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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孟非常正在努力平複心緒,暫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鐘雨仙也不理會他,将棺材收起後,重新沏了一壺沒有致死量甜度的茶,先為蘇南禪倒一杯,給自己倒時施施然問:“有話想問?”
蘇南禪捂着茶杯,本來還在走欲言又止的流程,走到一半被他點破,便順勢說道:“有件事兒我弄不明白。昨天晚上我吃了你送來的那盤栗子,半夜做噩夢驚醒的時候,聽到了億些奇怪的動靜。”
鐘雨仙抿了口茶:“什麽動靜?”
蘇南禪将自己那時聽到的聲音向他描述一遍,剛開始還好,聽到銀光之後,他輕松的神情突然變得凝重,就連一旁發癫的孟非常也停下了扯頭發的動作,愣怔地看向這邊。
一看兩人這種反應,蘇南禪就知道事情大條了。
等了一會兒,沒人開口,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那到底……是什麽?”
“不知道。”鐘雨仙搖頭。
“不知道?”蘇南禪傻了,又往孟非常那邊問:“您是這兒的主人,您知道嗎?”
孟非常苦笑:“這些年,我将全部修為都用來壓制體內的傷勢,待在院子裏幾乎是寸步不出,青傀門的內奸都貼到我臉上了我也沒發覺,更別提這只在晚上出現的銀光了。”
“确切地說,它非每夜都會出現。”鐘雨仙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茶杯,眼中流露出一絲興味,“今夜便沒有。”
說着,他起身環顧四下,掐動手指好似在蔔算,細絲般的光芒穿梭在他指間,然後沒入地裏,朝四面八方散開。
蘇南禪第一時間蹭到鐘雨仙身邊,妙的是孟非常跟他做了同樣的舉動,并且從輪椅上站起,當場表演一個醫學奇跡。
兩人肩膀挨着肩膀擠到一處,不約而同地向對方投去理解的眼神。
鐘雨仙好笑搖頭,正要調侃,忽然心念一動,笑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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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銀光的源頭了?”蘇南禪一邊問,一邊不着痕跡地揪住他的衣袖。
孟非常默契接話:“在哪兒?”
鐘雨仙縮了下手,沒讓孟非常碰到自己袖子:“好友,你也算半個修行者,勇敢一點。”
“……”
孟非常悻悻一笑,搓搓手緩解尴尬。
保住了自己另一側衣袖,鐘雨仙指着北面突起的山丘問:“南禪,那邊是什麽地方?”
蘇南禪瞧了瞧:“是倉庫,柏草園所用的肥料都放在那裏。”
“肥料?”鐘雨仙不解。
“是啊,肥料。”蘇南禪回憶着昨天管事的話,“據說是城主特意讓人配的花肥。”
話音剛落,兩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孟非常身上。
孟非常又坐回輪椅上,一仰臉,表情比他們還茫然地來了個否認三連:“什麽花肥?我沒有!不是我!”
鑒于他剛才的表現,蘇南禪覺着他的否認很可信,便把目光挪回鐘雨仙身上:“銀光的源頭是花肥?”
“可能是花肥,也可能是倉庫裏的其他東西,去看看才知道。”
鐘雨仙用餘光一掃孟非常,微笑着反手帶了蘇南禪一把,兩人便到了山丘上,木頭搭成的小倉庫赫然在前,門窗都開着,黑洞洞的,宛如張開的眼眶和嘴巴。
涼亭內,被故意丢下的孟非常先是一愣,然後眼角抽搐。
“鐘雨仙,你個老不正經的叫人小年輕什麽?南禪?你跟人有那麽熟嗎就喊名字?不要臉!呸!”
他小聲地罵罵咧咧抒發自己的不滿,邊從輪椅上起來,拖着輪椅跑向山丘,中氣十足腿腳利索,毫無久病纏身弱不禁風該有的樣子。
蘇南禪一臉嫌棄:“他不會裝病裝了一百年吧?”
“呵,病是真的,懶惰也是。”鐘雨仙笑了笑,随手把他攔在身後,揚聲道:“好友,我拆你一座倉庫,你不介意吧?”
“等我過去再拆!”
孟非常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山丘,期間嫌輪椅拖着費勁,他直接将其扛上肩膀,快步來到山頂後才放下,坐回輪椅,背脊瞬間佝偻下來。
“咳咳咳,”他低低咳嗽,面色蒼白而虛弱,“好久沒走這麽長的路了,好累。”
蘇南禪、鐘雨仙:“……”
這貨上輩子別是蛇皮袋吧,性格蛇皮還能裝。
鐘雨仙早已習慣了這位好友的跳脫,一笑而過,揮袖掃向身前的倉庫。
蘇南禪只覺一股微風吹過,下一刻,整座倉庫就在他面前被肢解成成百上千塊小木片,嘩啦啦掉了一圈,恰好圍住倉庫裏原本放着的東西。
是昨天運進來的兩桶花肥。
鐘雨仙捏指起訣,數條金線霎時從地下沖出,交錯縱橫,織成網狀,在他合攏手指的剎那絞碎木桶,穩穩托住從中傾倒出的東西。
那是兩團黑紅色的絮狀物,吸飽了水顯得蓬松柔軟,在半空漫溢出黏膩的帶着腥味的液體。
聞到那股味道,蘇南禪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憋得臉都紅了才沒當場嘔出來。
所幸鐘雨仙及時擡袖撫過他的鼻下,暫時封了他的嗅覺。
“卧靠!”孟非常口吐芬芳,“這是啥啊?”
