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子

天子

張公公咳嗽了一聲：“郁大人，奴才沒別的意思，若是你有空的話，可以多進宮……看看陛下。”

“好。”郁驚斂爽快答應，“我一直有空。”

張公公聽過很多關于郁驚斂的傳言，但是眼下看來，傳言也不可盡信。

倘若郁驚斂當真君子，陛下非要留着這個孩子也無妨。

之前他只知道陛下最近食欲不振，直到在自己的哀求下，宗衍同意他叫禦醫，他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依舊記得禦醫顫顫巍巍的模樣，和陛下告訴他此事全權由他安排的場景。

宗衍沒有告訴郁驚斂的意思，張公公自然不可能主動說。

陛下什麽時候對郁驚斂動心，張公公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現在的宗衍是喜歡郁驚斂的。

喜歡到甚至願意以帝王之身懷郁驚斂的孩子。

一直到郁驚斂開口叫他，張公公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态了。

“大人。”張公公立刻對他行禮道歉。

郁驚斂道：“無妨，公公要是沒事，可以先下去。”

張公公點了點頭：“大人若是有事，這裏的其他人全部都可以吩咐。”

郁驚斂百無聊賴，但也不用其他人為他做什麽事情。

宗衍居然生病了，這件事情發生在宗衍從江南回來之後。

難道楊家的人對小皇帝做的事情遠遠不止下藥嗎？

如此一來，郁驚斂也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對小皇帝的感覺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其實很清楚這一點。

越是這樣，他就越發覺得自己應該保護好宗衍。

在外人眼裏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可是宗衍甚至比自己還要小兩歲。

他年紀輕輕就坐上了皇帝的位置，眼下看來确實是一切太平。

可是自己也就現在才注意他，從前就算有人說過再多關于小皇帝的話，他也從來都沒有關注過。

郁驚斂一下子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狼狽，要是早些年沒有一直躲着宴會，說不定就可以早些見到他。

就憑着宗衍的相貌，自己絕對不可能注意不到他。

如果換了一種方式相識的話，自己會不會……

郁驚斂沒有繼續想下去，如果換一種方式相識，自己定不可能有這樣的膽子。

如果本來就知道他是皇帝，誰又敢如此肆意妄為？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張公公讓他進去。

宗衍原本就是說要和他一起用晚膳，郁驚斂自然就直接過去找宗衍了。

郁驚斂注意到看到自己進來，宗衍情緒稍微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成了正常冷漠的樣子。

“陛下。”郁驚斂道，“臣進來了。”

“朕看到了。”宗衍道，“我特地讓他們準備了些你愛吃的。”

對于這句話，郁驚斂倒是覺得有些好奇：“陛下，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宗衍道：“你之前在皇宮用過膳，這裏的人難道都和你一樣笨？”

郁驚斂被宗衍說了這麽一句，也完全不敢回嘴。

畢竟事實好像就是這樣，自己在宗衍面前已經不知道丢過多少次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郁驚斂現在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了。

反正宗衍已經習慣他這樣了。

注意到自己在看着宗衍發呆，郁驚斂咳嗽了一聲，才把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

“朕這麽好看嗎？”宗衍道，“你就看這麽出神？”

“臣……”

聽到他第一個字出來，宗衍便道：“食不言，你嘗嘗菜。”

被這麽警告了一句，郁驚斂也就幹脆動了筷子。

他嘗了一口之後就看了看宗衍，但是什麽話都沒說。

宗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因為剛剛自己說了“食不言”，但郁驚斂明顯就很想說話。

郁驚斂：“朕不是不讓你說話的意思。”

話音剛落，郁驚斂便開口叫道：“陛下。”

“為什麽你跟朕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這麽狼狽？”宗衍笑着問他。

郁驚斂尴尬地緊握住筷子，宗衍笑着告訴他：“郁驚斂，你就當是在相府好了，或者當作朕不在這裏。”

桌上擺得是佳肴美酒，但郁驚斂對酒沒有興趣，對這些菜肴的興趣也沒有宗衍大。

但這些他當然不可能說出口，他只是有的時候偷偷會瞄一眼宗衍。

宗衍把他所有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但還是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這樣的郁驚斂有他的可愛之處，畢竟他還以為自己天衣無縫。

“陛下。”郁驚斂開口問他，“你怎麽不動筷子？”

宗衍道：“現在就動。”

他這麽回答，讓郁驚斂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張公公對他說的話，宗衍最近食欲不好。

