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實情

實情

“火罐!火罐!”

“火罐在哪兒?”

“他人呢?火罐?!”

紅拂等人跟着猹猹,一路狂奔回寝室。我緊跟在他們後面,不敢懈怠分毫。

“老大......”猹猹推門而進,以一個近乎踉跄的姿勢跪爬到床邊。這時我才看清,床上躺着個血糊糊的人,碎肉和傷口交織在一起,傷勢格外慘烈。

“你們來了......”是火罐的聲音。

我下意識捂住口鼻,洶湧的血腥氣使得這間小屋子更像是個屠宰場,四處都是黑壓壓的。

“先出去好不好.......”火罐撫了撫猹猹的臉,堪堪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克裏斯......紅拂......求你們留下來.......”

“老大........”猹猹仍舊不舍,卻又無可奈何,許是阿蘭前腳剛走的原因,這裏的孩子都對死亡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忌憚。

“讓我單獨跟他們說會子話.......”

火罐終究還是沒有了力氣,輕輕然閉上眼,只剩胸口沉滞地起伏着。

其餘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着猹猹走了出去。

倒是紅拂一臉意外,何止是他意外,我也沒想到,最是不對付的火罐,居然主動要求留下對家,要不是他如今有傷在身,我真怕他們又打在了一起。

只是......如今再看火罐,別說現在,哪怕以後,或許都跟別人打不起來了。

紅拂慢慢走過去,耷拉下眼皮子,望着床上人說,“你壞事做盡,這回落得這麽個下場,不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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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着像刺激,實則底子更透着一股傷心。只是有紅拂孤傲的性子作祟,好端端的問候出口更像是一種宣示,宣示着這個王國裏,某一任君王的隕落。

床上人苦笑兩聲,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如同一條死魚。

“怎麽?不起來同我吵了?”紅拂更近一步,俯下身子,目光尖銳,“起來同我吵啊,用你那張能言善道的嘴。你的拳頭不是向來很硬嗎?怎麽,現在硬不起來了?火罐......以前的你到哪裏去了呢?”

“他已經死了.......”火罐別過身,用枕頭巾蹭着臉上的血,邊蹭邊說,“無所謂了,反正我現在這個樣子,跟死了也沒區別.......”

“你別這麽說.......”為防他們又吵起來,我忍不住從中調停,将話頭撇向別處,“火罐,我問過沃米醫生了,他說你的腿,兩三個月就能好了,至于身上的傷......你看紅拂之前不也被打成這樣嗎?或許還比你更嚴重,他不也活蹦亂跳的嗎?你......別太難過。”

“還是你最好,克裏斯.......”火罐艱難地翻了個身,眼神飄向窗外無垠的夏夜,神情恍惚,“你和他一樣......總是善良地讓人挑不出錯。”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紅拂像是沒了耐心,毫不客氣坐到床邊陪侍的椅子上,拿手扇着風,“別指望我能可憐你,你不配。也別指望提起阿蘭能讓我可憐你,你這狗嘴,不配提他的名字。”

“紅拂.......”我剜去一眼,搖了搖頭,“少說兩句......”

“誰讓他這麽壞.......”紅拂自知理虧,兀自嘀咕兩句,也就作罷了。

“這個.......”火罐伸出一只血跡斑斑的手,從黏濕的被褥下抽出一個牛黃色的紙皮帶,顫顫抖抖地遞到我手上,“克裏斯.......求你......求你......”

話沒說完,他便咳咳咳個不停,似要将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樣,這時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是什麽?”我掂了掂那袋子,裏頭像是裝了許多紙張。火罐微微一笑,看着那紙袋說:“這是.......這是我好不容易從哈吉那兒弄來的......那群有錢人.......有錢人的一切都在這個紙封裏.......還記得我們之前約定過的嗎?替猹猹找一戶好人家......把他......把他送出去......”

“什麽找一戶好幾人家?”紅拂接過袋子,抽出當中的紙頁,随手翻了幾翻,“克裏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我忘了告訴你。”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是坦白的最好時機。我如實道:“上回在巴斯莊園回來後,火罐答應我,如果我們帶他一起出去,他就再也不拐人了。”

“可他現在這樣子,像是能走動路的人嗎?”

令人驚訝的是,紅拂并沒有責怪我中途塞人、将逃跑随意洩露給火罐,又或者說,這件事已經成為橡樹莊裏算不上秘密的秘密,畢竟誰又敢保證,哪個孩子沒在午夜輪回時,偷偷想過離開這裏呢?

