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棄子

“喉結?”

冬穗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平滑的頸部,想了想,方回道:“若是成年之後才淨的身,應該是有喉結的罷。”

蕭長寧回想了一番自己初遇沈玹的那一年,他應該也就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難道他是那個年紀才淨的身,所以會有喉結?

不對。那時候沈玹不是因犯錯才從司禮監貶下來做雜役的麽?可司禮監是何其重要的肥差,若是剛剛進宮的新太監,怎麽也輪不到去司禮監當差呀!

換句話說,沈玹從司禮監貶來洗碧宮時,應該已是進宮多年了。

往前推算幾年,他最少應該是十三四歲淨的身,這麽小的少年,會有如此明顯的喉結麽?

“殿下?殿下?”身後的宮婢輕輕喚了喚她,疑惑道,“您在想什麽呢?殿下不是一向讨厭閹人嗎,怎麽今日對這事感興趣啦?”

蕭長寧回神,敷衍道:“沒什麽,随口一問罷了。”

滿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蕭長寧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眼眸一轉,對冬穗道:“你去打聽一下,看越瑤回來了不曾?”

冬穗微微訝然,“殿下是說,北鎮撫司的越撫使?”

“不錯。若說現在還能幫本宮一分的,除了她還有誰?”蕭長寧起身,熟料牽扯到酸痛的肌肉,又悶哼一聲倒回長椅中,有氣無力地哼哼,“謹慎些,別讓東廠的番子察覺。”

冬穗正色道:“奴婢曉得。”

東廠校場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監宮殿,過殿中三重鐵門,便可見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從入口往下行幾十級臺階,陰森潮濕之氣撲面而來,乃是一座龐大的東廠地底監獄。

火光明滅,狹長牢道黑皴皴的,一眼望不到盡頭,如同一張巨獸的嘴,吞噬着一切。

而此時,沈玹一身杏白繡金的提督蟒袍,頭戴網巾官帽,按着腰間的細刀一步一步穩穩踏過地磚,走向最裏邊的審訊堂。

黑色的披風劃過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龍盤旋的虎皮銅椅上,雙手搭着銅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鐵架上釘着的一個血糊糊的身影擡擡下颌,問道:“張嘴了麽?”

方無鏡将十來根沾着粘稠液體和碎肉的鋼針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綢帕慢悠悠地拭淨手上的鮮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頭,愣是沒招供,嘴硬得很。”

沈玹不悅地擰起眉頭,看了一旁靜立的胖子太監一眼,“有福,你呢?”

吳有福擦了擦額間的汗,微胖的身軀艱難地抱了抱拳,“已給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硬骨頭了。”沈玹大半張臉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緩緩起身,走向被釘在鐵架上的刺客,然後猛然出手,修長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頸項,逼迫他仰起發絲淩亂、滿是血污的臉來,狠聲笑道:“你以為你什麽都不說,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後的主使了?東廠勢力遍布京城,連一只蒼蠅飛去哪兒都一清二楚,更何況你一個活人。”

刺客腫脹破皮的眼睛動了動,似乎想要睜開,卻虛弱得連眼皮也擡不起,喉中發出嗬嗬的氣音,紫黑的淤血順着嘴角淌下。

沈玹冷哼一聲松開手,接過方無鏡遞來幹淨帕子,将手上的污漬擦拭幹淨,随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斷骨頭而軟綿綿垂下的右手,将他被扳折的五指打開。

沈玹陰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繭上,随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宮門外埋伏刺殺,用的是箭。據本督所知,常年苦練射術之人,厚繭當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間,可你繭卻長在右手掌心,這說明,你從小練習的并非射術,之所以選擇用羽箭射殺本督,一來是距離所致,二來麽,應該是為了掩飾你的真實身份。”

刺客聾拉着腦袋,嗆咳出一口血沫。

“你擅長用刀,繡春刀。”斜飛入鬓的長眉下,沈玹目光如霜,一錘定音,“你是錦衣衛的人。”

聞言,刺客的身軀微不可察地一顫,微弱的呼吸亦變得淩亂起來。

“如此反應,看來真的是錦衣衛的走狗!”方無鏡大怒,瞋目橫刀道,“待我殺了他!”

“慢着。”吳有福劈掌攔住方無鏡,溫聲笑道,“你且莫急,聽廠督大人吩咐。”

沈玹思索片刻,轉身跨下刑臺,走出審訊堂。

身後,鐵門哐當一聲關緊,鎖鏈的窸窣聲回響在空蕩的牢獄中。

吳有福跟着沈玹的腳步,問道:“大人,這刺客是殺還是……”

沈玹道:“不殺,放了他。”

“放了他?!”

方無鏡拔高了音調,不可置信道,“屬下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他的,又是刺殺您和長公主的刺客,怎麽能就這麽放了?”

