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生生世世(五)
生生世世(五)
接下來的日夜,許宸奕喝下了不知道多少的湯藥,他無數次地暴戾地蜷縮在地板上忍受着鑽心般的苦痛,這一次他終于不再用放血的辦法去抑制自己,他想起那個夜晚,楚檀汐親吻着舔舐着他那一道又一道的傷口,她告誡自己學會了愛民愛自之後,她最希望他學會的就是愛自己。
許宸奕額角的青筋不斷暴起,低吼聲無數次地傳來,揪着楚檀汐的心,她亦沒有理由停下去擁抱眼前的男人,因為楚檀汐知道這樣并不會讓許宸奕好受多少。
“娘娘,求您,別再來看臣了,讓臣自己來......”他虛弱地靠在楚檀汐的肩上,男人的手握住楚檀汐還在看書卷的手,他唇色血色盡無,臉上依舊挂着虛汗,“我怕我會抑制不住自己,傷害了你;我亦害怕,你看到我的狼狽模樣。臣希望娘娘心中的臣永遠意氣風發。”
“......好。”楚檀汐應下了,她需要更多的時間,女人攥緊文卷,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許宸奕疲憊地合住雙眸,黑夜之中,殿內只燃着一兩只燭火,就像他們二人一樣互相依偎互相照亮,許宸奕不說什麽,他能感受到楚檀汐微微啜泣的肩部。
就這樣陪着她也好,楚檀汐為他披上了一件還算暖和的絨毛大氅,許宸奕知道如今不是穿大氅的季節,可是他真的好冷,寒冷之後又是無比躁動的炙熱,只有倚靠在楚檀汐陪着她似乎才能勉強過得舒坦些。
楚檀汐身上隐隐約約有一股他迷戀的味道,這味道就和前世一樣令他在地獄掙紮的邊緣清醒卻又沉淪。
七日後。
“娘娘,娘娘,有、有消息了。”周夷忙不疊的往藏書閣跑去,不由得吸引了許多文臣的目光,被王德忠攔住,這才收斂了許多。
楚檀汐垂眸:“何事?”
“我們翻找了近乎所有關于蝕心蠱和南疆的消息,難得發現了有關蝕心蠱的殘卷,雖說是殘卷,但至少有了希望,娘娘您要過去看看嗎?”
楚檀汐的心一下便被揪了起來,女人二話不說邁腿離開,這是她再一次的押注。
周夷帶着幾卷文書捧了上來,上面是如同鬼畫符一般的古南疆字,周夷說他見識淺薄,卻能一眼認定這就是有關南疆蝕心蠱的下半卷。
楚檀汐看着那文書思索片刻:“你身邊可有精通中原與南疆兩地言語的奇才。”
周夷搖了搖頭:“娘娘這和南疆話還是有所差別,這本書事關毒蠱,不可能流傳于南疆每個人之間,想來必然是當年南疆長老與聖女之間相傳。”
楚檀汐沉默半晌,似乎想到了什麽,她讓王德忠快馬加鞭,将自己從楚宅帶回來的當年尹南湘摘錄的有關南疆的記載速速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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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這些書籍真正擺在眼前時,衆人還是一籌莫展,忽然許君韶邁步踏入宮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王德忠幾乎是本能地擋在了這些南疆書籍面前,似乎是害怕給許君韶留下不好的印象。
“韶兒,你怎麽來了?”
