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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嘔——”

“唔哦——”

仙人坐在樹上臨風理袖,笑眯眯地看着蘇南禪趴在溪邊吐了個天昏地暗,結果幹嘔半天,愣是什麽也沒吐出來。

“小友,何必白費力氣。”他化出一把折扇輕敲掌心,循循善誘的語氣溫柔和平,“那東西若是這麽好取出,我作甚要挖開自己的心。”

“嘔——”

蘇南禪最後幹嘔一下,确認還是在做無用功後,整個人如同一把秋天的韭菜,蔫黃蔫黃。

仙人逼他咽下去那東西卡在他心口,如同他體內生出的第二顆心髒,随着心跳微微顫動,釋放出些微暖意,似乎毫無危險,只有益處,全然瞧不出方才差點給他痛死的氣勢。

金剛變成小甜甜,就以為我能忘記你丫造的孽是吧?!

蘇南禪恨得牙癢,也不管那位仙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自己,怒氣沖沖地看向他:“您到底給我吃了什麽?!”

質問,但是用敬稱。

慫了,但是沒有完全慫。

仙人揮扇輕搖,桃花眼彎彎:“我的半數力量與記憶。”

蘇南禪:“?”

蘇南禪:“……”

他看向仙人的眼神一下就詭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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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眉頭一挑,正要問他想到了什麽,他就先一步問:“您該不會是大限将至,要奪我的舍吧?”

實力強大的修行界老妖怪們,在嗝屁之前都會找個根骨絕佳的少年人寄放自己的力量或意識,為自己奪舍再活一世做準備。

小說裏不都這麽寫嗎?

仙人一愣,随即輕輕笑出聲來:“我今年不過二百餘歲,還很年輕,不需要奪舍。”

“那您這是鬧的那一出啊?”蘇南禪捂着胸口欲哭無淚。

仙人合扇,思忖了一會兒,道:“我名鐘雨仙,出身松濤仙門,此回機緣巧合之下入世,來這裏尋一樣東西。小友莫怕,我無意傷害你和這裏的任何人,你體內的東西也再傷不了你。”

機緣。

蘇南禪聽見這兩個字就想啐一口,憋得臉部肌肉直抽抽才忍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露出八顆牙齒的标準服務業流水線微笑:“那您想找什麽呢?”

鐘雨仙回以微笑:“我的半數力量與記憶。”

“……”

蘇南禪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他想問鐘雨仙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雖然答案顯而易見,但他腦子沒問題,知道這明顯不能問。

于是他嘴唇扭動了幾下,依舊心平氣和地微笑:“然後?”

鐘雨仙自然知道蘇南禪腦子裏轉着哪些冒犯的念頭,可他不生氣,只覺得有趣。

他在松濤仙門待得太久,身邊盡是一群冰塊臉死魚眼,難得見到個情緒與表情都如此豐富的小後生,與他說話可比幹巴巴的修煉有意思多了。

鐘雨仙笑眯眯道:“東西是找着了,不過我暫時用不了,還缺點作為鑰匙的機緣。這機緣同樣是落在這片區域……嗯,你們稱之為萍鄉的地方。”

聽他說到“萍鄉”,蘇南禪的耳朵瞬間支棱得老高:“什麽意思?”

別介啊!機緣和他有關,他就丢了初吻還被強行植入別人的力量和記憶!這破機緣要是跟整個萍鄉有關,那……

“您不能強吻萍鄉的所有人吧?這不合适!”

蘇南禪話不過腦子地脫口而出。

鐘雨仙眼睛一眯,露出點狹長的弧度,像山裏偶然遇見的狐貍。

“小友說笑了,與此無關。”他哭笑不得地執扇輕敲額頭,決定把話題主導權從這異想天開的少年人手中搶回來,“萍鄉近日将有一劫,我是來解劫的。解了這劫,萍鄉得救,我也能道心圓滿,實力更上一層。這機緣對雙方都有好處,不是嗎?”

蘇南禪半信半疑地觀察着鐘雨仙的表情,意料之中的沒在這二百歲的老狐貍臉上看出任何端倪。

很正常,他才十八,兩世加起來也沒超過五十歲,而這位已經奔兩百了,論心性論閱歷他都不是對手,能看出東西來才有鬼,看出了反而更值得警惕。

可要讓他全然相信鐘雨仙的每一句話,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你說得這麽大義凜然,有證據嗎?”蘇南禪問的直白,突出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天下何其廣闊,每時每刻都有遭災歷劫的地區,你的機緣偏偏選中了萍鄉這犄角旮旯的地方,難道沒點說得過去的原因?”

鐘雨仙微笑:“有啊,原因就在你的身體裏,我的那半數力量和記憶。多年前它們因為一些被我遺忘了的原因遺落凡塵,正好落在萍鄉裏,所以機緣指引我來此尋找。可我找到了它們,卻沒有拿到融合它們的鑰匙,強行融入體內還産生了巨大的排斥。”

頓了頓,他接着說:“于是我聽從門內一位善于蔔算的道友的提議,将它們放入了我遇見的第一個人體內暫存,我再施加道術封印。那個被我選中的人,便是你。”

如此坦誠的一番講述出口,鐘雨仙自己都怔了怔,眼波微冷,凝眉不解。

他可不是什麽有話直說的實誠人,今天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在這少年面前,說話連點遮飾都不做了?

