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當街救人

當街救人

衙役終于追上了他們。

為首那個稍胖的衙役喘着粗氣，手中拿着棍棒，面露兇狠地指着男孩道，“你們這群從外面偷溜進來的賤民，有本事再跑啊，怎麽停下來了？”

他的聲音很響，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有人嗤之以鼻，“南安是收容所嗎，怎麽連這種人都放進來？”有人指指點點，“你看他們身上那窮酸的樣子，怕是從沒見過這麽繁華的地方吧？”

更有甚者撿起河邊的小石子，朝男孩頭上砸去，咒罵道，“趕緊滾出南安，真是晦氣。”

男孩偏了偏頭，躲開了飛來的石子，又将身旁的孩子們往身邊攏了攏，轉而瞪着那人。

也有人覺得憤怒，替他們打抱不平，“人家走投無路來南安尋口飯吃，你們至于惡語相向嗎？”

于是開始有更多的人附和，“是啊，我看該滾出南安的是你這種敗類吧！”

“你家出了你這種無恥之人，真是家門不幸。”

“我要是他娘，早在他一出生就直接掐死，省的今日丢人現眼！”

“這不是王侍郎家的三公子嗎，哼，誰家女兒要嫁給了他，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本來我還覺得王家不錯，如今一看，還好沒議親，不然我女兒可受罪喽……”

越來越多的圍觀者為男孩發聲，那扔石子的男子羞愧難當，帶着侍從灰溜溜離開了。

可鬧事者不在了，胖衙役覺得面上無光，于是更加氣憤，幹脆直接上手去拽男孩。

可他雖然看上去年紀小，可卻特別有力量，另有其他孩子們合力幫忙，饒是衙役拽了半天，仍是一步未動，堅定地守在其他孩子身邊。

胖衙役惱羞成怒，招呼着其他衙役一起拉開他們，誓有一種今日不帶走男孩決不罷休的意思。

圍觀的人們雖不忍，可沒人敢阻擾官府辦事，只得敢怒不敢言。也有幾個勇敢的姑娘或者公子上前想要阻止，卻立刻被同伴攔了回去。

“你看那邊周尚書家的公子都袖手旁觀，人家爹是正二品，你爹才從七品，還是別上去惹事了。”

“你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怎能和那些五大三粗的衙役抗衡，萬一傷者了自己可太不值了。”

此話一出，周圍還有些打算出手相助的路人也猶豫了起來，最後選擇了袖手旁觀，或者默默離開。

胖衙役得意洋洋，下手更加狠辣，“沒有陛下的聖旨，難民私自進京，可是要砍頭的。”

他用手點了點人數，陰森森的語氣對着那最小的小女孩道，“一共八個，看來明天菜市場門口又能多出八個人頭喽。”

話音剛落，一陣風從湖面的方向吹來，明明是熱風，可衆人卻忍不住抖了抖，泛起了雞皮疙瘩。

小女孩吓得直接大哭了起來。

男孩咬牙切齒，緊緊捏着拳頭，直接朝胖衙役臉上狠狠揍去。

胖衙役沒想到男孩居然敢打自己，剛準備喊着其他人好好招呼他一番，卻不曾想男孩一頭撞向自己的肚子。

他失去重力，“撲通”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不等他坐起來，男孩便立刻撲了上來，騎在他身上，不要命地瘋狂掄起了拳頭。

其他衙役也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後還是胖衙役扯着嗓子喊“救我，你們這群白眼狼……”

話沒說完，男孩又朝他腮幫子錘了一拳，很快他嘴裏全是血。

衙役這才回過神，蜂擁上前将膠着的兩人分開，又生怕男孩再動手，于是一左一右兩個衙役架着男孩的胳膊，使他動彈不得。

胖衙役艱難的站起身來，他嘴裏盡是血腥味，于是朝地上吐了吐，然而沒想到，他竟吐出了一顆牙齒！

他大為惱火，“你居然敢當衆毆打官差，按照我朝律例，當即斬殺！”說着，他刷的一聲拔出了佩刀，疾步朝男孩走來。

男孩毫不畏懼，冷冷地瞪着他，嘲諷道，“你一衙役，卻被我這小小難民按在地上揍，我以為你是虎，沒想到原來還是個無能鼠輩啊。”

周圍人群傳來請笑聲，胖衙役怒不可赦，“好，看我今天砍了你的腦袋，你就知道我到底是虎還是鼠了！”

透着寒光的刀刃照在男孩臉上，下一秒就要落在脖間。

“住手！”危急時刻，一道雄渾的男聲響起，聲如洪鐘，一聽便知是個練家子。

章華沉着臉立在人群之中，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嘻嘻哈哈，只是冷冷地望着衙役，“鬧市繁華，若見了血，恐怕不吉利吧？”

胖衙役收起了刀，“你是誰？”

章華冷笑一聲，“你管我是誰，總之是你惹不起的。”

胖衙役也是絲毫不怯，“既不自報家門，又不出來與我交鋒，像你這種逞口舌之快的爛人，我見多了。”

