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生生世世（二）

生生世世（二）

早朝一連兩日沒有見到楚檀汐，許君韶不免有些壓力，他看看垂簾之後的空座，又看着臺下的許宸奕和江瑜瑾，不知為何心裏總是有點不安。

早朝将散，許君韶突然開口：“沈丞相你留一下吧。”

許宸奕颔首一笑答應了下來，沈景雲不知為何看着眼前和自己弟弟有些相似的男人，她總覺得許宸奕有些變了，處于善意，她走到許宸奕身邊，不由得開口道：“不知道先帝您想做什麽，但是恕臣還要提醒一句，娘娘如今關乎着大燕，不是曾經了。”

“你在威脅我？”許宸奕臉色陰恻恻的，“這些已經不是沈卿需要擔心的了。”

許宸奕邁步向許君韶那走了過去，他半蹲下身語氣倒是不減一絲一毫的溫柔：“陛下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母後在沈丞相那已經兩日了，朕想......想讓沈丞相問問母後是忘了韶兒了嗎？難道就不想韶兒嗎？”

許宸奕聞言，他揉了揉許君韶的頭：“陛下不必擔心，娘娘一切都好。”

“那可以讓母後來見朕嗎？”

“不行。”許宸奕拒絕得很幹脆。

許君韶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向許宸奕那張有些陌生的臉：“沈侍臣......你......”

“陛下最好聽話，只要陛下聽話，太後娘娘就會回來了。”許宸奕的話語之中隐約帶着些許威脅。

許君韶眸子陡然瞪大，他有些氣惱，沖過去一把抱住了許宸奕的腿：“你是誰！？你把母後和沈侍臣還給朕！”

許宸奕蹲下身，他揪住許君韶的衣領，輕而易舉就能将小孩拎了起來：“陛下不必管這麽多，只要陛下按照臣的話做事，臣就能保證太後娘娘平安。”

許君韶眼底含上淚水，他不知道為什麽沈侍臣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明明在此之前他甚至可以在許宸奕的身上找到父皇的感覺，來自一個孩子對父親的依戀，可是眼前的人不但可能對自己下手，甚至還會傷害自己的母後，他不需要這樣的人，但是為了母後，他只能暫時聽話。

許宸奕離開宮殿，坐上了回府的馬車，他揭開袖口，觸目驚心的傷口倒映在男人的眼眸裏，他長舒一口氣，如果沒有感覺錯，楚檀汐已經回到宮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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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府中，果不其然囚/禁楚檀汐的屋子很明顯已經被幾股力量劈開，許宸奕蹲下身，看着地上被斬開的鐐铐，他居然滿意地笑出了聲。

這樣最好，他的皇後怎麽可能是安于方寸天地的金絲雀，她是翺翔九天的真鳳，許宸奕很欣慰她如今真的有了足夠的實力來與自己抗衡。

“做得很好，檀汐。”一切都在向着許宸奕希望的模樣發展。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回味，額頭上便湧現了青筋，他踉跄地扶住身邊的桌沿，暴怒與空虛幾乎同時湧了上來，許宸奕将桌上的物品全部一掀而空，下人不敢說話，看得出他仿佛是怒不可遏到了極點，害怕将放跑太後的罪名怪罪到自己頭上來。

所以，無人安慰他，如今，亦無人救贖他。

許宸奕憑借前世那點回憶，他知道自己如今最該做的是什麽，于是他掏出匕首，如今幾乎是熟練一般開刀放血，肉體上的疼痛與心底的苦痛糾葛交纏，彼此抑制卻又都折磨着許宸奕。

“還不可以......就那樣，失了理智。”許宸奕臉色蒼白，他看着那許多次愈合有被劃開的傷口，血已經有點要止住的意思了，他無力地倚靠在桌案上，緩緩喘息，許宸奕去想着和楚檀汐所有的美好回憶，來企圖填滿蝕心蠱反噬的空虛，滿地狼藉在這一刻終于有了要消停的意思。

入夜，楚檀汐披着黑色鬥篷，快步潛入承恩殿，殿內只有在龍榻那燃着一支蠟燭，楚檀汐走過去，看見許君韶抓着布偶安然入睡的模樣，一顆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