鐘雨仙莫名有些不悅,卻把情緒掩藏得很好,臉上依然笑着。

蘇南禪自然毫無察覺,他托着下巴在思索片刻,冷靜地搖頭道:“我還是不相信你。但事關萍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可以暫時跟你一起行動。”

鐘雨仙笑而不語。

但蘇南禪馬上話鋒一轉:“不對啊,雖然是我把你釣上來的,可岸上圍了那麽多人,你為什麽偏偏選中了我?”

畢竟他說的是“遇見”而不是“看見”。

鐘雨仙深深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肩膀一縮,才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臉:“那位同門的建議裏有一條,如果同時遇見很多人,便選擇其中最好看的那個。”

“……”

蘇南禪在心裏雙手合十:謝謝你,天打雷劈的好心人。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微風吹過蘆葦蕩,天地也安靜下來。

蘇南禪蹲在水邊,看着自己的倒影眨巴眼睛,好容易收拾好心情,如鲠在喉的膈應感也消退不少,才問:“鐘仙人,您方才說的萍鄉的劫數是什麽?打算怎麽解劫,又需要我做什麽?”

鐘雨仙倚着樹幹,日光穿過枝葉縫隙,碎成一片金粉灑在他出塵的白衣上,光影如畫,而他像畫中人。

他伸出右手,一只鳥雀停在指間啾啾鳴叫,蘇南禪一開口便受驚飛走,沒入濃茂的枝葉。

鐘雨仙笑了笑,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手勢:“劫數的內容不可宣之于口,我只能告知你,它大約會在三個月之後降臨。在那之前,我必須拿回我的記憶與力量,否則劫數難解,我亦有麻煩。”

說到這兒,他瞧了瞧蘇南禪的神色,見他捧着臉等自己往下說,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心軟感。

“三個月。”鐘雨仙改變了原本的主意,“你陪我到蜉蝣水市尋找鑰匙,時限是三個月。三個月後,我一定救下整個萍鄉。”

蘇南禪問:“具體做什麽?”

“到那邊再說。”

蘇南禪不多思考,一口答應下來。

“好。不過我得先給我家人留張紙條,以免他們擔心。”

……

連天山脈之南,南海入海口,有一座萬人城池,名曰蜉蝣水市。

水市北高南低,城內水道縱橫,密織如網,人們住在水邊,平時行船出門,在船上做工、做生意,在那從不露面,卻手段不俗的城主管轄下,過着熱鬧又平靜的生活。

鐘雨仙雖是仙人,卻頗有紅塵行走的經驗,進城時交錢買身份牌,進城後領着蘇南禪換上水市風格的衣裳,還租了一條小船便于行路,熟練得連船夫都誇他像土生土長的水市人。

水道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摩肩擦踵,有條不紊地劃向不同目的地,途中遇到售賣飯食糕點的船,船夫還會停船買一份。

鐘雨仙也買了兩份碗糕,自己拿着一份卻不吃,最後都進了蘇南禪的肚子。

不多時,烏蓬小船停在一棟民居前,水草擁簇、苔痕斑駁的石階之上,白牆黑瓦的屋子靜靜伫立,長勢蓬勃的老竹探出門牆,濃郁的綠意幾乎随着水波和日光,沿牆面流淌下來。

鐘雨仙率先下船,回身向蘇南禪伸出手。

蘇南禪腳步輕快地跳上臺階,一擡頭看見他白玉般的手指,懵了一下。

鐘雨仙條件反射地蜷起手指,若無其事擡腳向前:“走吧。”

“……哦。”蘇南禪摸摸鼻子。

房子不大,屋前有一方天井,除了靠牆的一株紫竹外再無他物。

屋子裏面收拾得很幹淨,裝潢陳設清雅素淨,頗有文人風采。

鐘雨仙坐在窗前圓桌旁,兩手捂了捂茶壺,提起倒上兩杯茶,将一杯遞給蘇南禪。

蘇南禪接過,豪邁地一飲而盡。

“現在地方也到了,你想讓我做什麽總可以說了吧?”

鐘雨仙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我在蜉蝣水市有一位好友,多年未見,那把能讓我融合力量與記憶的鑰匙可能在他府上,但以我的身份不好直接探查,所以我需要你潛入他府上,暗中調查,而我在明面上與你打配合。你能想到什麽辦法,可以不被懷疑地進入他府邸嗎?”

“啧……”

蘇南禪往窗上一倚,翹着腳尖抖兩下,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欲言又止。

“說吧。”鐘雨仙作勢放下茶杯。

蘇南禪一臉嚴肅:“你覺得我去他府邸門口擺張涼席賣身葬父,怎麽樣?”

“咔噠”一聲,茶杯翻倒在桌上,茶水潑了鐘雨仙一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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