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因果(七)
第69章 因果(七)
大盛歷己合二十五年。
家中變故,謝有晴帶着阿弟一路從開陽郡逃到建康,母親推他們出來時,在她懷中塞了一物——玄銅簽。母親囑咐,要他們去找碧樓。拿着這銅簽,碧樓便不會坐視不理。
路途遙遠,那時的她原本就是個孩子,還要帶着一個孩子,一路遭遇,艱難可想而知。可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報仇。
姐弟二人一路向着風林火湖的方向逃去,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抵達扶搖城時,她卻眼見着謝秋時騎着高馬,入了城門。謝氏與扶搖城素無往來,他來此地是去碧波煙雨樓。那所為便是......要查她姐弟二人的下落。
碧樓去不得。可還有什麽選擇呢......她努力思索着一切可以、或許可以容身的地方。她從未像現在這般冷靜,父親母親不在了,能靠的,便只有自己。
突然,她想到了一個地方,至少在那個地方,謝秋時不敢輕易動手。
姐弟二人趕在日暮閉城門之前入了建康,可這偌大的城啊,究竟哪裏才是容身之地呢......
就在思索之時,身旁的小人兒卻拽了拽她的衣擺,低頭看去,只見他小手一指,她才驚覺,不知何時身後竟有人暗中尾随。是謝秋時的人嗎......
她不敢拐進小巷,只敢在人多的地方走着,可是天漸漸暗下,街上也沒有幾個行人了,他們又該去向哪裏。
最危險的夜來臨了,尾随之人便明目張膽靠近了來。“你們逃不掉的,認命吧。”
謝有晴将阿弟護在身後,即便灰頭土臉,可面色仍是堅決。
那人嘆過一口氣,“左右都是死,越是反抗死得越是慘,這又是......”不待那人後一句說完,謝有晴拉着阿弟向後逃去。“何必呢。”
夜雨星星點點落下。連日逃亡,他們已剩不下幾分力氣。腳下一軟,阿弟迎面摔下,泥土沾了滿衣。他很懂事,知道阿姐有多難,故而一路上從未哭鬧,就連餓了肚子也不說一句,只在腹內攪鬧時才叫阿姐聽了去。
現在這一摔,可是會将命都摔了去,他哭着看向回頭尋他的阿姐,想讓她快逃,可是自己卻又怕得不行,左右說不出一句話來。
殺手已然追上,看着地上幼小的親人,謝有晴趕步撲在了他的身上。瑟瑟發抖的兩個人兒蜷縮在一起,背後就是殺手。她緊閉雙眼,誰......誰能......
雨水啪嗒啪嗒,劃過冰冷鋒利的刀尖,落入地下,彙聚水中。她似乎已經感受到死亡對她的召喚,她不想再聽,也不想再看,每一個細小的動靜都能叫心間顫動。
鋒刃已舉起,她聽到了,只要落下,他們便走向了與父親母親一樣的結局。可她不甘心,太不甘心。
手起許久卻不見刀落,她小心翼翼回首一瞧,那殺手舉着刀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而在他的胸口處,正有一劍直直穿透,雨滴打落劍上血水,不住流下。
劍收,刀器當啷落地,濺起水花一陣,殺手脫力,癱軟倒下。
少年黑甲高髻,将劍上血水一甩,卻未收鞘,只見他向後一轉。謝有晴扶起阿弟,她方才發現不知何時竟多了一駕馬車在此。
少年人向車駕走去,似是在旁說着什麽。正在這時,與殺手一般着裝的人星星點點出現在房檐、樓閣之上。刀身和着月色雨滴,反射道道寒光。少年殺了一人,這圍上來的衆人,便要殺了他。
車駕行過,只留少年一人在原地,提着劍,分毫不懼。殺手攻去,少年未見落得多少下風。
馬兒呼嚕停下,與謝氏姐弟照面。這時謝有晴才看清,那車駕左檐還懸着一枚鈴铛。
“多謝相救。”雙手抵阖,微微躬身。在如此狼狽之時,她依然保持着應有的禮節。因為她知道,這車駕內的人,或許就是她姐弟二人最後的希望。
車內無人應聲,卻聞輕步踏水,起身擡眼時,驀地一驚。狹長的眸子蘊着寒意直直盯着她,渾身汗毛霎時立起,那是一種比死亡還要令人膽寒的感覺。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身後為其撐傘的紅衣少女便步步跟随。她們似乎全不擔心身後獨自奮戰的少年,只關注自己想關注的事情。
突然,一片寒涼觸來,在脖頸,在耳後,在面頰。那寒涼托着她向前傾去,不由拒絕。
只聽得身後一聲悶響,有人倒地。
車駕再度行起,少年佩劍趕馬,車內四人靜坐無聲。清冷之人閉目,摩挲着手中玄色銅簽,不多時,又将它遞回給身側之人。
大盛歷天興元年,龍霧崖襲王洞。
“小莊主。”曲連舟叫住公子越,“可否借一步說話。”
公子越一怔,沈昌黎、謝有晴、江錦薇,此間之人其實并無需要回避,這是要與他說些什麽呢......
