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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蘇南禪今日最大的魚獲——一位白衣勝雪的男子,正靜靜躺在地上,接受衆人的圍觀。

蘇南禪則站在八米遠的地方,嘴裏咕哝道:“我這張嘴一向跟開了光似的,別真是把河神釣上來了。不行,我得躲遠點。”

雖然如此說,但他仍是忍不住好奇,從人群縫隙間觀察那人的模樣。

男子十分年輕,穿着素白的衣衫,烏黑的發簡單紮成一束,垂在胸前。銀白色釣線連着魚鈎纏在他腰封上,勒得微微變形,卻不能在腰封上留下一絲半點的痕跡。

不僅是腰封,他分明剛從淤泥沉積的溪水底出來,身上卻半點未濕,也不沾染一點塵垢,就像睡在雕花拔步床上一樣,神色都是恬靜平和的。

這人到底什麽來頭?

蘇南禪皺眉,開始擔心自己真釣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人。

這時,旁觀的萌新釣魚佬們終于開口。

一個年輕釣魚佬原地蹦起:“卧槽!這是松濤仙門的弟子服!”

“說小了,看到這标志沒?長老專供。”

另一位年長的釣魚佬指着男子領口處的松柏盤山紋路,故作高深地摸了摸稀疏的胡須:“嗯,別瞧他外表如此年輕,能當上松濤仙門的長老,怎麽也得五六百歲了。”

“啧。”一個向來與蘇南禪不大對付的少年人搓搓頭發,斜睨他:“蘇南禪,你小子到底什麽來頭?上輩子是不是姓姜?”

“老子上輩子也姓蘇。”

蘇南禪沖他翻個白眼,猶豫一下,還是走到男子跟前。

男子一動不動,恍若沉眠,生得極好的相貌也因此俊得有些失真,令人不敢逼視,更不敢輕易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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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南禪伸手又縮回,撓撓頭:“那什麽,我看這位仙長沒有外傷,又面色紅潤,估計只是……呃……睡着了?要不你們搭把手,我再把他放回水裏?”

“你當這是放生呢!”與他不對付的少年人将白眼還了回去,“甭管這位仙長受沒受傷,反正人是你拉上來,是緣是劫你自己受着,別想拖我們下水。”

說着,他擺擺手:“走了,回去釣魚。”

衆人呼啦一下散開,竟真的一個人都沒留下。

連陳樹也跑開,下水撈他的菱角和藕去了。

蘇南禪瞠目結舌,半晌,咂舌道:“……真他爹的真實。”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蘇南禪好容易調理好心情,彎腰不情不願地把男子背到背上。

沒辦法,自己釣上來的仙緣就得自己負責到底,先将人帶回去吧。

“陳樹!看着點我的魚簍!”蘇南禪一面走,一面不忘叮囑損友,“我很快回來!”

“知道了哥!”陳樹向他揮揮泥爪子,“你安心去吧!”

“……”

蘇南禪走上回家的路,散漫地左拐一下,右繞一下。

男子趴在他後背,輕得像一片羽毛,呼吸都是淺淺的,像春日的風,似有若無地拂過他的耳畔。

他們的呼吸逐漸同調,就連心跳,也不知何時重疊。

在這份難得的安靜裏,蘇南禪的思緒也靜靜鋪展。

這個世界是有神仙鬼怪的,蘇南禪穿越第一天就知道。那時他被舅舅抱着,舅媽獨身在前一婦當關,生生從無數的惡鬼、妖怪圍攻中殺出一條血路,救下他們的性命。

舅舅舅媽一直以為他幼時不記事,在他面前裝了十八年的普通人,卻不知他什麽都記得,也什麽都知道。

他們并非常人,自己同樣不是。

但這個世界的神仙,跟鬼怪一樣都是被避而遠之的存在。

神明是天道法則化身,自誕生起就被困鎖于某地,沒有喜怒哀樂,不存在私心,漫長的神生都要在維護法則中度過,哪怕崩毀潰散,也要将一身力量反哺天地。

仙由人修成,但只有極少數的人可以踏上修行路,登仙途。而成仙之後,仙人便不可再踏足人世、幹涉紅塵,唯有機緣降臨之時方能入世,或應劫,或了緣,其實就是完成天道賦予的任務。

至于所謂的仙緣,一指被神明選中,一指與仙人的機緣相關,都不是什麽好事。

遇上前者會成為神明的祭司,将餘下生命全部用以侍奉神、守護神。遇上後者生死難料,塵世間無數跌宕起伏的傳說,幾乎都是從這裏脫胎而來。

久而久之,仙緣在這個世界不再是幸運的化身,而成了坎坷命運的代名詞。

天知道蘇南禪此刻的心情有多複雜。

松濤仙門,世上唯一廣為人知的仙人道場,從門主到長老再到門人全都是仙人,身份按實力劃定,終年隐于深山,非機緣加身絕不出世。

松濤仙門的長老,實力跟那些天生地養的神明也差不多了,他出世,說明機緣已至;蘇南禪把他從河裏釣上來,說明這機緣與蘇南禪有關。

一種植物.jpg

“我就說這段時間手氣怎麽這麽好,沒有一杆空軍,原來在這等着我呢。”蘇南禪冷笑着說道,“斷頭飯是吧?”