“我告訴你，這賤奴我是抓定了，好言奉勸你別來多管閑事，不然我也将你一并抓進牢裏，刑具多樣，有你好受的。”

章華不屑，“就你，也想抓我？”說罷，他一個箭步直接沖到了胖衙役面前，所有人未反應的過來，劍鞘就已橫在衙役脆弱的脖間。

胖衙役大驚失色，“少、少俠饒命啊，我、我也是聽命辦事，這難民就是不能進京啊……”

他吓得話也說不利索，連忙求饒。

“誰說他們是難民？”

人群中緩緩走來兩個人，其中那穿白袍的男子緩緩說道。圍觀的人中有人臉色一變，顯然是認出了他的身份。

祝無喚漠然看着胖衙役，薄唇微張，輕飄飄吐出四個字，“仗勢欺人。”

胖衙役見他衣服華貴，氣質脫俗，一看便知這是哪家大家族的公子。他又悄悄瞟了瞟章華，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這位公子，您是……”他試探問道。

章華動了動劍鞘，“怎麽？你還想攀關系不成？”

“不不不，只是我瞧着您二位氣宇軒昂，我怕沖撞了貴人。”胖衙役連忙否認，雖然他心中确實這般想。

他從小游手好閑，既考不上功名又不願回家安心種地，好在他親舅舅是南安府衙門的一個小官吏，于是托了這層關系謀了個衙役之職，後來幾年他又當上了小頭目，手下也有了幾個小弟，他也越來越威風。

只是沒想到，今日不僅會被一個小鬼當街暴打，另外眼前這一位尚不知底細，萬一是朝中三品以上大人家的兒子，可他可就慘了。

這時，旁邊的衙役突然出聲問道，“你們……是祝家的人嗎？”

他從前當差時，遠遠的見過祝家的馬車，當時駕車的好像就是如今拿劍之人。

此話一出，人群微微騷動，有人覺得天色已晚實在看不清面龐，不過只看身形和聽聲音，倒是些許相像。

而那些認出祝無喚的人沉默不語，比起參與讨論，他們更想看祝無喚會如何解決這場鬧劇。

章華道，“你倒是有些眼光。”

聽聞此話，胖衙役的腿一下子軟了，祝家高門顯戶，又深得聖恩，每個路過祝府的人都不禁會對立于門前的三塊牌匾議論紛紛。

牌匾雖不值錢，可卻是經由了三代帝王親筆題寫，每一塊都是來自皇家的恩賜。這份榮寵，怕是找遍了整個淮國，也不會再有第二家。

衆人皆知嫡長子常年戍守邊關，而既穿着光鮮亮麗、且又是祝家人的男子，無外乎只有一人……

胖衙役欲哭無淚，“祝大人饒了我吧，我不是有意要栽贓這孩子的！”

世人皆知，祝家嫡次子、戶部尚書祝堯，正直清廉，膽大敢言，為百姓發聲謀福利卻三番五次惹的皇帝震怒，這樣一個人誰敢得罪啊？

“大人啊，我實在冤枉！”他眼珠一轉，“這小子從外邊逃難溜進南安，還、還偷了不少金銀財寶……”

男孩猛地擡頭，“你撒謊！我沒有偷！”

他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卻不見有任何東西掉落，“我行得正站的穩，雖貧窮但從不做偷雞摸狗之事。反倒是你們這群吃裏扒外、冷血無情的貪官，明裏暗裏不知道收了多少賄賂，你敢讓人搜家看看嗎！”

衙役瞪大眼睛，卻敢怒不敢言。

祝無喚冷哼一聲，“你說他偷竊，可有證據？”

“……”衙役有些發怵，小聲道，“有、有人證。”

人群交頭接耳，也看出了這衙役誣蔑之舉。

“南安府的差事做的越來越好了，僅有人證的前提下卻判人就地斬殺。”

裴桑悠悠從另一端人群中走出來，似笑非笑看着衙役，“看來陛下不需要什麽三司、什麽诏獄，只留着你們南安府就成了呗。”

胖衙役顯然他是認識裴桑的，“裴大人……”

“行了行了，擱我面前裝什麽裝？”裴桑不耐煩擺擺手，“你們為非作歹，想必手上也沾了不少無辜者的血，明日我會上奏陛下，這南安府裏的蛀蟲也該清一清。”

胖衙役心如死灰，呆呆癱坐在地上，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祝無喚走到男孩身邊，當衆道，“這些孩子在郊外被狼群圍攻，正巧本官路過便施手救了他們，這剛準備帶他們去置辦些新衣服，就被人誣陷是難民。”

他冷冷道，“難道你是說，本官不懂本朝律法嗎？”

胖衙役心驚，只能機械地道“不、不……”

見事情基本穩定下來，裴桑又望着人群，“還站這兒幹什麽，花燈不比我們好看啊？”

說着他開始催圍觀者散去，“快走快走，去晚了可就遇不到門當戶對又看順眼的乘龍快婿或者大家閨秀了。”