“血肉。人的血肉,異獸的血肉,融合後便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東西。”鐘雨仙将那兩團絮狀物拉近,仔細端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确實算是一種‘肥料’,只不過灌溉的不是尋常花木,而是別的東西。”
“比如?”
鐘雨仙:“比如,那口棺材。”
蘇南禪瞪大眼睛,幾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節。
管家和管事都是青傀門的人,青傀門長老一直在伺機謀奪鐘雨仙封印在千絲海棠林之下的明皇指骨。
由于暫時破不開鐘雨仙的封印,他們就想了個損招,以孟非常的名義購入這種特殊肥料,借着養花的由頭溫養指骨,等指骨壯大,自行突破封印,他們再出手奪走指骨。
“是這樣嗎?”蘇南禪向鐘雨仙确認自己的猜測。
鐘雨仙颔首:“大致是如此。”
說完,他毀掉兩團“肥料”,順手抹去所有殘存的痕跡:“不過,它們并非銀光的源頭。”
“啊?這裏還有別的東西?”蘇南禪本來已經松開鐘雨仙的袖子,聽到這話,馬上又抓了回去。
慫得很真實。
孟非常完全插不上話,看着兩人撓了撓頭。不知為何,雖然他全程參與,卻總感覺自己像是局外人。
鐘雨仙讓蘇南禪推着孟非常退到山丘下方,随即浮空而立,提氣擡掌,一掌夷平山丘。
蘇南禪眼睜睜看着幾十米高的小山在自己面前化為齑粉,汗毛直立的同時,對這個世界的仙人偉力有了更清晰深刻的認知。
再看鐘雨仙那輕描淡寫、毫不費力的模樣,他吐了口氣,想到那所謂的機緣,既壓力山大,又覺得他肯定能救下萍鄉,有點高興。
蘇南禪正思索着,眼睛忽然被什麽東西晃了一下,緊接着就聽到孟非常宛如尖叫雞的驚呼:
“鐘雨仙!那是什麽?!”
他看見什麽了吓成這樣?
蘇南禪詫異地定睛看去,原本山丘所在的位置浮起了一團銀光,明亮刺眼,與他昨夜從窗框門縫中看見的一樣。
銀光團成繭狀,包裹着一個環形物體,仔細看,好像是一枚戒指。
鐘雨仙握住并驅散了了那團光芒,攤開手掌,掌心托起一只戒指,通體銀色,鑲嵌着一圈不規則形狀的碎鑽,微微地閃着光。
看到戒指,鐘雨仙心中驀然一陣悸動,尾指微微顫抖,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之感。
蘇南禪是疑惑不解,孟非常則對着這枚戒指戴上了痛苦面具。
“這玩意兒……不是我想的那玩意兒吧?”
鐘雨仙回過神來,露出毫無瑕疵的笑容,細看卻能發現他的手在哆嗦:“就是你想的那玩意兒。”
蘇南禪:“?”
他左看右看都沒看出戒指的玄機,只得蹭到鐘雨仙身旁,伸手戳戳他,用暗探接頭的口吻道:“那玩意兒是哪玩意兒啊?你悄悄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
鐘雨仙凝重的心情瞬間就因為他的插科打诨跑得無影無蹤。
他略略組織語言:“我方才挖出的那口棺材裏有什麽?”
一件本來确定的事,聽他這麽一問,蘇南禪不禁遲疑了:“有明皇明天瀾的……指骨?”
鐘雨仙将戒指遞到他面前:“那這是什麽?”
“戒指啊。”
“好,現在你連起來說。”
“……”
蘇南禪看着鐘雨仙,鐘雨仙回以鼓勵的眼神。
“明皇明天瀾戴在手指上的……戒……指?”
鐘雨仙苦澀一笑:“你真聰明。”
蘇南禪想了想,回頭望向孟非常,他正在掐人中,神情安詳。
這一幕仿佛不久前曾見過。
蘇南禪哭笑不得。
以他的修行界及歷史知識儲備,并不清楚明皇是個怎樣的人物,但從鐘雨仙和孟非常的反應來看,這位的豐功偉績大概是起步桀纣,上不封頂的水平,而且還要根據修行界的特性乘以至少十倍。
如果再聯系上後人給他的評價——以一己之力坑死六大先天神靈,斷絕三教傳承,開啓神鬼斷代時代,這個倍數估計還得指數級上漲。
這樣一個狠人,死後留下的一截指骨都是需要鐘雨仙親自封印,受青傀門長老觊觎又忌憚的存在,其危險程度……
想到這裏,蘇南禪一個激靈,連蹦帶跳地遠離鐘雨仙,蹿到了孟非常的輪椅後方。
鐘雨仙:“……”
太真實了這個反應,他真的哭死。
“你咋過來了?”孟非常掐着人中,聲音甕甕的。
蘇南禪圍笑:“我害怕。”
孟非常熱淚盈眶,字字泣血:“我也怕啊!怎麽和明皇有關的東西全讓我趕上了!”
撿了明皇棺材,現在還捧着明皇戒指的鐘雨仙,感覺心髒狠狠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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