風聲靜默,無人回答。

他更氣了。

枯黃的竹葉鋪路,蘇南禪大步踏過,踩出一聲聲葉片碎裂的輕響。

溪水盡處蘆葦連天,中間隐着一道浮橋,通往無人知曉的僻靜角落,那裏有座小茅屋,是蘇南禪自己搭建的秘密小屋。

背上這位仙人是燙手山芋,他不可能帶回家連累舅舅舅媽,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地兒可以暫時安置。

茅屋簡陋卻幹淨,又在山明水澈之境,仙人應當不會介意。

蘇南禪這樣想着,推開虛掩的木門,走到床前,正要将仙人放上去,一扭頭,便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冷澈眼瞳。

仙人醒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靜靜地觀察了他多久。

蘇南禪“嗷”一聲,直接把男子甩了出去:“你你你……”

男人落在床上,手肘撐着枕頭,半躺半坐地穩住身體,不僅不顯得狼狽,擡首時甚至如鶴一樣優雅。

蘇南禪退到門邊,背部抵着門板,嘴唇哆嗦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男子為他的驚慌失措彎起嘴角,慢慢坐直身:“別怕……唔!”

“怕”字尾音未落,他忽然悶哼一聲,胸口湧出一團金紅色的光芒,如刺猬般左沖右突地炸開尖銳棱角,令他變了臉色。

蘇南禪本來就慌,現在更慌了,轉身奪門而出——

是真奪門而出,他把門撞倒了,還下意識扛着跑出了幾步。

同一時間,蘇南禪耳畔飄過幾聲輕笑,悅耳又詭異,讓他心頭發寒。

下一秒,莫名的力量随風卷上他的雙腿、腰身和肩膀,猛然彈飛他懷裏的門板,然後捆着他倒飛回茅屋,一路火花帶閃電地沖向床鋪。

“啊啊啊啊啊——”

尖叫剛溢出喉嚨,蘇南禪就撞進一個懷抱,把剩下的半截音調撞了回去,噎得他想打嗝。

一雙手臂旋即遞來,将他壓制在床上。

“小友,別怕。”

蘇南禪慌張地睜大眼,望着男子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止不住地心亂。

你大爺的這是什麽情況?怎麽他突然就被床咚了?這個姿勢好危險啊卧槽!仙人老爺你別靠這麽近啊啊啊啊啊啊啊——

蘇南禪心裏瘋狂咆哮,身體卻被牢牢困在床上,動彈不得,渾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動。

他就用這雙靈活的眼睛,看着男子胸口散發出熾烈殺意的光芒,看着男子彎曲五指捅進心髒,生生挖出一顆狀若心髒,但閃爍出寶石光澤的物體,按在自己的心口處。

“唔!”

極冷與極熱兩種極端感受在胸腔內迸發開來,蘇南禪呼吸一窒,幾乎是瞬間就被剝奪了意識,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心跳動得前所未有的有力,血液急促地流動和更新換代,竭力消解那團被放入自己體內的異物溢出的力量。

可他的身體盡力了,能被融合的力量也依舊是杯水車薪,那異物以一種不顧他死活的架勢源源不斷地向外釋放能量,一會兒冰冷徹骨,一會兒灼熱難當,在仿佛要撐裂肺腑的劇痛之下,又帶給他別樣的折磨感。

“你……我……”

蘇南禪吐出一口血,半邊冰霜,半邊滾燙。

蘇南禪死死瞪着男子,眼神兇狠,像被激怒的悍獸。雙手揪住他的肩膀,指甲恨不得摳進他肉裏,若是力氣足夠,有的選擇,蘇南禪一定會将他當場撕碎,以報自己所受之苦。

仙緣。

機緣。

誰家好人拿這玩意兒當緣?

草!這垃圾緣分狗看了都搖頭!

“莫急,我不會讓你有事。”

男子任由蘇南禪掐着自己,歉然撫過他的眼角,垂首将額頭貼上他的。

“這是為你壓制力量最快的方法,冒犯了。”

男子平靜地說完,安撫一笑,然後俯身覆上他的嘴唇。

蘇南禪:“……”

蘇南禪:“!!!”

溫潤微涼的氣息自唇間灌入體內,纏纏綿綿地系上蘇南禪的心髒,猶如細絲密織的網束縛住那個異物,将它不計代價釋放的龐大力量寸寸壓制回去。

異物激烈地掙紮,蘇南禪因此痛得皺起眉頭,又有血液自嘴角滑落,滿口腥甜。

男子托起他的後腦,在他後心輕柔摩挲,溫暖的風如鳥雀翎羽環繞,舒緩他的痛楚。

昏過去的前一秒,蘇南禪狠狠瞪了男子最後一眼。

他的初吻啊——

虧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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