“無鏡,廠督面前,莫要造次!”吳有福依舊笑眯眯的,可聲音卻沉了幾分。

見方無鏡心有不甘,沈玹哂笑一聲,“既已知道他是霍骘的人,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吳有福沉思,“錦衣衛指揮使霍骘是梁太後的姘夫,這是宮闱深處心照不宣的秘密。霍骘派來的這個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後授意指使。”

“不錯。梁太後表面借聯姻一事向東廠求和,實則不過是麻痹我們的戒心罷了,才過了不到一月,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沈玹的眸子閃着冷幽的光,道,“找條不深的河,将那刺客丢進去,他若不死,定會回去向霍骘傳信。”

方無鏡恍然,“廠督的意思,是想順着刺客這條線,摸到霍骘和太後的破綻?”

沈玹冷眼看他,嗤笑道,“還不算太笨。”

方無鏡喜道,“大人英明!屬下這就去辦!”

沈玹寒着臉出了地牢,外頭烏雲初霁,乍洩天光。他忽的停了腳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南方某處的屋檐。

“那裏是長公主的南閣呢。”吳有福眯着眼,了然笑道,“廠督大人要見她嗎?”

“說什麽呢。”沈玹收回視線,按着佩刀沉聲道,“不過是,忽然有些可憐她。”

“廠督何出此言?”

“霍骘的人來刺殺我的那日,她也在車上,刺客不可能不知,卻依舊動了手。”

說到此,沈玹目光有些複雜,聲音也不複方才的冷硬,緩緩道,“可憐蕭長寧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夾縫求生,卻不知自己早已被梁太後當成了陪葬的棄子。”

“廠督身居高位,見慣了生死無常,屬下還是第一次聽說您也會憐香惜玉呢。”吳有福摸了摸下巴,壯着膽子打趣道,“不過,長寧長公主姿色出塵,豔麗無雙,尤其是那一雙含着水光的眼睛,當是很惹人憐愛的罷。”

沈玹嘴角一壓,冷冷剜了吳有福一眼,“你倒是觀察入微。”

吳有福忙舉起雙手,示弱道:“大人饒命,屬下絕無非分之想,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長公主那樣纖弱的美人,別說是您,便是我們這些下人見着了,也很是喜歡的。”

“我們這樣的人談論‘喜歡’二字,當真是天下一大笑話。何況,蕭長寧可不柔弱,她這些日子一直在試圖試探我的底線,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

沈玹冷笑一聲,漠然道,“本督娶她是公事,而非私情,管好你們的嘴,休得胡言。”

待他解決了一切,自會放蕭長寧離開。到那時,她可憐也好,生死也罷,都與他再無幹系。

而南閣這邊,蕭長寧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被沈玹蓋章定論。

她美美的睡了一大覺,清晨揉着酸痛的手腳下榻,決定入宮去見見小皇帝,一來是維持姐弟之情,二來也是為了打聽打聽宮裏的情報。

但東廠守衛甚為嚴格,蕭長寧沒有得到沈玹的手信放行,出門時被番子擋了回來。

蕭長寧氣急!沈玹這是拿她當犯人幽禁了?

不管怎樣,她今日一定是要出宮的,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與北鎮撫司的越瑤見上一面。只要得到越撫使的幫助,她離逃出魔窟又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她銀牙一咬,心一橫,擡腿向沈玹的寝房邁去。

寝房附近寂寥無人,空蕩蕩的,蕭長寧猶豫着上了臺階,心想:怎麽一個人也沒有?莫非沈玹一大早就帶着番子出任務去了?

可卧房的門分明是虛掩的。

蕭長寧定了定心神,伸出一手推了推門,輕聲試探道:“沈……”

才說了一個字,她便愣住了。

順着狹窄的門縫望去,屋內光線幽暗,沈玹長發披散,高大的身影僅穿着單薄的白色亵服,背對着房門坐在梳洗臺邊,正拿着一柄森寒鋒利的短刀在下巴處輕輕割劃着什麽,發出類似發茬被剃去的輕微沙沙聲。

從蕭長寧這個角度,剛巧看見刀刃上折射出沈玹的眼睛,狹長而深邃,鋒利陰寒。

他這是……在刮胡子?

一個太監需要刮胡子?!

然而未等她細看明白,沈玹像是覺察到她的存在,猛然轉過頭來,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殘影飛來,直直地釘在蕭長寧面前的門扉上。

蕭長寧大驚,兩腿一軟朝後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當天夜裏,蕭長寧淚眼模糊,嘤嘤嘤提筆開始寫她來東廠後的第二封遺書……

長寧:嫁來東廠後,本宮就一直在被滅口的邊緣徘徊。

沈玹(拍床):早說了,與本督同床共枕一夜,便什麽事都解決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