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

長留閣內亂成一團,即便隔着房門也能聞到裏屋濃濃的血腥味。

祝無喚站在西廂房外心急如焚,幾次想要直接沖進去,卻每次都被祝晏攔了下來。

“你進去也幫不了什麽忙,就在這兒等太醫出來,聽到嗎!”祝晏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一個不留神讓他鑽進屋子,打擾太醫救治。

祝無喚手足無措,“兄長,子邺……子邺是為了救我才……”

剛才的一幕萦繞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瞬間被凍住了一樣,像是跌入了冰窖,動彈不得。

祝晏安慰他,“我知道,我知道。”

祝無喚無力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他要是救不回來怎麽辦,我怎麽和他爸媽交代,我就不應該帶他來放花燈……”

當時他抱着昏迷的秦子邺一步步走回來,血跡浸透了衣衫,白袍也染上了一片鮮紅。

祝無喚的眼淚止不住地滴在衣衫上,慢慢暈染開來。

祝晏拿着帕子為他擦眼淚,可這淚水像開了閘一般怎麽也停不下來,很快将那一塊方帕打濕了。

他能理解弟弟此時的心情。

征戰沙場之人,怎麽能沒見過并肩的好兄弟橫死敵軍的屠刀之下,他已不記得經歷過多少次親眼目睹,又為多少人做了衣冠冢。

“兄長,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啊?”

祝無喚心中一陣刺痛,“我教子邺怎麽去保護自己,可到頭來他卻只保護了我。他現在生死未蔔,我、我該怎麽辦……”

他望着祝晏,眸中盡是滿滿的無助,“兄長,你教教我,我該怎麽辦啊。”

祝晏擁着他,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你先冷靜下來,先去換身衣服,然後等太醫怎麽說,好不好?”

祝無喚拼命搖着頭,“不、我不能走!”

“……”祝晏看了一眼章華。

章華明白,二話不說将祝無喚攙了起來,“公子,你都站在這兒三個時辰了,再好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麽熬着啊。”

“咱先回去歇一歇,秦公子一有消息,我絕對第一時間來報,成嗎?”

“我說過了我不走!”

祝無喚一把推開他,祈求祝晏道,“兄長,我求求你,讓我留在這兒吧。要是子邺撐不住了,我想陪着他……我想最後再陪他一會兒!”

他既幫不了太醫行治,也無法替秦子邺承擔痛苦,那便在門口時時刻刻陪伴着,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屋內突然嘈雜了起來,只聽見太醫急切高喊着,“血止不住,快去太醫院再拿藥來!”

一顆巨大的石頭重重落下祝無喚的心頭,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像失去了支撐一般往後倒去,好在章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摔着。

下一刻房門突然打開,有個青年匆匆跑了出來,直奔府外。

祝無喚見門終于開了,不自覺地就要邁步走進去。

祝晏立刻将他扯了回來,吼道,“祝堯,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雙手抓着祝無喚的肩膀,“你從來都不是這麽沖動的人,你的理智呢?你現在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祝無喚雙目空洞,六神無主,只能機械地念着“子邺、子邺”。

祝晏實在不忍心見他如今的樣子,于是試探摸着他後腦處的某一穴位,狠狠心用力按了按。

祝無喚一僵,瞬間失去了意識,徑直向後倒去。

章華穩穩地接住了他,“大公子,你這是……”

祝晏長嘆一聲,伸手擦去祝無喚臉頰上無意蹭到的血跡,“他在這兒只會礙事,你帶他去我院裏歇息,這邊自有我照看着。”

……

秦子邺遇刺的消息很快傳進了皇宮。

早朝時,弘景帝特意宣了王太醫上殿親自奏禀。

王太醫小心翼翼回着話,“秦公子胸口中刀,幸得上蒼庇佑,未傷極心髒,我等雖拼勁全部醫術挽回秦公子性命,可又因失血過多,故而何時醒來……尚未可知。”

弘景帝惱怒,“天子腳下,居然有人當街行兇,真是可恨!”

衆人不敢說話。

弘景帝又問道,“那行刺之人可抓到了?”

辛遠回道,“回陛下,這刺客已關押至刑部大牢,臣親自審問了一夜,他卻只說是自己看不慣祝大人的為人,這才趁着酒勁以洩私憤,卻不料秦公子挺身而出,擋下了這致命一刀。”

“按照我朝律法,凡是進了大牢之人必須經歷一番刑罰,若仍不改先前所說,這才能作為呈堂供詞。”

說着,他從袖中取出狀紙,“這便是此人的供詞。”

周圍有人小聲議論,看來這人所說或許為真了。

薛韋将狀紙呈到禦前。

弘景帝僅掃了一眼,冷笑一聲,“二郎是什麽樣的人朕最清楚,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無人不對二郎稱贊不絕,這刺客定是心生嫉妒。”

他擺擺手,“傳旨,将此人轉至诏獄,命錦衣衛嚴加審問,三日之內務必吐出真話來。”

“陛下。”韓笠突然出聲道,“刺客既已承受住了刑部的訊問,若再交由錦衣衛,是否不合規矩?”