走過兩步,避開其餘人,曲連舟與他,做起了她此生最後一筆交易。
“我知你父兄遺骨在何處。”開門見山。卻叫公子越眉目一緊。“曲掌櫃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曲連舟看向通道深處,“我來過這裏,與你父兄一起。”
不待公子越接話,便聽她接着說道,“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告訴你。”
曲連舟的直接,叫公子越心中有一絲慌張猶疑,她說的話該信嗎?......當年來過襲王洞的人沒有聽說誰活着出去。
似是看出公子越的疑惑,曲連舟自袖中取出衣一物遞了過去。公子越見後驀地一驚,只因那不是別物,正是龍鱗軍令,金色魚符。
雙手奉回,“令主盡可下令,不必與屬下談條件。”如此說着,卻哪想手間一阻。“龍鱗軍此後再不現世,這是我下得最後一道軍令,你可聽得明白。”“你若聽得明白,就談談你我之間的條件吧。”
......
附耳密語,只見唇齒開合,公子越聞言後面顯難色。
“我們都沒有選擇了不是嘛......”曲連舟轉而看向另一邊,如此說道。
是啊......還能有什麽選擇呢......
公子越正身,恭謹一拜,“謝,先生救命之恩。”
曲連舟微頓,面色很快便又緩下。是了,說得這般明顯,也該猜到了......
扶起他的手臂,曲連舟輕道,“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二人走回時,便迎上了其餘三人的目光。不等他們問,公子越率先開了口,“曲掌櫃方才說......有辦法對付外面那條巨蟒。”
“為何還要回頭?順着這通道走下去,或許還能有其他的路。”沈昌黎不解。
謝有晴走到曲連舟身旁,瞧她似乎還好,便微微放心,轉而對着沈昌黎說道,“劍首忘了,那是條死路。”
“謝盟主怎知是死路?”
“襲王洞入口只有兩個,一個機關密布有來無回,另一個......”說着看向那石壁縫隙,“就是回頭路。”
只有曲連舟知道,路确實是死路,只是那裏的機關早就被踏了個遍。說它是死路,全因為那出口早已坍塌,盡人力不可能打通,而且若想強行炸開,恐怕整個襲王洞都會被掩埋。這也是這麽多年她再也未曾踏足的原因。
“你來真的啊!真要去打那怪物?”江錦薇難以置信。
“她說有辦法,那便一定有辦法。”謝有晴婉聲說道。
見是如此,公子越便娓娓說起當年情形,“這赤鼓巨蟒我以前遇到過一條,并且成功将其擊殺......”
“所以說從這裏我們可以得出兩個結論。一是這赤鼓蟒蛇不喜歡一顆會發光的珠子。二是小莊主吃過赤鼓蛇膽,與外面這條相互有影響。是也不是?”江錦薇總結道。
“有一點不對,它不喜的不是那顆珠子,是珠子流蘇上浸過的草藥。”謝有晴自腕間取下一物,攤放在衆人面前。這東西是先生所贈,那也就是說......當年與赤鼓相搏的另一人,就是先生。
江錦薇湊近聞去,确實有草藥的味道。
“既知道了這些,那我們下一步應該做什麽呢?”沈昌黎問道。
“外面這條巨蟒憑我們幾人是殺不掉的,只能想辦法将其困回池下。”曲連舟透過縫隙向外看去,“燭龍,上古神獸也,傳說身長千裏,風雨是谒,而其亞裔,身細長,通體遍布紅鱗,無耳無肢,額間雙犄似龍角,名曰......赤鼓。囚龍尺因何得名,如今倒是看得明白。”
“只要将它引入池下,再将囚龍尺插入中心陸臺,此難題可解。”公子越接道。
“話是這樣說,可要想将它引入池下,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啊。”江錦薇一語道出症結。
“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自曲連舟口中說出此話,那這事情便已有五成把握。
這裏可是襲王洞,什麽珍惜草藥沒有,只是需要有人涉險取回,再行研制。只要将那藥效擴大,佩于每人身上,三人合力圍堵巨蟒,最後由公子越将其逼下池內,則事可成。
如此計劃,便由謝有晴佩珠擾蟒,其他人趁機取那壁龛上的草藥,曲連舟一人留在通道內,待草藥送回便進行研調。
衆人動身,曲連舟卻握住素衣小臂,輕道,“小心些。”
素衣回身一笑,“好。”若世間還能有一物叫她留戀,便就是這眼前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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