是看到他來，才好了一點。

如果非要這麽說的話，那應該是因為自己能夠讓他高興。

郁驚斂想了一下，宗衍和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很近。

就算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也已經出嫁了，并不在長安。

這麽一來，自己應該是能夠離他最近的人。

郁驚斂下意識地看宗衍用膳，在皇家禮儀的教導下長大，宗衍的一舉一動都非常好看。

等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後，郁驚斂才把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

就算現在的宗衍再好看，和他坐得再近，他也是大乾的天子。

是自己沒有辦法觸及的存在。

郁驚斂到底還是沒忍住開口：“陛下，你如此行事，臣會多心的。”

“嗯？”宗衍問他，“郁驚斂，你現在在想什麽？”

郁驚斂問道：“臣應該說實話嗎？”

郁驚斂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感覺到了自己心跳很快，他總是會因為宗衍産生情緒變化。

“朕特別好看，還是菜肴确實美味？”宗衍開口問他。

還沒等郁驚斂回答，宗衍便道：“看樣子是前者。”

“是。”郁驚斂不覺得自己需要隐瞞，宗衍一定是知道他好看的。

恍惚之間，郁驚斂感覺自己聽到了一陣笑聲。

宗衍總是這樣的，哪怕心情不一樣，表面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可他給人留下的印象，卻從來都不是淺淡的。

郁驚斂好像一下就明白了，宗衍為什麽會給他自己披上鋒利無比的外衣。

如果沒有手段，所有人都會看輕他。

“郁驚斂。”宗衍道，“你有什麽想要做的事情，就盡情去做，朕可以做你的後盾。”

郁驚斂眨了眨眼睛，說出來的話相當有些不識擡舉的味道：“臣沒什麽想要做的。”

“是嗎？”宗衍道，“大人要不要再想想？”

近來一直和宗衍相處，郁驚斂感覺自己多多少少也是了解他的。

他用了這樣的稱呼，大概是有點不高興。

“陛下。”郁驚斂開口問道，“你有需要臣去做的事情嗎？”

宗衍搖了搖頭：“反正朕是皇帝，你就算什麽都不做，朕也可以給你加官晉爵。”

郁驚斂當然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但是也覺得這句話很有孩子氣。

宗衍是皇帝，他确實想做什麽都可以。

但是随随便便給自己加官晉爵，并不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宗衍真的想确實可以。

郁驚斂反應過來，宗衍其實是想要自己做事的。

“陛下。”郁驚斂問他，“臣已經滿足現狀了，陛下希望臣做到什麽位置？”

“可以比郁相低。”宗衍開口道，“畢竟你還年輕。”

郁驚斂聽到這樣的回答，立刻就咳嗽了起來。

郁相不是輔臣，而是真正的丞相。

在朝為官，到頂了，也就是丞相這個位置。

“陛下對臣當真如此寄予厚望？”郁驚斂問他，“為什麽。”

宗衍與他四目相對，郁驚斂的眼中是好奇，宗衍則是蘊含着很多種情緒。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宗衍一句話，就讓郁驚斂的情緒跟着動了起來。

陛下為什麽突然提陸游這句詩？

這句自己很喜歡。

“你很喜歡。”宗衍開口道。

宗衍不知道自己這麽說，郁驚斂能夠知道多少。

事實上，郁驚斂确實沒聽懂宗衍表達的是什麽意思，他開口道：“陛下，放翁的詩總是極好的。”

宗衍微微皺眉：“是。”

郁驚斂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裏沒讓宗衍滿意。

他開口道：“陛下，臣可是又說錯了什麽？”

“沒有。”宗衍道，“怎麽會呢？”

這話可不是沒有的意思，郁驚斂就算是不知道宗衍在別扭什麽，他也知道宗衍肯定是不高興了。

“陛下。”郁驚斂開口道，“你并不是沒有生氣的樣子。”

“朕沒有。”宗衍道，“你不要胡亂揣測聖意。”

郁驚斂聲音很小，但是音量又控制在了郁驚斂能夠聽到的範圍之中：“從前你并沒怪過我揣測聖意……”

宗衍見他低頭，自己的情緒也跟着被牽動了起來。

“郁驚斂。”宗衍開口道，“朕大概是因為最近病了，所以脾氣總是很差，你多擔待。”

郁驚斂幾乎想要把宗衍攬入懷中，可是他沒有這樣的資格。

宗衍是君，自己是臣。

泾渭分明。

不可僭越一步。

先前已經是意外了，現在宗衍不需要自己幫助，自然是不可以再對宗衍産生不該有的想法。

偏偏這時候，宗衍開口問他：“郁驚斂，你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