弘景帝不滿道,“規矩?”

“秦公子與二郎有着締約關系,這代表的是兩個時空的友好情誼。若此事傳揚出去,那邊的人說朕不重視秦公子,因而怨怼于朕。”

他面色一沉,“難道韓卿想讓朕背負罵名,遭受口誅筆伐嗎?”

韓笠心驚,“陛下明鑒,老臣并無此意啊。”

弘景帝盯着他,不作聲。

其他人大氣不敢出一聲,連德高望重的韓笠都遭到了皇帝的針對,他們這種小官還是少說話,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半晌,弘景帝才淡淡道,“韓卿老了,可你仍是我淮國的首輔,千萬不能做糊塗事啊。”

韓笠跪下請罪,“陛下……”

“行了。”弘景帝不耐煩擺擺手,“朕還有別的事,散朝吧。”說罷,他撇下其他正要奏禀的朝臣,匆匆離開了。

韓笠怔在原地,雖然弘景帝沒有怪罪他,可怎麽感覺,這幾日陛下對自己的态度似乎發生了180度的反差。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旁邊的同僚見他沉默不語,于是走過來扶起他,低聲道,“我聽說陛下近日心情不悅,除了去景陽宮,其他後妃也很少召見,并非是針對大人您。”

韓笠颔首,“多謝。”說着,他又看了看那張金燦燦的龍椅,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

祝無喚這一覺睡了許久,直到太陽快落山才緩緩醒來。

望着四周陌生的環境,祝無喚猛地坐起身來,他仔細回憶着自己是如何到了這一陌生的房間,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只記得,他最後見到的人是……

房門輕輕被推開,祝晏端着食盒走了進來。見祝無喚蘇醒,他微微一怔,随後反手關上門。

“這幾天沒怎麽休息好吧,一直睡到現在。”

祝無喚反應過來了,他雖然很好奇自己是怎麽睡在了兄長的房間,但此時卻并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他急切問道,“子邺怎麽樣了?”

他掀開被子,剛一站起來,只覺得頭暈目眩,什麽都看不清楚。無奈,他只好撐着旁邊的椅子緩了一會兒。

祝晏嘆了口氣,待他勉強恢複意識後,才扶着他緩緩到書桌旁坐着。

“秦公子的傷勢暫且穩住了,但傷勢太重,究竟什麽時候醒來……不好說。”

祝晏簡單地複述了太醫的意思,而後又道,“你今日滴水未進,不可吃葷腥油膩的菜,蘭妤給你做了些清淡的,趁熱吃了吧。”

祝無喚一動未動,而是懇求道,“兄長,我想去看看他。”

祝晏并未回複,只是将碗推到他的面前,淡淡道,“先吃飯,剩下的之後再說。”

“兄長……”

祝晏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盡是警告:我不會再說第二次。

祝無喚妥協了,為了能與兄長盡快溝通去見一見秦子邺,他抛棄了長年累月養出的斯文用餐禮儀,狼吞虎咽迅速吃了個幹淨。

碗裏一粒米、一滴湯汁都沒剩下,潔淨到甚至不需要清洗。

祝無喚咽下最後一口,含糊不清卻又很急地問道,“這下我可以去看他了吧?”

望着弟弟渴望得到肯定的目光,祝晏只是替他擦去了粘在嘴角的米粒,“你現在更需要休息,等你自己的身子養好了,再去見他也不遲。”

祝無喚不可置信望着他。

祝晏輕笑一聲,“我只是說剩下的事情有待商榷,可從沒答應你一定能去。”

“兄長,你使詐!”祝無喚只覺得自己被耍了,語氣也變得不友好起來。

祝晏收起碗勺,“長留閣血腥氣太重,對你的身子百害而無一利,暫且在這兒住幾天。我就住在你隔壁,別想偷溜出去。”

祝無喚沉默。

在祝晏即将碰到房門時,祝無喚突然叫住了他,“可查出是誰了嗎?”

祝晏停住腳步,背對着他道,“陛下不滿刑部的結果,已經将人交給了錦衣衛,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今日他與穆蘭妤進宮,太皇太後自然也是聽說這件事,于是遣了身邊的嬷嬷去順明殿打聽情況。

只是并無任何新的消息。

祝無喚又憶起當時秦子邺渾身是血的模樣,心中絞痛難忍,強撐精神道,“韓笠手下有個叫黃越的人,此人常年混跡于江湖,私下卻養了不少殺手。”

“兄長和錦衣衛的蔡指揮使一向交好,可以着手從這個線索查起。”

祝晏皺眉,黃越這人有些耳熟,他記得自己在哪裏見到過這個名字。

祝無喚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有氣無力道,“韓笠給何譚寫過的信中,提過黃越的名字。”

昨日彭寒帶來的那封信中,正好出現了這個名字,其中還大致寫了黃越因偷竊殺人而被官府通緝,如今藏在了南安郊外的南山腳下,另外囑托何譚切莫洩露這個地址。

祝晏有了印象,“好,我會和任兄說一聲,你……”

他轉過身,卻見祝無喚虛弱地趴在桌上,好像靜态畫一般,看不出任何生機。

“……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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