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暗湧
暗湧
“那麽還廢話什麽?”見阿蘭的藥塗得差不多了,紅拂半刻空檔也沒給大家夥留,“先挪去主教廳,等控制住了火勢再說。”
“紅拂,”我第一次在大庭廣衆前,叫他的名字。我說,“能留下來一下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那我們便走吧。”阿蘭給其餘人使了個眼色,衆人稀稀拉拉狀散去。
我并沒着急跟紅拂搭話,而是等他們走到看不見的拐角,再另尋了一處角落,才将心底的問題和盤托出。
“放火這件事,你原并不打算用來救火罐對不對?”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十全的準備,我從不擔心紅拂不會承認。
“什麽?”不出所料地,紅拂開始裝傻。
“別人不知道,但我知道,紅拂,這次的火,放得恰到好處。”我伸出手指,細數它的“恰到好處”之處,“時間、地點、人,缺一不可。是為了救火罐,還是......為了制造混亂趁機逃跑呢?”
話說到這一層,聰明人都清楚沒有再隐瞞的必要。紅拂佯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既然你都知道,又幹嘛還要問我?”
這一下把我給問住了。是啊,既然我都知道,又何必多問。
“我非智者孔明,沒有那麽多靈光一現的良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經過漫長考量和思慮後的行為。在你們看來,那把火放得毅然決然,殊不知,為了那把火,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紅拂走近兩步,平視着我的雙眼,眸底神光煥彩,鋒芒盡顯。
“那麽又為什麽這麽果斷地用出來......”雖然心中已有答案,但還是想多問一句,“既已經苦釀許久,用來逃跑不是更好嗎?”
“逃跑并非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紅拂略含愠怒地瞪了我一眼,口氣沉重幾分,“逃跑,逃出去呢?逃出去以後躲起來過自己的逍遙日子,然後看着他們活在熔爐一樣修道院裏?”
“至少火罐跟你關系不大......”意識到紅拂情緒上的激動,我忙扶住他的肩,試圖遏制住的他莫名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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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窩生,一窩死。”紅拂咽下一口氣,“如果我不救他,明天被打死的,可能就是你,或是我。我救火罐,不是為着彰顯自己的善心,只是不想因為他,連累到我們後面的計劃。”
“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我知道,克裏斯,你總是讓人挑不出錯。”紅拂輕輕撇開我的手,“逃跑當然重要,但至少,再給我一點告別的時間,可以嗎?”
“至少等阿蘭存夠錢吧。”紅拂可憐兮兮地望了我一眼,這充滿無辜的一眼,頓時顯得我剛才的話充滿脅迫式的罪惡,“傻阿蘭,我走了以後他可怎麽辦呀?這裏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那好,那就好好做個告別。”我放寬了口吻,不想再以咄咄逼人的姿态,讓紅拂覺得我在不停催促。即便這破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待了,可為了紅拂,我願意再行忍耐。
“對了,阿蘭的錢,存得怎麽樣了?”