好在，她趕得及，沒有讓許宸奕先她一步傷害到許君韶。

許君韶睡得并不踏實，眉頭緊皺，楚檀汐解下披風交給影，她伸出手撫摸着小孩的臉龐，似乎是被着熟悉的感覺驚擾，許君韶緩緩睜開眼眸，看到了風塵仆仆的楚檀汐。

“母後！”許宸奕翻坐起身，一把撲在楚檀汐懷裏，楚檀汐牢牢抱着他。

“母後，你的手怎麽這麽涼，韶兒給你暖一暖。”許君韶拉着楚檀汐的手放到自己的被褥裏面，裏面帶着他的體溫，還算溫暖，“母後，沈侍臣有欺負你嗎？朕不知道為什麽，沈侍臣突然變得那麽陌生。”

楚檀汐的眸子一瞬間冷了下來，她冷聲開口：“從此之後便沒有沈侍臣，他本就是狼子野心之輩，母後會幫韶兒掃除一切威脅障礙。”

許君韶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但現在只要母後在自己身邊，他就什麽都不用害怕不用擔心。

楚檀汐撐着頭，輕輕拍着許君韶哄他進入夢鄉，腦海裏卻還在回憶這些天突然發生的所有事。

她被關起來後，就擔心許宸奕會對許君韶下手，然後把持朝政，好在她還有影。許宸奕幾乎不怎麽來關押她的院子裏，雖說是重病把手，楚檀汐也曾看過，并不像是潛龍衛的人，那就說明，影可以搏一搏。

是日，她掏出一直戴在身上的錦囊，裏面裝着的就是影的蠱，然後，她親眼看着影斬開了房門，為她粉碎了枷鎖。

“救駕來遲，娘娘贖罪。”

“本就不怪你，是我輕信小人，失了防範。”楚檀汐揉了揉發紅的腳踝，和影确認再三，這才逃離沈府潛回宮內。

卻不想，早朝結束居然撞見了許宸奕威脅自己的親生兒子。

楚檀汐心裏總覺得似乎一切都有些太順利，許宸奕的性子素來警惕，不可能會這麽輕而易舉地放自己離開，可如今......她看着懷裏的小孩有一瞬間的恍然。

翌日早朝。

楚檀汐一身鳳袍加身出現在朝堂，所有人都驚訝于太後忽然又回來了，她居高臨下看着許宸奕，許宸奕似乎并不驚訝，甚至帶着挑釁看向自己。

“來人，将沈景初，拿下。”楚檀汐一聲令下，滿座皆嘩然，沈景雲更是直接呆住。

羽林衛持兵上殿就要捉拿許宸奕，許宸奕竟然反手抽出了羽林衛的兵器反抗起來，朝堂大亂，明理人都看得出這沈景初是要反了！

許宸奕拿着長戟，竟然将矛頭直直對準了楚檀汐，那閃爍着冷光的長戟在楚檀汐的眸子裏愈來愈大，她瞳孔微微顫抖，她知道自己躲不開，沒想到，許宸奕居然真的，這麽想要她死。

“母後！”許君韶大叫一聲。

“噗呲”一聲，朝中忽然安靜了下來，就連楚檀汐似乎都感覺耳邊有些嘶鳴的聲音，她眼前的長戟顫顫巍巍晃了晃，然後，當啷幾聲，長戟掉落在地上，她再擡頭看去，是許宸奕嘴角吐出鮮血，影擋在了她的身前。

影手中的長劍直直捅入許宸奕的腹部，楚檀汐的心卻在這一刻顫抖地厲害，她本能地想要走上前去，去接住許宸奕，卻在最後一刻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一把抱住了許君韶。

“別去看，韶兒......別看。”許君韶能感受到楚檀汐手的冰涼，以及她有些顫抖的語氣，楚檀汐強壯鎮定，“來人，将沈景初押回丞相府，派重兵把守，剝去官服收回牌匾，待哀家查明原委之後，聽候發落。”

許宸奕被人架着關押到了丞相府，江瑜瑾看着許宸奕離去的背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該作何感想。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江瑜瑾垂眸，他原以為楚檀汐愛許宸奕更多些，卻沒想到，許宸奕付出的要比自己想的還要多。如果不是許宸奕曾經找上門拜托自己照顧楚檀汐，他大抵也會像這大殿裏的人們一樣，唾罵這人辜負聖恩，卑鄙無恥。

早朝結束得比往日更早一些，群臣似乎都有些驚魂未定，而江瑜瑾卻選擇留了下來。

王德忠走到楚檀汐身邊：“娘娘，江相想要邀請娘娘一敘。”

楚檀汐長呼一口氣，她似乎真的有些累了：“叫他改日再來吧，哀家今日乏了。”

