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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啊呀呀呀呀!——”
蘇南禪像只剛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連蹦帶跳跳了半刻鐘的霹靂舞,才在鐘雨仙似笑非笑的注視裏停下。
停是停了,可他依舊緊張兮兮的,摸摸頭又甩甩手腳,不停地問:“我還活着吧?沒缺什麽零件吧?精神還正常嗎?”
鐘雨仙忍俊不禁:“你還活着,身體無礙。但精神是否正常,你只能自行判斷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蘇南禪的心終于安定下來,繼而幽幽盯着他:“你說!最後那一下是怎麽回事?我差點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不應該給個解釋嗎?”
鐘雨仙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他蹭過去坐了,發現不遠處釘在樹幹上的香只燃燒了三分之一,心下明了。
“讓我想想從哪裏說起比較好。”鐘雨仙道,“嗯……南禪,你覺得你回到了明皇人生的哪個階段?”
蘇南禪眨眨眼:“不是少年時期嗎?”
“若是少年時期,你方才看到的最後一幕應做何解?”鐘雨仙微笑。
“少打啞謎。”蘇南禪白他一眼,“快說!”
鐘雨仙抽出折扇甩開,不疾不徐地道出答案:“我們去到的是明皇執政時期,在他決定抽地脈,斷神明萬世根基之前。只不過你我落腳的位置不同,你在他的夢裏,而我在夢外,成了記錄他起居的史官。”
蘇南禪張口結舌:“……夢?”
“對啊。”鐘雨仙嘆氣,“那真是一場美夢,明皇貪戀其中,不肯醒來。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将他喚醒,将你救出啊……”
和蘇南禪險些被開局殺不同,鐘雨仙剛開始非常順利。
明皇雖殘暴,卻不濫殺,只要做個啞巴當個聾子瞎子,不做令他厭煩的事,就能在宮裏活下去,這也是後世史書将明皇宮裏的侍從稱作“有形的游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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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雨仙嚴格遵循這條規矩,在上個寫起居注的官員被殺之後,順利頂替他的位置,成為明皇的身邊人。
然後,還沒等他發揮主觀能動性,明皇就被人暗算中了“引夢香”,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禦醫們束手無策,朝臣們惶惶不可終日,唯一高興的就是那些被追殺到幾乎亡種滅族的神明——祂們終于能松一口氣,思考反擊的策略了。
身為史官,明皇若死,鐘雨仙是要殉葬的,因此他也需跟其他禦醫、侍從一樣守在明皇床邊,等一個結果。
于是他趁着這個機會用法術探查明皇的狀況,同時在宮中尋找蘇南禪的蹤跡。
萬萬沒想到,這天差地別的兩件事,居然得到了同一個答案。
“引夢香使人入夢,但美夢噩夢是不确定的。以明皇心性,如果他夢見了自己的少年時期,說明那是一個噩夢。尤其是定心禮前到定心禮這個時期,更是他此生最不願回憶的過往,誰提他便殺誰。”
鐘雨仙意味深長地看着蘇南禪:“可你的出現,将他的噩夢扭轉成了美夢。”
蘇南禪一臉懵:“……我不理解。”
鐘雨仙被這四個字逗樂了,笑了好一陣才停下,略做思忖,把明皇在那段時間的遭遇簡略地同他說了一遍。
一切的根源,就在“定心禮”上。
定心禮,是日月王朝歷代帝皇選擇儲君的重要手段,具體如何實施,外人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所有皇子及其親屬随從都要參加,但能從定心禮中走出來的,只有一位皇子,他就是未來的儲君。
沒有人知道定心禮舉行過程中發生了什麽,但歷任明皇或多或少有些瘋病的緣由跟它有關卻是公認的。
明天瀾的父皇其實遠不如他夢裏那麽好說話,他陰鸷、冷酷、無情,不愛任何人包括自己,所以他那一代的儲君競争,是最慘烈的。
如蘇南禪所見,定心禮舉辦之前,大皇子明天安确實舉行了一場圍獵,建議也是三皇子出的,但原因不是為了出風頭、報複,而是他們要趁圍獵這日,盡可能多地除掉參加的皇子,減少競争者。
明皇知道此事後,非但不阻止,反而在圍獵開場之前派人送去了一句口谕:圍獵各憑本事,衆人死生不論。
并且命令所有十四歲以上的皇子必須全部參與。
明天瀾赫然在列。
那是一次極其慘烈自相殘殺,十多名(具體數字不詳)皇子猶如甕中蠱蟲,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撕咬同類,用他們的血肉壯大自己,又被更強的同類吞噬。
