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往昔之人（八）

往昔之人（八）

翌日清晨，楚檀汐尚在屋內梳妝打扮，忽然，屋外響起了刺耳的破碎聲。

楚檀汐身披一件外袍便走了出來，推門而出，滿目的潔白之上，江瑜瑾被從屋內推出摔倒在地上，女人很難說沒有心上一緊。

江瑜瑾身着素綠單衣，黑發上沾着白雪，雪花一點點消融，他擡眸看向怒不可遏的楊珏。

滿地霜華，楚檀汐卻停在了院中，這一步步都艱難極了，她無法再讓自己屈尊扶起江瑜瑾，但皎然如他，何時這般狼狽過。

不知何時，許宸奕從後為她披上火紅的狐裘。

“不心疼嗎？”

“且看看吧。”

楊珏和江瑜瑾自是察覺了出現的楚檀汐，楊珏不屑地輕笑幾聲。

“江瑜瑾，你敢不敢回頭，讓娘娘看看你是如何狼狽？”

江瑜瑾沉默半刻，緩緩開口，嘴中吐出的白氣和他此刻的面色一樣的蒼白：“我輸了，楊珏。”

這句話似乎把楊珏惹急了，他拽起江瑜瑾的衣領，看着眼神麻木的江瑜瑾，楊珏此刻滿目猩紅與他的淡漠形成強烈的對比，楊珏帶着不甘帶着鄙夷看着江瑜瑾。

“我模仿了你十幾年，和你比了十幾年，我什麽都沒比過你，此刻你說，我贏了？江瑜瑾，看不起人也不帶你這樣的。”

楊珏情緒很是激動，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他用手狠狠地将自己的眼淚抹掉。

“你看看我的樣子，你敢看嗎？我學的是自視清高的你，可你如今呢，江瑜瑾？”楊珏狠力從他的衣袖中抽出那支手。

在楚檀汐的記憶中，江瑜瑾的手白皙修長，雖然有常年握筆留下的繭子，卻不妨礙這麽一雙好看的手可以完完整整罩住她的手。可此刻江瑜瑾卻不願意拿出來，還是楊珏發了勁，迫使男人抽出如今這支泛紅帶着水泡觸目驚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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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檀汐睜大了眸子，她的心劇烈跳動，是心疼是不可置信。

“江瑜瑾，你這算什麽？你這麽作，做給誰看？給娘娘嗎？求她給你憐憫三分？”楊珏一股腦的問題換來江瑜瑾狠狠瞪着他。

江瑜瑾推開楊珏，将手藏回衣袖：“你莫要胡言亂語。”

“去吧。”許宸奕開口，他擡手搭在楚檀汐肩膀上。

許宸奕能感受到楚檀汐顫抖卻強忍的肩膀，她的那顆心，還是有江瑜瑾的位置，不可撼動的位置。許宸奕輕輕一推，将她推開傘下。

楚檀汐回頭看向許宸奕，許宸奕卻選擇低下了頭不去與她對視，一邊是許宸奕，一邊是江瑜瑾，卻需要她來抉擇。

楚檀汐攥着手咬牙，然後跑向了江瑜瑾。

她握住江瑜瑾的手腕：“給我看看。”

“小傷而已。”江瑜瑾倔着一股勁。

“我看看。”楚檀汐的語氣有些顫抖，可男人卻不為所動。

幾番拉扯後，楚檀汐呵斥一聲：“江瑜瑾！”

她擡頭看着眼前清瘦的男人，他緩緩低下頭，卻看着這雙再熟悉不過的眸子為他又一次落了淚。

楚檀汐拿起他的手，一瞬間仿佛這些疼痛都猶如在自己身上。

“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這樣......”楚檀汐開口，“一邊推開我，一邊作踐你自己。江瑜瑾我楚檀汐在你心裏到底都算什麽？”

“君臣就是君臣！”江瑜瑾呵斥一聲，撇過頭去，将手抽出，“我與娘娘絕無可能。”

楊珏冷笑地看向江瑜瑾：“絕無可能？江瑜瑾，你偏偏自己也就罷了，娘娘是我平生所見最聰明大義之人，你明明自己想要靠近卻因為愧疚懲罰自己遠離，你如今這幅患得患失的失意模樣，令我作嘔。”

“我楊珏自認早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了，但至少，對待感情，我楊珏比你江瑜瑾看的清楚。你也确實輸了，輸在你那顆桀骜的心。”楊珏丢下這句話後，卻笑着徑直離開。

楚檀汐看着楊珏有些瘋癫地笑着，空曠的院內，他的笑聲卻是那麽凄涼傷心。

“我贏你了，江瑜瑾哈哈哈哈，我贏了......”

楚檀汐眉頭一皺，看向院內，許宸奕也早就不在了。此間天地，只剩她倆二人相顧無言。

楚檀汐看着那支手：“所以，這是為了我嗎？”

江瑜瑾搖搖頭。

“你說過不會騙我的。”楚檀汐開口。

“沒有騙娘娘。”江瑜瑾開口，“這是為了懲罰臣自己，懲罰臣對娘娘确有異心，罪該萬死。”

楚檀汐聞言呆愣地看着他。

江瑜瑾嘴角卻牽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娘娘，這就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滿意嗎？”

江瑜瑾擡手撕下自己的衣角，胡亂将手上的傷纏好，“如果娘娘想聽這句話，那麽娘娘你聽到了，可不可以，放過臣，若是從今往後，臣找到了真正喜歡的姑娘，收回了對娘娘的異心，到時候可要請娘娘來喝杯喜酒......”