小皇帝撇過頭看向文書:“王公公不必攔着朕,是非黑白朕本就自有掂量,自沈侍臣出事起朕便想要為母後為沈侍臣做點什麽,才不至于覺得朕這個皇帝是這麽的弱小無能,母後,韶兒也是會長大的,何況這麽多事經理下來,韶兒也知道,母後對沈侍臣的感情不亞于對父皇,沈侍臣或許要比父皇更愛母親一些。”
許君韶從王德忠身邊走過,在一衆人錯愕的目光裏,他拿起了最近的南疆古籍,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朕喜歡沈侍臣,不僅僅是因為他愛母後愛朕,更重要的是,朕能從沈侍臣身上感受到好像父皇還在一般的感覺和愛,甚至可能要比大家口中那個暴君父皇更愛朕三分。沈侍臣本就是為了朕傷了自己,讓自己命懸一線,是朕的過錯和失職,所以朕想出一份力。”
楚檀汐聞言目光不由得變得溫柔了許多,她看向許君韶緩緩蹲下身,她摩挲着小孩的臉蛋,替他将鬓角邊的發絲別到耳後:“韶兒可有什麽主意?”
“如果按照周愛卿所說的話,那這世間能看懂這書的豈不是只有南疆如今的統領莺啼?若當初父皇真的沒有留下南疆聖女身邊的人,只有這一條方法可以嘗試。”
許君韶喃喃自語,卻忽然好像給了楚檀汐極大的靈感,不,不是的,許宸奕并沒有把當年尹南湘的人趕盡殺絕,還有一人,那便是早就瘋癫已久的許宸奕的奶媽。
楚檀汐知道找莺啼并不現實,莺啼如今沒有再幫他們的理由,那人素來權衡利弊,欠她人情無疑是把小辮子送給南疆,況且書信來來回回的時間亦耽擱不起。她能指望的只有紅杏閣的俞姑姑,只是俞姑姑瘋癫已久,能否真的能從她那獲得解答還是一個問題。
楚檀汐秉着一顆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還是帶着書走到了冷宮,相比之前,伺候俞姑姑的人總算上了點心,雖然宮中的人不知道這個俞姑姑是什麽來頭,還能同時搭上娘娘和沈侍臣兩棵大樹,必然不是什麽能輕易得罪之人。
其實楚檀汐都清楚,這些年來她忙于前朝事務,後宮內院多半是王德忠所辦。王德忠看起來面相上笑呵呵的,甚至從來不會對許君韶說重話,但女人比誰都清楚許宸奕的人自然沒有簡單貨色,好在王德忠對許君韶足夠忠誠,不然也會成為心頭大患。
楚檀汐推門而入,俞姑姑和往常一般,神神叨叨地關注着周遭,尤其是看到楚檀汐更是瑟縮了幾步。
楚檀汐蹲下身将手中帶來的文書遞了過去:“俞姑姑,你看看,這些文字你可還認識?”
俞姑姑瞥了一眼,瞄準了那些熟悉的南疆字,一瞬間猛猛抓住文書雙手顫抖,她咬着自己的指甲,不說一句話,又似乎是在擔心害怕什麽,下一秒将文書抛灑開來,慌忙逃竄到桌子底下想要逃避。
王德忠的臉色一下就陰沉了,楚檀汐卻擺了擺手,“讓影來一趟。”
影進來便看見楚檀汐饒有耐心地陪着俞姑姑在這裏耗着,影沉默片刻:“娘娘?”
楚檀汐揚了揚下巴:“你看看她認識你嗎?”
影聞言,只好蹲下身去看桌子下的俞姑姑,俞姑姑見到影愣了片刻,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确認眼前的人,影卻十分不習慣地躲開。
果然,楚檀汐知道俞姑姑對當年南疆的事絕對還有記憶,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足夠平靜:“俞姑姑,你可知道蝕心蠱的解藥?”
俞姑姑猛然擡頭,她死死盯着楚檀汐,女人不免被盯得有些發毛,只好強撐着這股身形,影見狀将楚檀汐護在身後,俞姑姑看着影,從袖中不知什麽地方掏出了一個小小的蠱蟲,她支着手一次次湊近影,影看着那蠱蟲不為所動。
俞姑姑似乎有點生氣了,在屋內兜兜轉轉終于摸出了一根針,這一針對準蠱蟲下去,影身形立馬不穩只能半跪在地上,楚檀汐看向俞姑姑,俞姑姑似乎有些得意自己的蠱術。
“你們南疆都喜歡這樣将別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間嗎?”楚檀汐開口問道,“甚至不惜用自己親手兒子的命來種下這罪惡滔天的蝕心蠱!”
