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因果(八)
第70章 因果(八)
大盛歷己合二十五年。
宮中一道急诏下到了北當巷公主府,盛武帝纏綿病榻恐時日無多,這時一道急诏下來,引得猜測紛起,都想這天下是不是會出一個曠世第一的女帝。
相較于太子殿下,這位公主的手段作風可是要與盛武帝更加相像。許多人明裏不說,可暗地裏都在猜測,武帝封趙旭徵為太子其實是為了安撫朝臣,好讓公主有足夠的時間去培養羽翼,只待時機成熟,便一诏廢太子,一诏立新帝。可君王之意,又豈是這般容易揣度的。
趙出陽進寝殿時,随侍都已經被遣了出去,空蕩的大殿中只有她,和垂暮的帝王......
“父王。”趙出陽跪坐榻前,怕擾了他,只輕聲道。
武帝似是聽到有人喚他,掙紮着将眼睛睜開,“你來了......”
蒼聲回應,便叫她附耳過去。
良久,話罷。趙出陽第一次見他流露出了那般殷切的神情,這還是那個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父王嗎......在天道自然的面前,人啊,都是一樣的。
這次醒來就像是耗盡精力一般,沒過多久,便又昏睡了去。
趙出陽站起身來,她看着那榻上褶皺的老人,看着他嘴角不住流下的粘液,她走近,顫着雙手,将厚重的被褥覆上臉去。
她,殺了他。
殿門再開時,衆臣齊跪殿外,太子居首。趙出陽攜聖旨出,武帝薨,太子繼位。
趙旭徵跌跌撞撞跑向殿內,他的父王就躺在榻上,齊齊整整,幹幹淨淨,就像往常睡着了一般,可是卻再也沒了生氣。
聽着王兄撕心裂肺的哭聲,她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逃也好避也罷,只要別讓她留在這裏便好。揣在袖中的手還在顫抖,無論多麽努力控制都沒有用。
滿朝哀恸時,一駕馬車駛出了宮去。
車駕行進,趙出陽自袖中取出一物,那是另一道聖旨......立她為王的聖旨。父王以此作條件,只要能給他解脫,那王位便是她的。
垂暮的帝王也還是帝王,他不能窩囊邋遢地死去,他需要尊嚴。應該如此,也必須如此。
可他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算計。他最愛的,終究還是那個不像他的兒子。他了解自己的孩子,更知道怎麽去引導,去利用。
盡管老眼昏花,可他依然清楚地知道,能夠幫他完成一切的,只有那個最像他的小女兒,無論是他的死亡,還是繼位的新王。
她看破了,她更明白是自己被父親抛棄了。他将一切罪孽留給了她,只叫王兄的寶座幹幹淨淨。盡管她看破了,可還是做了,因為那也是一個父親想要的最後的體面。父女二人,果然很像。
馬蹄踢踏行進在建康大街上,星點雨滴落下,戎瑛沒有問為什麽在這時候出宮,因為她能感覺到在殿下的身上,一定還發生了什麽。
“殿下。”馬車停住,不等崔甚接着說道,趙出陽齒間只出了一字,“殺。”冰冷得沒有感情,是的,沒有感情。今夜膽敢在這城中鬧事的,一個不留。
透過掀起的簾角,她看見了一大一小兩個搖晃的身影,還有那躺在雨水中的,一支銅簽。她走下車去,去到近前,看着那稍顯狼狽卻又堅韌的女子。從她的眼神中,趙出陽看到了強烈的生的欲望。她需要她,自然而迫切。
這世上......還有人需要她......
大盛歷天興元年,龍霧崖襲王洞。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着,公子越将取回的草藥悉數交于曲連舟,由她研調。
稀世之材果然不同凡響,看巨蟒的反應便知,藥性比那墜珠流蘇不知要強上多少。那麽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将那巨物驅入池中了。
謝有晴、沈昌黎、江錦薇三人分立池邊,将巨蟒盡量控制在圓池的範圍內,公子越擇機自巨蟒上方壓下。若按照預想,圍得如此,巨蟒應該會被逼入水下。可事情當真能有這般簡單就好了......
池邊三人确實将巨蟒困在了圓池的範圍內,公子越也确實尋到了機會自上方壓下,可巨蟒,卻沒有被逼入池下。
只見它昂首擺動起巨大的身子,向衆人所在的方位一掃而去。公子越身形一轉借蟒首之力彈起,方才化解暫時的危機。
“這可如何是好啊。”情況有變,沈昌黎急忙問詢對策。
“再試一次。”謝有晴從中聯動,想用這方法再試一下。
一次不行,那就是不行了......
曲連舟自袖中取出一物,一個金絲玉壁的丹盒。她終究還是用上了......