他又指着其中的周公子，打趣道，“你爹想讓你帶個媳婦兒回家好久了，你還站在這裏看熱鬧，明日我非得和你爹告一狀。”

周公子失笑，微微拱手示禮，便拂袖而去。

人們看戲看到這裏，也基本明了了，又覺得裴桑所言有理，也就逐漸散了。

胖衙役被他的同伴拖走了，一個個心中暗想：還好沒跟着他鬧事，不然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還是兩說呢。

裴桑笑眯眯，看上去格外善良無邪，從袖中摸出一顆糖，蹲下來送予小女孩，“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女孩有些怕生，一直往男孩身後躲去，可卻偷偷滴溜着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向裴桑。

祝無喚道，“你不是說回家休息嗎，怎麽也來湊這個熱鬧了？”

在江福樓開組會結束後，裴桑便稱美酒醉人，暈乎乎地被他的侍從攙回了馬車。

裴桑站起身來，無奈攤攤手，“我家老頭子催的緊，我剛回房躺下，他就立刻沖進來讓我來宴仙湖尋覓良緣。”

他氣呼呼道，“你說他老人家要想抱孫子，幹嘛非得催我啊，難道我那幾個弟弟不是人啊？”

當時裴父苦口婆心勸他，像什麽“成了親就知道有媳婦兒是件多美好的事”，或者“你有了孩子就能顧家了，省的成天往外跑沒個正形。”

裴桑聽的頭疼，直接道，“您要喜歡孩子，不如趁現在這副身子再娶上幾房，多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大兒子，老來得子嘛，也超幸福……”

話還沒說完，裴夫抄起雞毛撣子就要揍他。

裴桑卷起衣袖給祝無喚看他身上的淤青，“你看他打我的傷痕，下手是那個狠啊，老頭子少說還能再生十個！”

祝無喚輕咳一聲，“說什麽呢，不分場合，這還有小姑娘呢。”

男孩有些尴尬，但他還是知道眼前這兩人應該是來幫助他們的，于是“噗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一頭。

身邊的孩子們見狀，也學着他的樣子紛紛跪下。

祝無喚和裴桑一怔，連忙去扶他們。

裴桑趁機将糖塞道小女孩手裏，眨眨眼睛，“吃吧，甜的。”

男孩道，“若非二位大人出手相助，我和弟弟妹妹們怕是要命喪于此了，今日此番恩情，來日必報。”

“我姓江，單名一個秋字，是從瓊州一路逃難而來，這些都是鄰裏托我照顧的孩子們，南安城繁華，想必我等能勉強活下去。”

祝無喚早已猜到了他們的來處，“瓊州地遠，你帶着他們辛苦了。”

既要躲避野獸，還要尋吃的充饑，瞧着這群孩子面黃肌瘦，有的已經瘦到只剩皮包骨，想必路上也受到不少排擠。

裴桑問道，“你們的爹娘呢？怎麽沒一同跟來？”

江秋垂眸，半晌才緩緩道，“他們，都死了……”

兩人心中一顫。

那小女孩年齡小，也聽不懂這些話。她淺淺咬了一小口糖，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是甜噠！”

她将糖遞給旁邊的小男孩，他也咬了一口，開心地拍手，“真是甜的！”接着又依次傳給後面的人……

祝無喚不忍，“既然來了南安，就不要再提從前的事了，你只需記住，是我将你們從狼群中救下，而你們也記不得回家的路，這才留在了祝府。”

江秋一愣，驚喜道，“您是說……”

“祝家還有幾間空房，你們今晚就暫且住在那裏，明日我再讓人去仔細打掃，委屈你們……”

話還沒說完，江秋立刻道，“不委屈不委屈，只要他們能有地方住，大人您就是讓我做牛做馬我都心甘情願！”

祝無喚輕笑，“這倒也不必。”他看向章華，“子邺呢？”

章華尚未出聲，就聽見一聲“老婆，我~來~啦~~~”從遠處飄來。

祝無喚扶額……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秦子邺抱着那堆花燈火速跑了過來，“我奉老婆之命，已經去大理寺報案了，這會兒南安府已經被包圍了呢。”

他貼過來，湊近祝無喚，悄聲道，“誇我，誇我。”

念着有外人在，祝無喚只随意地呼嚕呼嚕他的頭發，“乖，一會兒獎勵你。”

祝無喚對章華道，“先帶他們先回去吧，若母親問起來，只說我回府後會去同她解釋。”

章華有些猶豫，“公子，這裏人多，我怕您不安全。”

“無妨。”祝無喚瞧着正逗孩子的裴桑，“有這家夥在，不會有事的。”

臨走前，秦子邺将手中的花燈一個個分給孩子們，正好一人一個，還能剩下兩個留給自己和祝無喚，“我一早就看見你們了，本想着買了花燈再來找你們，誰知道出了這檔子事。”

他把那個兔子花燈送給了小女孩，“兔子是嬌弱的，但你不是。”

“要快快長大，只有自己變強了，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