在照顧臣，從未敢入眠，故而心緒不太安穩，有時連我說話都聽不見，殿下莫要與他計較。”

二皇子讪笑，“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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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無喚瞪了秦子邺一眼，用口型示意他快給二皇子道歉。

秦子邺不明所以，還問他道，“怎麽了？是不是身上又不舒服了？”他有些着急，想要上手去翻他的衣衫，完全忘記了旁邊還有別人在。

祝無喚連忙拍下他的手，呵道，“殿下面前不可無禮。”

二皇子偏過視線，悠悠道，“二叔和秦公子的感情真好啊，想來我是來的不巧了。”

他自然是聽說過這兩人的事跡，也常常聽別人私下議論，稱男妻終究是男妻，上不了大雅之堂，反倒丢了祝家的臉面。

聽到他說話，秦子邺這才想起這屋裏還有個外人。在祝無喚的注視下，秦子邺才勉強作揖道，“二皇子好。”

祝無喚無奈他禮數不周，但也只好解圍道，“殿下莫怪，他一向散漫慣了，在陛下面前也是這般随性。”

見祝無喚搬出了皇帝，二皇子只得壓下不悅，“我也不是那種特別在乎禮儀的人。”

他擺擺手，示意秦子邺起身，“我瞧着秦公子年齡不大，可否問一下是哪年生人啊？”

秦子邺脫口而出，“我是20……”

還沒說完，祝無喚直接打斷他，替他回道，“他是弘景二年出生的。”

二皇子驚訝，“秦公子居然比我大幾歲呢，真是看不出來。”

秦子邺幹笑一聲，實則心想：我也沒想到沾了老婆的輩分，才十八歲就已經有不少侄子侄女了。

……等等，那過年豈不是要給很多的紅包？

秦子邺下意識捂着錢袋，心中隐隐作痛。

雖然大皇子才十三，但聽說宮裏已經開始準備為他選皇子妃的事宜了。

一想到淮國男子過了十五便可娶親，而自己卻要再苦苦等上四年才能去扯結婚證，秦子邺心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二皇子不再與他說嘴，對祝無喚道，“這些時日二叔經歷頗多，我本想着家宴的次日來拜訪二叔，可父皇臨時又給我安排了不少功課，這才遲遲未登府門，還請二叔見諒啊。”

祝無喚微微一笑，“殿下這說得哪裏話，陛下一向對您寄予厚望，臣又怎敢有所怨言呢？”

他對二皇子前來一事早已心中有數，此刻的寒暄不過是接下來推心置腹的引子。

不出所料，二皇子話鋒一轉，“可我大哥自幼看不起我，若來日朝臣集體上奏逼迫父皇立其為太子，那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祝無喚并不打算直言，于是模糊其詞道，“陛下身強力壯，儲君之事尚遠呢。”

二皇子深深望着他，“二叔真是這麽想？”

“那是自然。”

“可我覺得不是。”二皇子立刻回道。

“……”祝無喚緊抿雙唇，垂眸像是在思考什麽。

秦子邺瞧着叔侄倆之間暗流湧動的氣氛，正欲說些什麽來緩和，正巧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他立刻作出極為誇張的動作，跳起來大聲道，“呀，點心來啦！”

說着，他匆匆跑過去。

二皇子将凳子往床邊挪了挪，低聲道，“侄兒希望二叔能幫我。”

祝無喚微微皺眉，卻并不作聲。

秦子邺拎着食盒興高采烈走了進來，他掀開最上面一層，湊近聞了聞，“哇，這個好香啊。”

他将碟子一層層取出來放在桌上，口裏念道，“這是荷花酥，那是雲片糕……嘿，居然還有豆沙卷呢！”

他用筷子一碟拿一個，小心翼翼托着盤子走上前來。見二皇子正好擋着床沿邊，他也不惱，直接坐在祝無喚身側。

“衛嬷嬷說了，這都是江福樓時下最好吃的點心，你快嘗一口，涼了就不酥了。”