場內衆人打起精神,按照計劃再行走位。可巨蟒再不似先前那般退避,他們是一點兒機會都沒有。
鏖戰之時,巨蟒卻忽得安靜下來,衆人不明所以。只見它環首,最終向着石壁裂縫那處慢慢靠近了去。謝有晴驀地心驚,因為先生就在那方。
內力凝起,謝有晴手中長劍一轉,只見劍身處緩緩綻開許多透明的花瓣。揮動,霎時間無數花瓣向着巨蟒飛去。謝有晴提氣趕上,手中長劍劃破空氣,不留喘息。
其餘衆人見狀也不含糊,皆是用盡全力的一擊。
将近之時,赤蟒張開大口,一聲巨吼,所有的招式便如風卷砂礫一般消散了去。
持續不斷的聲波在洞中回蕩,甚至驚散了龍霧崖底密林間的飛禽走獸。
衆人倒地,雙手緊捂着耳朵,嘴角鮮血不斷湧出。
就在将要抵擋不住時,巨蟒收了聲,吐着信子,向那縫隙的方向又靠近了去。
“先生......”縫隙間滲出的濃烈的血腥之氣叫謝有晴害怕。
曲連舟自狹窄黑暗的縫隙走出,血煞包裹了全身,細長的眸子已然腥紅。頸下之處,還露着新添的傷痕。
謝有晴忽然間明白了,那與赤鼓有淵源的不是公子越,而是先生。先生去花都做什麽,斬蟒又是為什麽......那掌心孕育的花啊,是要用毒滋養......
曲連舟的身體裏确實有着另一條赤蟒的氣息,那是為種出相思子而飲下的燭龍膽,如今更是唯一的脫困之法。
無論是出于同類的吸引還是一山不容二虎的敵對,她都能達到最終的目的。
在脫離池困的時候巨蟒便已經嗅到了這樣一絲氣息,如今以磅礴內力向外發散,就更是明顯。
若當真走到了那一步,一定不要心軟......
想起了曲連舟說與他的話,公子越強撐着身體從地上爬起。
巨蟒昂首,發出呼喚一般的聲音,蒼茫而古老。
謝有晴一點一點爬去,她似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先生......”顫抖着聲音,“求求你......”
曲連舟沒有回頭,她怕一回頭,就狠不下心了。
點步,空中旋身,轉眼便已落在了巨蟒頭頂,清冷聲起,“福薄于世,唯願諸位長命百歲,安樂無憂。”
清音回蕩,立于蟒首之人輕盈一點,遂見她以後仰之姿倒墜而下。不出所料,巨蟒翻騰,便向她追去。
公子越費力執起偏落池邊的巨尺,他看着那人墜下,看着那人對他一笑,而後消失。
“不要啊!”謝有晴哭喊着,乞求着,卻再也不會有那人的回應了。
巨蟒之尾沒入池中,公子越提起全力将巨尺插入陸臺,伴随着金屬摩擦的嘶啞的聲音,巨尺終是完全阖入其中。機關窸窣,中心陸臺下方一圈有什麽東西彈射而出。
不久後,這襲王洞又恢複了來時的平靜。
謝有晴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爬到池邊,雙手不住地往池中夠着什麽,卻什麽也夠不到了。眉眼顫動,五官緊合,她大張着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那墜下的身影拉扯着心髒,叫她痛不欲生。
公子越來到近前,對着後頸一記手刀,人便昏睡了去。
大盛歷天興三年,王宮。
“王上,長公主殿下捷報,又拿下一城。”
聞言,箭離弦,掠過風去,正中靶心。意料之中......
“她怎麽樣?”
“王上說的是誰?”
趙佶側身一瞧,身旁人忽得明白,“長公主殿下只受了點輕傷,并無大礙。”
“讓你查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話鋒一轉。
“回王上的話,一年前将齊州閻羅殿生意搶盡,至其潰散的,确實是碧波煙雨樓,可執掌碧樓的人,卻不是孟子語。”
“接着說。”
“樓主真名無人知曉,卻都稱他,圭臬先生。”
風林火湖,一書生模樣的人昂首于碧波煙雨樓上,這裏重建的好似原來一般,有時真叫人恍惚。
微風吹過,書生走至窗前遠望密林,合手一拜。這是他每日都會做的事情,日日如此,從無例外。
乾林別院。嘉禾雪炙烤着她的肉蟲,香氣飄忽,柳秦風聞到後驚豔不已,忙上前去看,見那肉蟲白嫩焦黃的肥美模樣,卻吓得全失了食欲。
屋內,“......十裏紅妝,終于良人厮守終身。”合上書本,謝有晴擡眼細瞧着榻上久睡之人,“今日天氣清朗,若你醒來,也娶我可好?”沒有回應,她早已習慣。
屋外吵鬧,起身去看,走至門前卻忽得停住腳步。
略帶嘶啞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雖無六神日值,但......宜嫁娶。”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本:《人在江湖惡名遠揚》,看柳夢遲如何在洗白路上越走越黑。
本人手速真的比烏龜還慢,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先扔到收藏夾養一養,雖然慢,但保證不坑。
萬謝,每一個看文的你,都是我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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