俞姑姑看向楚檀汐,她圍着楚檀汐轉了幾圈,然後擺擺手,她用那黝黑粗粝的手拉過楚檀汐白皙嬌嫩的手,雖然荒唐,楚檀汐卻沒有回避,俞姑姑似乎在她手心裏寫着什麽,她只能盡力去感受。
“不是的,娘娘有娘娘的苦衷。請您原諒,可他已死,南疆不再解蝕心蠱。”俞姑姑寫的很慢,卻表達得很有态度。
楚檀汐恍然驚覺,這老太婆根本就沒有瘋傻,這些年來怕是為了活命保守南疆的秘密才一直這樣,俞姑姑摸着自己的喉嚨擺擺手又指指上天,楚檀汐垂眸,俞姑姑是想說,她是被許宸奕毒啞的。
“他沒有死,如今他已經不是你們眼中不詳的怪物了,我想他做個堂堂正正的人,雖然不知道當初南疆聖女是怎麽看待她唯一的孩子,但如今,命運兜兜轉轉再次裹挾着他與我相遇,我不想再麻木地坐以待斃,我想救他,亦是,救過去的種種。”
俞姑姑沉默片刻,她撿起文書看了看又搖搖頭,楚檀汐讓人為她準備了筆墨紙硯,與尹南湘的字跡不同俞姑姑的中原字跡很顯然經過專業的訓練,相比許多南疆人都寫的足夠的好。
她寫了一個方子,小心翼翼交給楚檀汐。
楚檀汐浏覽片刻,卻注意到兩味從未聽說過的藥草,一個名為“忘憂草”一個卻是“藥人的心頭血”。楚檀汐看向影,她卻有些于心不忍。
“俞姑姑,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這些東西我去哪裏尋。”
俞姑姑搖搖頭,然後又寫下三個字,這三個字幾乎抽走了楚檀汐周身所有的力氣。
“于湘兒。”
那是她母親的名字,楚檀汐這才了然,她從俞姑姑那出來,這才覺得自己的後脊不知何時完全濕透了,這種後知後覺的宿命帶來的可怕讓她如今才反應過來。
原來,一切都是寫好的結局,原來,她注定會去挽救許宸奕。
當初不知尹南湘處于什麽心理給自己的親兒子種下蝕心蠱,卻把所有生的可能都寄托給了于湘兒,于湘兒曾經婉拒了江家的娃娃親,說是另有考量,想來,于湘兒心中的人選就是許宸奕。
冥冥之中,他們本應該早就寫好的緣分,随着南疆的詭谲不斷分割卻又靠攏。
楚檀汐的手不由得去扶住了牆,如浪潮般湧來的訊息險些沒有将她拖拽溺死在這片宿命的輪回裏。影也好,忘憂草也罷,都是尹南湘為許宸奕的考量,也是引導楚檀汐一步步走向許宸奕的紅線。
那她大概知道,忘憂草是什麽了。
長樂宮的大門再次打開,這裏是她曾經最不願踏足的地方,如今卻重新點燃了燭火,楚檀汐緩緩将長樂宮中的蠟燭點燃,終于照亮了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後寝殿。
她摸索片刻,在暗格中拿出了一個香囊,曾經被她當做娘親遺物帶入宮中的念想,如今成了能救許宸奕唯一的法子,楚檀汐從來沒有看過香囊裏面是什麽樣子,她以前只是偶爾佩戴在身上,這麽細細想來,似乎許宸奕前世對她的一些貪戀也是因為它吧。
她擡手将香囊打開,果不其然裏面躺着許多她從未見過的草藥,雖然已經幹了,但依舊散發着香味,楚檀汐将香囊輕輕抱在懷裏。
“所以,母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是許宸奕的妻子,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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