“這......”王德忠似乎有些為難，“江相說，今日務必要見娘娘一面。”

“......”楚檀汐的思緒很亂，她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要焦慮不解，“讓他進來說話吧。”

王德忠颔首，引着江瑜瑾走到大殿。

“江愛卿都是要臨行之人了，這如今是要來看哀家笑話嗎？”楚檀汐現在對江瑜瑾一向沒好氣，她以為江瑜瑾是來看她又一次在感情上賭輸了的狼狽。

“娘娘說笑了。臣想問娘娘，打算如何處置沈景初。”江瑜瑾垂眸問道。

“哀家不是說，水落石出之後，自然會有交代。”

“娘娘是不是，舍不得趕盡殺絕。”江瑜瑾開口，卻總是能紮楚檀汐的心，還沒等楚檀汐辯駁，江瑜瑾便出謀劃策道，“娘娘既然舍不得，不如将他流放罷了，娘娘或許可以問問他。”

“用不着你來管。”楚檀汐不去看江瑜瑾，她确實有點顧念和許宸奕的往昔，那如夢一般的過去，卻是被許宸奕親手撕碎的。

“臣不願，看到娘娘如此。”江瑜瑾開口，卻吸引了楚檀汐的目光，只是他如今一向不敢擡頭去看楚檀汐那深不見底的眸子，他擔不起。

“臣言盡于此，便先告退了。”江瑜瑾轉身離開。

楚檀汐仍舊回憶這關于許宸奕這些日子的一切，一個人究竟是很難改變本性，還是另有原因......

人總是這樣，貪婪地享受過短暫的美好，就希望一切都是真的，楚檀汐亦是如此，明明她都要忘記了過去的所有傷疤，許宸奕卻又這樣将這些本該藏匿的過往揭開。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見一見他，如果他服軟，她就流放了這人，生生世世再也不見面，就當是放過自己，放過曾經。

馬車行駛到了已經被卸去牌匾的丞相府，護衛看見楚檀汐都恭恭敬敬地行禮，楚檀汐一步一步走進去，這一次院子裏用鐐铐關着的就是許宸奕了。

許宸奕一身單薄青衫，手腳都用鐐铐限制了行動，楚檀汐見到他時，他正席地而坐擡眸帶着不屑看向自己。

“沒想到讓你跑了。”許宸奕開口。

“哀家只問你一件事。”楚檀汐走上前，她挑起許宸奕的下巴，“你重生後，和我的所有的過往之中，有沒有一刻真的動了真心，想要和哀家長相厮守，白頭到老？”

許宸奕嘲諷般輕笑幾聲：“楚檀汐，你憑什麽覺得，孤會對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動心？孤不過是陪你玩玩，你卻當真了？這麽離不開孤嗎？”

下一秒，“啪”的一聲，許宸奕撇過頭去，發絲垂落在耳邊，臉上緩緩出現清晰可見的紅印，屋內一瞬間安靜得可怕。

“你真的無藥可救。”楚檀汐收了手，她真是天真，居然還妄想許宸奕承認愛她。

“哀家想了想，如今的大燕已經不是你許宸奕的天下了，哀家甚至可以現在就要了你的命。”楚檀汐的手搭在許宸奕的心上，她看着男人那雙冷淡的眼眸，臉上多了些不耐煩。

“你最好現在就殺了孤，不然孤可不能保證會不會随時反過來讓你付出代價。”

“殺了你才是便宜你，哀家會把你流放邊陲，讓你生生世世回不到帝京，然後看着你許家的江山是如何慢慢到我楚家手上。”

楚檀汐說完默然離開，她對許宸奕在身後的狂笑毫不在意，到最後成為這樣的結果，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楚檀汐她不傻，離開了許宸奕的視野範圍，她無力地依靠在牆邊，捂住嘴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許宸奕武力高超、為人謹慎小心，怎麽可能次次都這麽巧合地讓她輕而易舉地成功。楚檀汐看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激怒自己想要讓她親手了結了他。

楚檀汐知道，現在更要做的就是去察察，在南疆時到底在許宸奕身上發生了什麽。

“陛下，你的演技還是差了點……”楚檀汐合上雙眸，她苦笑片刻。

他既然要如此，那她便成全，剩下的就交給時間來讓彼此去忘懷去釋然，楚檀汐也累了，她前所未有的疲憊，似乎已經很難再伸出手去抓住這缥缈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