我與紅拂像沒事人似的,慢吞吞往回走。
就在數十米開外,救火聲仍在,可我與紅拂都充耳不聞,假裝什麽也聽不到。
紅拂邊走邊說,“不知道,說是找了份送牛奶的活兒,但我看,他是在騙我。”
說才說完,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又提議道:“說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克裏斯,我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麽?”事已至此,我與他之間已共存太多隐晦與秘密。彼此間的心意是最清楚不過。
“我想給阿蘭寫信。”紅拂伏在我耳邊,呵氣如蘭,“以山本先生的名義,告訴他,我要和他做個了斷。”
“這恐怕不大好吧......”我難得對紅拂的想法起了不贊同的念頭,我知紅拂心性難改,因而為他慢慢分析:“這本就是他與山本先生之間的事,作為朋友,總不好幹預太多。另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阿蘭真看到了山本先生的分手信,會不會和從前那樣,大哭大鬧,甚至割.腕自.殘,再進一步想,如果他知道是你寫的信,難免對你心生怨恨,認為你在設計拆散他們,到時候可真是得不償失啊。”
“那我難道眼睜睜看他跳進火坑不成?”紅拂饒不服氣地一拳砸在旁邊土牆上,憤憤然曰:“你說得對,火罐與我關系不大,可阿蘭,我們從巴黎時就認識了......沒認識山本之前,他在我心裏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換個角度看這件事,紅拂。”我想了想,上前一步:“與其冒着風險給阿蘭寫信,不如給山本寫信。告訴他,如果不喜歡阿蘭,請及早做個了斷。這樣總比我們冒充山本要好,我不喜歡騙人,德意志的後代,忌說謊言。”
“可我給山本寫信,山本就一定會乖乖聽話按我們的心思來嗎?”紅拂恍恍然瞥了我一眼,怔了幾秒,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以阿蘭的名義,給山本寫信。”
我笑而不語。
“哼,克裏斯,我還以為你有多正直呢。”紅拂笑嘻嘻地掐了我一把,樂不開支,“剛剛還說什麽,德意志的後代忌說謊言。其實編起鬼主意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嘛。”
“阿蘭為情所迷,這一局,用他自己的口吻去破最好不過。我們替阿蘭告訴山本先生,如果不喜歡,煩請告知,如果山本先生沒按我們意思來,我們也可再行調換回信,留一手準備。”
“只是要對不起阿蘭......”紅拂又傷感了起來,剛活絡些的氣氛,又降回了冰點。
“這件事,我們的确不太道德。所以,你一定要想好,想好一切後果。”我總習慣性做最壞打算,将底牌亮給同行的人,“假如有天阿蘭知曉是你從中作梗,擅自替他做主,恐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假如犧牲我能讓阿蘭活得清醒,我早已為他死了千百回。”紅拂将頭埋進陰影裏,一時之間,我摸不清他到底是何态度。
“先看看吧,看看那日本佬還有什麽動作。”紅拂明顯不忍,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和放火不同,最主要的是,對方是他最重要的阿蘭。
“克裏斯,我也是希望阿蘭好的,真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過得好。”
“我知道,紅拂,我知道的.......”我不停哄勸着。
不知不覺,我們已走到主教廳前。廳門口的空地上擠滿了避難的孩子,大豆丁們蜷在角落裏,灰頭土臉地沖我們招手。
“山本每個月都會給阿蘭寫信。”紅拂目視前方,口氣卻只沖着我:“細細想來,再過幾天就又該來信了,到時候再說。”
“也好。”我擡起手,沖其他小夥伴客氣地揮了揮手,迅速将剛剛與紅拂所說的那些話抛到腦後。
“沒準沒等我們出手,人家就自己提分手了呢。”
哪怕清楚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我還是說出了口,也算是一種謹小的安慰嘛。
“火罐呢?”紅拂走到衆人面前,又做回從前滿身帶刺的荊棘玫瑰,環視一周道:“這裏最不省心的就是他,一身子的傷還東跑西跑,給他娘招魂去了?!”
“你他娘才招魂哩!”
身後有人遽然猛推了紅拂一把,差點就要把人推倒在地上。
火罐不知從哪兒搞來根拐杖,一瘸一拐地杵着,身旁的猹猹小心扶着。
他的傷口已做了處理,被繃帶嚴絲合縫地包裹着,模樣相比剛才,神氣不少。
“喏,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饅頭,不吃白不吃!”罵罵咧咧間,火罐甩手将一個布袋扔到紅拂身上,“少吃點,吃再多也不長肉,瘦得跟土雞一樣。”
“我才不吃死人的東西。”紅拂滿是嫌棄地将布袋撇到地上,不忘用手拍了拍手上灰,似沾了天大的污穢。
“逗你的,長毛怪,這是我求人讨來的!蠢貨!”火罐惡狠狠地瞪了紅拂一眼,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過去,甚是費力地将饅頭撿了起來,“你不吃好歹問問別人,大家可都餓着呢!”
“你.......!”紅拂上前就要理論。
“好了,你們兩就別掐了,好好說句話就這麽難嗎?”阿蘭打起好人牌,他總是這樣,美麗和善良在他身上總是如影相随,“剛剛聽哈吉說,起居樓被燒了一大半,這幾個月,怕都是住不了人了。”
“那怎麽辦?”大豆丁看了眼懷裏一臉懵懂的小豆丁,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那我們睡哪兒?”