我揚了揚手裏的資料,無可奈何地說,“這不,現在已經在給身邊人尋找後路了嗎?”

“猹猹不是沒被送走過。”紅拂坐回到椅子上,看着火罐,字字分明道:“為着啥被送回來,你我心裏不是沒有數。你敢保證這次你把他送出去,他不會又被送回來嗎?好,就算你把他送走了,那你自己呢?你不會是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不會拖我們的後腿吧?”

“你放心,李紅拂,老子不會連累你的。”

火罐難得硬氣了一下,但很快,那股壓在胸口的狠厲又趴了下去,他又做回了那條奄奄一息的死魚。

火罐不假思索道:“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好人家......至于尿床,我已認真訓斥過猹猹好多回,他這幾天,已經乖了很多......已經......已經好幾天都沒尿了.......”

“那這些都是你怎麽弄來的?”我看着資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頭詳細記載着各色鄉紳富豪的資産,我相信就算閉着眼睛從中胡亂抽一家作為領養猹猹的的對象,都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克裏斯說得對,哈吉可不是什麽好心人,這東西,難不成你問他要,他就要給你?”紅拂一把奪過那東西,“啪”一聲拍在桌子上,臉色漲得通紅。

“是我自願換的......”火罐咽下一口氣,語氣虛弱,“他們不滿意上回的人......催促我抓緊時間,再為他們物色。我不從,他們便發了瘋地打我,又怕鬧出人命,不敢将我打死,就這麽半死不活吊着我。于是我說,要他們給我這個,我才答應給他們找一個新的......新的......新的孩子.......”

“你是在逗我嗎?”紅拂硬生生被氣笑了,明明是笑,看着卻更像是哭,“上回在黃金港拐了人,不過幾十天,你又要去套人?”

“黃金港......?”火罐愣了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原來你知道......”

“我怎麽會不知道。”紅拂怒其不争地瞪着床上人,“你每一次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其實我心裏都很清楚。”

“那就應該更能明白我的苦衷。”火罐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李紅拂,你我是萬年不改的死對頭,當今我低你一頭,你大可得意,只是.......”

他彎了彎手指,示意我們再躬下來些。

“只是我答應你,你安置好猹猹,我願意幫你逃出去.......”火罐吐出一口熱氣,連嘴巴都是滿滿的血腥氣,“你和克裏斯不是一直都想出去嗎?就連贊蘭死前都在囑咐你逃出去......李紅拂.......你難道不想嗎?”

“你能幫得了我什麽?”紅拂看着眼前連床都下不了的男孩,一臉不可确信。

“你也很想報複哈吉吧?”火罐斜看着紅拂,似笑非笑,“我太了解你了,李紅拂,這裏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逃出去固然重要,但以你的性子,出去之前,恨不得将哈吉碎屍萬段,對不對?”

紅拂不置可否。

“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現在輪到火罐洋洋得意,“哈吉冒充山本寫信給贊蘭的事,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

“你.......?!”紅拂臉色驟變,一把抓住火罐的衣領,将他從床上拎起,“你再說一遍?!”

“我說......”火罐嘿嘿黑笑個不停,語氣稍緩,“哈吉冒充山本,給贊蘭寫信,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混蛋!”紅拂将人推回到床上,欺身上前,擡起拳頭就要打。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為什麽要瞞着他?!為什麽?!他對你那麽好!對這裏所有人都那麽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紅拂揮拳重重捶在火罐的臉上,我還來得及阻止,就聽見一陣牙齒被打碎的聲音。

火罐東倒西歪地癱在床上,拂過被打的那半張臉,似乎現在多打一下少打一下,對他來說無傷大雅。痛到一定程度,就不會再覺得痛了,他已然麻木。

“你以為告訴他就是件好事嗎?”火罐後知後覺地動了動嘴皮子,目光呆滞,“相反,正是為了他好,我才沒告訴他。否則他臨走前只會更加痛苦。”

“那也輪不到你來替他做決定!”紅拂聲嘶力竭地沖着床上人吼叫,身心痛惋到整個人快癱到了地上。

“我現在不想跟你讨論這個,”火罐将頭轉了回來,看着我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只有最了解哈吉的人......才知道他最根本的弱點......他有太多秘密......只有我知道......你成全猹猹,我也會成全你......怎麽樣,這個交易,可以嗎?”

“其實談不上交易.......”我還是看不下去了,忙插話道:“就算你不說,猹猹的事我也會幫你的。”

“你可以,但李紅拂不行。”火罐複又閉上眼,氣若游絲地說:“李紅拂,我們活該纏鬥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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