那場圍獵結束後,獵場中只走出了四個人——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明天瀾。
死去的将近十個皇子中,六個被明天瀾親手射殺,他們的侍衛也全部被他斬于馬下,鮮血染紅了他一身白衣。
若不是明皇下了停戰令,另外三個皇子也會死在他手中,畢竟他們的侍衛,已經被他殺光了。
那一戰之後,明天瀾名揚天下,可他回宮之後就瘋了。
“他砍碎了半座宮殿,還差點剁了自己的手腳。”鐘雨仙唏噓道,“後世人覺得他可能是被自己修習的功法反噬,又或者是受不了這份殺孽,才變得如此瘋狂。正因如此,他練的那套無名功法,後來被冠以一個俗名——殺神功法。嗜殺如命,強大如神,應如是。”
蘇南禪微微皺眉:“那……後來呢?定心禮中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鐘雨仙搖頭,“定心禮當日,出席的人有四位皇子及其親人從屬,共計六百人。那一代的明皇也出席了,他是日月王朝唯一一個第二次參加定心禮的皇帝,然後他和其他人一樣,都沒從會場裏出來。”
“明天瀾,是自己拄着劍,拖着染血的儲君袍服,從裏面走出來的。”
蘇南禪張了張嘴,察覺無法評價這件事,只好生生轉變話題:“這是個噩夢不假,但你為何會說我的出現将噩夢扭轉成了美夢?我并沒有陪他出席定心禮啊。”
“可是你破壞了圍獵啊。”鐘雨仙忍俊不禁,“還記得嗎?你在夢裏做的事,看似只是小小的報複行為,卻将他從殺戮的泥沼中拽了出來。由此推斷,之後的定心禮,你也不會坐以待斃,而他也不會讓你死在那裏。只要你活着,明天瀾的身邊就永遠有一個人,在他沉淪血腥之前,将他帶上正途。”
“……”
蘇南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的榮幸。”
怪他,怪他活得太陽光,在夢裏都能活成暴君生命裏的光。
他反省,但下次還敢。
“你的存在讓他生出了執念,哪怕那是一場夢,他也想将你留下。”鐘雨仙合起扇子,輕敲蘇南禪的肩膀,“執念一生,他便醒了,夢境自然消失,而我也才能找到他夢境的縫隙把你帶走,回歸現世。你該慶幸我把握住了時機,否則你的靈魂已經被他練成不知什麽器物,長長久久地陪在他身邊,又在他死後被擺進他的陵寝。”
蘇南禪想了想這個可能性,忍不住頭皮發麻,打了個哆嗦。
“感謝您鐘神仙!萬分感謝!”他握着鐘雨仙的手上下搖晃,又起身朝鐘雨仙作揖。
鐘雨仙擺擺手:“客氣了,我還是很佩服蘇先生人見人愛的本事的。”
蘇南禪長長嘆氣。
坐回原位,蘇南禪雙手捧臉:“現在弄成這樣,萍鄉的地脈也沒有到手,咱們該怎麽辦呀?”
鐘雨仙歪頭瞧他,半晌,忽的一笑:“地脈雖未直接到手,但一定還在世上。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明皇的陵寝裏。”
蘇南禪猛地扭頭,險些撞上他高挺的鼻子。
來不及尴尬,蘇南禪身體後仰,追問道:“怎麽說?”
鐘雨仙好奇反問:“你沒聽見他脫離夢境時說的那句話?”
蘇南禪撓頭,那會兒他只顧着害怕和震撼了,哪有心思去聽明天瀾說話。
“他說——”鐘雨仙神色寡淡,語氣低了幾度,“‘你想要地脈,孤便為你留着。’”
“……”
鐘雨仙恢複笑容,搖着扇子問:“感不感動?”
蘇南禪:“……不敢動,不敢動。”
看他頭發都快豎起來了,鐘雨仙終于不再逗他,按着他的頭發給他順了順毛,緩聲道:“現在可以确定的是,明皇奪地脈的舉動有一部分是你的原因,加上我之後說的那句‘萬載歲月悠悠’,他一定能猜出你我來自未來,所以那些地脈他勢必還留着,當個餌,引你自投羅網。”
蘇南禪:“……”
釣魚多年反被釣,還得是心甘情願地去咬鈎,麻了。
心內默默吐槽之際,蘇南禪忽的明白過來,斜眼瞥他:“所以你是故意說那句話的?”
“本來只想試試。”鐘雨仙無辜地眨眨眼,“沒想到真成了。”
“你連明皇都敢算計,也不怕他在自己陵寝中留下打擊報複的手段,真勇士!”蘇南禪拍拍他的肩膀,又沖他豎起大拇指。
“無妨。”鐘雨仙拉着他站起,笑眯眯地道:“有你這個護身符在,我很安心。”
話是這樣說,不過……
鐘雨仙眺望遠處的萍鄉山水,心中隐隐有種奇異的感覺。
從他因為機緣出山,遇到蘇南禪至今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一環扣一環,精準得令人心驚。
不,這種精準從更早的時候,從他撿到裝有明皇指骨的那口棺材起,就一直存在着。這口棺材甚至引出了藏于孟非常府中的指環,那枚與他身上戴着的一模一樣的,屬于明皇的指環。
以及孟十分與孟非常那張近乎一比一複刻的臉。
明天瀾真的是那麽好算計的人?他真的……沒有留下什麽後手嗎?
鐘雨仙攤開左手,模糊淺淡的掌紋較之從前,似乎變得清晰了些,代表感情的那條末端的分叉都能看清了。
——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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