“哈吉說,這段日子怕都要睡在這兒了,打大通鋪,所有人都這樣。”阿蘭指了指主教廳後的一大塊閑置的禱告廳,“被褥之類的,格蕾會重新再發一遍,只是不比從前,有單獨的寝室了,那以後,大家夥可都在待在一起了。”
“誰想跟垃圾待在一起。”紅拂有意離得火罐遠遠的,不加掩飾地傲氣。
火罐回擊道:“誰又想跟長毛女在一起,別哪天起來,頭發變得跟你一樣長,把自己給吓死了,哈哈哈哈......”
“火罐!”阿蘭回頭剜去一眼,眼底刀鋒刺人,“差不多行了。”
“誰讓他先說我.......還不許人說他了.......”在阿蘭面前,火罐難得收斂,只敢小聲嘀咕。
“不管怎麽說,以後總歸是要生活在一處的,雖然從前也是在一處,但我知道,大家心裏多少有些怨念。”阿蘭主動當起大家長,拉起紅拂的手,又拉起火罐的手,将他們拴在了一塊兒,“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別總是見面掐架,好不好?”
紅拂不置可否。
“火罐?”
“我不知道。”他倒是幹脆。
“那就這麽說定了,不說話就當默許了。”阿蘭漸松開自己的手,任憑紅拂與火罐自行相互握着。
“你手真髒,該洗洗了。”紅拂倔鴨子嘴硬。
黑鬼在一旁笑得跟只老鼠一樣,吱吱吱不停。
火罐橫眉垮臉:“笑死個人!你的手跟老樹皮一樣,我還不稀罕摸呢!”
“我是老樹皮?那你就是千年老樹皮,千年老樹妖!砍下來都流黑血的黑心老樹妖!”
“行行行.......!打住,打住!”阿蘭忙将紅拂從後抱住,蹭蹭他的耳朵:“我的好紅拂,我的金疙瘩,至少今天,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就你最喜歡做好人!”紅拂點了點他的腦袋,“噗嗤”一聲,把自己給逗笑了。
“要我跟你好好說話也不是不行,但別讓我再聽見你叫我長毛女,我不喜歡這個外號。”
“那我還不喜歡你們叫我火罐呢!”火罐拍了拍硬邦邦的胸膛,跟只威武大猩猩一樣,“我又不是沒有名字。”
聽到這裏,我才突然發覺,是啊,一直聽大家喊他火罐火罐,卻從來卻不知道他的真名。
這世上總不該有人,生下來就用罐頭做名字。就像我,母親在我一落地時,就為我取名“天佑”。
克裏斯安德烈斯是我的洋名兒,而我,也有屬于自己的漢名。
“你叫啥來着?”紅拂氣勢弱了幾分,半虛半掩道:“張火?趙火?”
“趙焱。”阿蘭微微一笑,撫了撫滑落下的一縷鬓發。
我倒吸一口冷霧,再一次為阿蘭的美貌所驚顫。
他怎麽可以這麽美,美到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就讓人陷入失語的迷陣裏。即便不施粉黛,不做任何修飾,只是這麽跪坐在地上,挽着頭發,輕輕一笑,如流光皓月,瀚海遺珠,值得我每天誇上三百遍都不會厭倦。
“哦,趙焱。”紅拂毫無感情地念了一遍,輕笑一聲:“也不是很好聽嘛。”
“老大,為什麽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的名字?”猹猹滿是沮喪地擡頭看了火罐一眼,又看了阿蘭一眼,眼裏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但是阿蘭卻知道?”