祝無喚微怔，下意識咬了一小口。

秦子邺連忙詢問道，“怎麽樣？還好吃麽？”

二皇子神色有些微妙，偏過頭不去看他們。

祝無喚回過神來，眸中似有些許愠色，輕聲呵斥道，“怎麽又失禮了？自己拿去外面吃。”

“……”秦子邺受到訓斥，喪氣地垂下頭。

二皇子輕咳一聲，“不必了，我與二叔所說的都是家事，日後秦公子進門，便是與祝家融為一體，今後榮辱與共。”

他的笑容看上去人畜無害，“而且我也聽說，秦公子聰慧過人，說不定能幫上侄兒一些小忙呢。”

祝無喚道，“殿下說笑了，他雖已十八，可在那邊仍算是小孩子，哪裏又懂得我們這裏的彎彎繞繞呢？”

秦子邺蹙眉……又來了。

“二叔。”二皇子無奈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衆所周知，祝家一向忠于皇室，您又是父皇最信任的人，您的話在朝中也是極有分量的。”

“若來日大哥繼位後，我就只有兩條路。一個是死，另一個就是被派去偏遠封地，整日被錦衣衛監視，生不如死啊。”

他發自肺腑道，“侄兒懇請二叔能幫我謀得儲君之位，将來父皇百年、韓笠下臺，您就是當仁不讓的內閣首輔！我也可以給祝家封爵封侯，這些都不是問題。”

秦子邺悄摸地把手神進被子，很快就捉住了祝無喚溫暖的手，只是這手指微微發顫，像是在訴說此時內心無與倫比的驚訝。

祝無喚穩住心神，面不改色道，“祝家從不涉及黨政，殿下這話可是僭越了。”

二皇子見他仍咬定不松口，于是也不再繼續勸導，“既然二叔心意已決，那侄兒打擾了，只是望二叔莫要将今日之事告知于父皇。”

說着他起身作揖，極為恭敬，“二叔好好養病，侄兒告退。”

二皇子這幾步路走的極慢，像是在刻意等待什麽一樣。可預想中的“留步”卻遲遲未曾響起，身後反而不停傳來秦子邺對點心滿足地贊嘆聲。

他想着再走三步，若二叔再沒喊他，那這般事算是徹底黃了。

他心中默念着“一”“二”，卻在第三步時猶豫不決……要不，再加三步？

在來祝府前，蕭貴妃曾告訴他，談判就和買菜一樣，先清楚自己的底線，再适當讓出價來，若對方不同意，那就掉頭而走，以此來獲得對方最低的籌碼。

可如今這情況，怎麽和說的不一樣呢？

眼瞅着最後一步了，二皇子遲遲不願落腳。

這時，他聽見祝無喚輕嘆一聲，似乎是對秦子邺道，“争權不是小孩子的過家家，而是一場血淋淋的屠殺。所謂輸贏皆在一念之間，是進是退總該有理可言。有利卻無理，終是大夢後蘇醒，虛無且飄渺而已。”

二皇子一怔。

秦子邺知道他在點二皇子，于是附和道，“無喚，你好厲害，我悟了。”

祝無喚失笑，捏着他的臉蛋，“再去給我拿一個荷花酥，要最大的那個。”

“好嘞，小的聽令！”秦子邺樂呵呵的跑去拿。

祝無喚望着二皇子單薄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

他從二皇子踏進這房間的第一步時，就已經猜到了此番的來意。只是他在賭，賭二皇子和蕭貴妃的底牌。

果然，二皇子突然轉過身，匆匆朝他走來，“二叔，這些年來父皇癡迷丹藥，以致身體日漸衰弱，太醫私下告知母妃，若他繼續像如今這般縱欲享樂，不出三年命數便盡。”

“一旦突然駕崩，以韓笠為首的內閣官員便會立刻控制住朝廷，并擁立大皇子，而那時……我們誰都跑不了。”

二皇子心中憤慨，竟直直跪了下來，重重叩首道，“望二叔救我，也當是救祝家！”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秦子邺與祝無喚相視而望……魚兒，上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