江瑜瑾話還沒說完，就被楚檀汐扇了一掌，和對崔長青、楊珏的巴掌不同，這是楚檀汐最生氣的一次，看着江瑜瑾一次次把自己的真心踐踏蹂躏，只是憑着兒時對他的那一點點光環，竟然還真的就這麽縱容這人這般作威作福。

“此後再見就是帝京殿試了。”江瑜瑾撐起傘，沒有理會臉上的火辣，“我今早已同祖父告過別可先行一步，想來祖父一會垂釣回來，見不到我也不會太意外了。”

江瑜瑾向外走去，他走出院外，雪地上停留着他的腳印，江瑜瑾沒有回頭卻忽然駐足，遙遙飄給楚檀汐四個字：“遙望珍重。”

楚檀汐看着逐漸走空的院落，一瞬間好像被抽走了力氣，她長嘆一口氣，跌坐在原地，如果此刻許君韶在就好了，她這樣想着，如果韶兒還在一定會自己拿着手帕為她擦拭眼淚。

只是如今，終究只剩她空落落一人。

楊珏跑出去後，一路上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他一遍遍重複着：“我贏了，江瑜瑾，我贏了......”

他抓了江瑜瑾的把柄這麽些年，終于看到他的狼狽他的虛假，可是心裏面去沒有一點點勝利者的滋味。

喜悅與悲傷之後，他看着蒼茫深遠的天空，空中霧蒙蒙的被雲層籠罩，時而有飛鳥排着隊形從空中飛過，他的耳邊似乎有刺耳的聲音響起，振臂歡呼之後，楊珏緩緩放下雙手，一時之間他好像失去了人生所有為之奮鬥的目标，空虛卻無所适從。

楊珏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繼續回宮伺候楚檀汐嗎？可是楚檀汐和他都已經從彼此的身上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江瑜瑾，楊珏......”楊珏開口重複了幾遍，“娘親，師父，告訴我......阿珏還能再幹點什麽？”

楊珏漫無目的地繼續向前走着，直到看見一座亭子，亭子緊靠湖邊，湖中鑿了一個洞，亭內坐着的人是一身蓑衣的江雲天。

楊珏本想轉頭就走，卻響起了楚檀汐，嘆了口氣，自己慢慢走到江雲天身邊，老人合着雙眸好像睡着了。

楊珏沒說什麽，只是坐在他的身旁冰涼的石凳上等着，就想以前在江家跟着父親做門客時，在那等候江雲天一樣。

江雲天閉着眼卻開口：“怎麽，終于敢見老夫了？”

“弟子不孝，師父見諒，師父是蓮花品行高潔，可弟子卻早就滿身污穢了，自是愧不敢見。”

江雲天擺擺手：“你接下來想幹嘛？”

楊珏猶豫再三，終究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自幼學着江瑜瑾，卻只學了三分，如今終于贏了他，卻不知道下一步做什麽？你這出去千萬別說是我江雲天的弟子。”

“......師父如何知此？”

江雲天聞言冷笑一聲：“呵，你的笑聲都快在山林裏面傳遍了，老夫想聽不見都難啊。”

楊珏一時間羞窘了臉，緊緊握着手，有些委屈。

江雲天沉默半晌：“出去看看吧，去帝京之外，江南、北疆等等等等，哪裏都好。被一個人困了半輩子，後續就別繼續困着自己了。”

楊珏擡頭，江雲天斜睨了他一眼，然後示意一番魚竿，楊珏當即意會，替老人釣上一頭大魚。

“但我想，先和娘娘道個別。”

江雲天點點頭，他知道楚檀汐有解掉禁苑的想法，其他人如何與他江雲天已經無關了，至少，楊珏他希望這個少年最後是自由的，就當是為人師長最後一次教導。

“走吧，一起回去吧。”江雲天開口，楊珏很熟練地替人拿起魚簍，掂量着重量江雲天應該收獲不小。

江瑜瑾已經坐上馬車自行離開，他低頭看着自己那雙慘不忍睹的手，摸摸拆掉了衣角的包紮。

同行的書童看着江瑜瑾的手和他臉上的紅印不由得心疼：“公子，你也真是對自己夠狠的......娘娘也是，明明知道公子和她那些侍臣不一樣......”

江瑜瑾不等書童數落，他微微皺眉，直接打斷了書童的話：“是我活該，她這一掌算是輕的。我只希望她心無旁骛，不要因為我再背惡名。”

馬車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江瑜瑾微微疑惑，車夫向後一靠便吆喝道：“公子，有個人攔住了我們的馬車，說是......想要和公子你聊一聊。”

江瑜瑾掀開車簾看去，只見許宸奕撐着傘站在路中間，他身着一襲玄衣，目光淡漠向他看來，二人便這樣彼此看着。

“我知道了......沈侍臣我們借一步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