“一個名兒罷了,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火罐似有似無地帶了阿蘭一眼,轉過身去,不再說話了。
當晚大家就這樣睡在了主教廳的地板上。
因物資發放還沒有這麽快,當天晚上,大家只能用衣服外套随便蓋蓋。
至于下面鋪的,更別多想,許多孩子直接就這樣躺在了大理石地板上,晚上凍得直打顫。
我們這群人還稍微好些,得益于阿蘭的特權,求來幾張毯子,但也只是圖個心理安慰。
不知是不是我前一天喝了太多水的緣故,當晚起了四五次夜。最後一次從廁所趕回到鋪位時,阿蘭在廊下抽煙,他只着一件青灰色羊毛外褂,吞雲又吐霧,整個人素得像是一支夜蓮。
“來一支?”阿蘭沖我擺了擺煙盒。
我禮貌擺手,外面太冷,我無意多留。
“克裏斯,聊兩句?”他忽将我叫住,沒等我回答,自行走上前,将袖子撩了起來。
“你跟紅拂白天說的,我全都聽見了。”阿蘭抓起我的手,輕輕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的腕間,橫着一道巨壑般的猩紅色傷疤。縱然早已痊愈,可微微隆起的肉芽,在月光下仍顯猙獰。
“很吓人,是嗎?”阿蘭苦笑一聲,放下袖子,又吸了一口煙,“其實你們都在笑我傻,覺得贊蘭阿部月是個蠢蛋,對不對?”
“沒有.......”我如實奉告,是真心地,真心地覺得,阿蘭與傻這個字不搭邊。
“其實我什麽都知道,克裏斯,我什麽都知道。”阿蘭乍地湊到我鼻前,吐出一口綢霧,雲裏霧裏的,使人看不起他眼底的輝光,“只是人糟糕到一定境界,總是要做一些自欺欺人的舉動,來填補心裏的空虛。”
“就像你跟紅拂,計劃着要逃走一樣.......”阿蘭忽黑忽白地別了我一眼,“其實都是為了心裏那塊,空掉的東西吧?”
“你都知道了.......?”不知怎麽的,我心裏竟有一絲害怕,今晚的阿蘭和我認識的阿蘭不同。
“我知道,但我不會幹涉。”阿蘭後退兩步,若即若離的樣子,跟紅拂簡直一模一樣,“所以也希望你們,不要幹涉我和山本。”
“我本無意置喙你跟山本先生.......”這是我能想到的最中肯的說辭,“只是紅拂,他真的很牽挂你。他不想你受人蒙蔽。”
“可我甘之如饴!”阿蘭狠狠抓住我的手,使勁搖了一搖。在意識到自己有些有力過猛後,方将我送開,漾出一臉愧疚:“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一時激動。”
“我知道了,我會同紅拂講的,我們以後決計不再插手你跟山本的事。”我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第一次體會到,紅拂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理。
“只要你們說到做到,我會替你們拿到電箱的鑰匙。”
我剛要擡腳走人,阿蘭再行挽留。
“有我的幫助,你們會事半功倍。”阿蘭放下快抽完的煙,幽幽繞到我跟前。
“那你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走呢?”我實在不明白,“逃出去找山本,難道不比在這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要來得痛快?”
阿蘭恹恹不言。
“還是說,你在害怕?”我似乎找準了阿蘭的軟肋,更近一步,扭轉被動的頹局,“你怕你逃出去,真找到了山本,發現他如紅拂所言,早在日本娶妻生子,過往那些甜言蜜語,都是用來欺騙你的謊話?”
“不會的,他不會騙我.......”阿蘭捂住雙耳,無助地靠在牆角,一個勁地顫抖。
“你就是在害怕,阿蘭。”
見他如此,我不想逼得太狠。
其實如他所言何嘗不是妙法,有些傷口裏的陳渣舊漬,總得要自己動手清理了才好。旁人花再多的功夫也只是徒勞。
“那我只能祝你祝你和山本百年好合。”
扔完這句話,我後悔了,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只能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那你對紅拂呢?沒有一點點私心嗎?!”阿蘭赫地叫住我,聲音之洪亮,唯恐旁人不知,“一點點,一點點像我對山本那樣,傾盡一切的私心?沒有嗎?”
“我沒有你純粹,阿蘭。”我回過頭,沖他毫無牽挂地一笑,“贊蘭阿部月在索愛這件事上,實在是過分卑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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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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