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會面

程昱坐在咖啡廳二樓靠窗的位置。

這家咖啡廳是由某個炙手可熱的明星出資經營, 二樓只用于接待圈內朋友, 利用圈內人的人氣免費宣傳, 為一樓的平價咖啡館吸引客流量。

程昱和那位明星老板因為合作産生交集，此時他就憑借着那份不深不淺的交情借用了一下對方的地盤。

他在等人。

面前的咖啡漸漸散去熱度，他卻沒發覺一般只顧看着窗外。

他的手機被随意放置在咖啡桌上, 因為頻繁被打開而出現缺電危機。

【好, 找家安靜的咖啡廳，我們聊聊。】

以上是他向他的未婚妻提出解除婚約後得到的回複。

他們商量好了咖啡廳的位置和時間, 然而約定時間已過, 他等待的人卻疑似放了他鴿子。

又是五分鐘過去, 程昱第一次為了這件事皺起了眉頭。他在離開還是繼續等待這兩個選擇中猶豫, 就在這時，旋轉樓梯口出現了一個女人, 對方作職場女強人打扮, 短發幹練而精神。

程昱一下子認出了這個人。

商界風雲人物邵琴，她同她的丈夫即秦家掌權人秦晉一樣知名，是個手段冷厲幹脆的女人。

她是他的未婚妻的母親。

“約的是未婚妻，來的為什麽卻是未婚妻的母親”這個疑問在他的腦海裏一晃而過，他站起來準備迎接對方, 然而他一起身就發現, 邵琴的背後還綴了個意料之外的小尾巴, 他朝小尾巴看去，發現小尾巴的後面還綴着個尾巴，尾巴後面還有尾巴……

以邵琴為首, 她的背後跟了一串兒人，男女老少都有，把整個旋轉樓梯都給占據了。

不難發現他們都是秦家人，這陣仗，好似整個秦家都傾巢而出了。

程昱：“……”

只是微微一頓，秦家隊伍便陸續來到他跟前，并訓練有序地把他圍了個嚴實。

程昱：“……”

不給他思索的時間，邵琴作為秦家代表，端莊落座在他對面，雙手交疊在桌面，以談判的姿勢下巴微微擡起：

“程先生。”

程昱不語。

邵琴不以為意，直視着他：“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不來迂回的，就直接問了——有兩個問題，一，你已經确定好了？二，為什麽？”

秦家的女兒不缺對象，誠然程昱十分優秀，但并不是非他不可。如果程昱已經确定要解除婚約了，他們秦家也不會死皮賴臉地賴着他不放。但秦家需要一個理由，真誠的，不敷衍的。

程昱也沒有想過要敷衍過去，盡管在這此刻到來之前，他一度以為他會把這番話對着他的未婚妻本人講。

“我确定了。”這是他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語氣堅定，“原因是……”

“我有了讓我傾其一切也想共度一生的人。”他道，眼神毫不作假。

邵琴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結局，即不容改變的未來。

程昱真的有了別的選擇。

她打量他良久，最後淡淡收回目光：

“如你所願。”

程昱一直提起的心落回原處，他真誠道：“謝謝。”

邵琴對他的感謝不置可否，只是說：“你家人都知道了？”

“提過。”

提過，但還沒得到首肯。

和秦家這種到了秦晚這一輩祖訓已經形容虛設的家族不同，程家要更加古板，直到現在也依然嚴格遵守着“選事業自由者必須犧牲婚姻，選婚姻自由者必須為家族事業鞠躬盡瘁”這條由先人立下的規矩。

遇到秦晚後，程昱已經做好了選擇所愛之人的準備以及選擇後該付出的代價，他打算和家裏人協商，他會回到家族企業的管理當中去，前提是結束他的新電影。

為了秦晚，他願意改變他的初衷。

而邵琴作為被毀約的一方的父母，自然不會繼續了解他對他所愛之人的深情，了解他為那人付出了什麽，只是道：“要盡快處理好。”

“我會的。”

邵琴沒有再說什麽，起身站起來，就和她坐下談判一樣幹脆。

程昱以為事情到此已經結束，他正要送一口氣，一個笑眯眯的男人代替邵琴坐上了談判位。

“我是晚晚的小叔，現在該輪到我來和你談了，程先生。”坐定在位置上的男人說道。

程昱：“……”

他的目光從對面的男人身上移到他身後的那一群秦家人，從那一張張面孔上看到了不同表現形式的仇視，內斂的，外漏的，都沖着他。

他剛剛竟然忽視了這一點，天真地以為事情能夠簡單解決。

現在，他有預感，這個自稱為他的未婚妻的小叔的男人之後，還會有另一個坐上與他的談判位，然後，還有下一個，再下一個……

秦家并不是軟弱可欺的家族，盡管以他和他未婚妻的協約來看，他現在正在做的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問心無愧。

“程先生，走神可不行，太失禮。”對面的男人像頭笑面虎，溫和的笑容下不乏猛獸的威嚴，“現在，請你跟我說說，你覺得我家晚晚哪裏不好？嗯？”

程昱：“……”

和他的未婚妻定下婚約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時他正在事業上升期，抱着絕不能失去自己的事業的堅定選擇了個聯姻對象，秦家是最好的選擇，而不是秦家千金本人。

他沒有太過在意那人，只模糊記得對方很漂亮，年紀小他很多，當時他為了不讓對方人生留憾，這才與那個小姑娘協約“雙方遇到喜歡的人可以随時與他解除婚約”，沒想到到頭來，提出解除婚約的人倒變成了他。

以他模糊的印象來談，他的确不知道對方哪裏不好，自然，也不知道對方哪裏好。

“沒有哪裏不好，只是我遇到了我認為更适合我的人。”他只能這麽說。

未婚妻的小叔笑了一下：“真年輕的想法啊。”他不對他的說法置論，只是說，“看來你是一點不想去了解我家晚晚的好了？”

程昱沉聲說：“我的錯。”

“行，我理解你。”未婚妻的小叔說，“我理解年輕人的任何選擇，但選擇了之後再後悔，那就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了，就算是年輕人也要明白三思而後行。”

“好吧，我這關算你過了。”他言至于此，離開了談判位。

這位一離開，下一位又補了上來。

程昱的預感成真。

他想要解除婚約，要過的是秦家每一個人設的關卡。

程昱不由暗想，他的未婚妻身為秦家人真的很幸福。

這次的談判林林總總持續了兩三個小時，當最後一位秦家人坐上來時已經什麽都不想多說了，對方是未婚妻的祖父，一坐上來就冷哼了一聲，怒斥一聲“愚笨”，随後杵着拐杖就走。

以祖父為首，秦家人陸續離開咖啡廳。

邵琴落在了最後，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定在程昱面前：

“我的笨女兒在‘金柳’的桃花源，六點之前你要趕到，她要是放棄你了，我們秦家人什麽都不說，對你和對你程家依舊，商業來往也照常。”

“如果你是在逼迫她的情況下要她放手，放心，我們秦家會和你程家死磕到底。”

程昱：“……”

這不是要他放心該說的話吧？

秦家人終于離開了咖啡廳，稍作休養，程昱也離開了。

他驅車趕往“金柳”，并在五點五十五分時抵達了目的地。

穿過桃花源的美麗桃林，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上一次陪他到這兒的那位同行者。

秦晚，同樣的名字，一個只是陌生人，一個卻寄予了他所愛，緣分真真妙不可言。

摒除腦海中的雜思，他來到熟悉的竹樓前。

有個年輕的女子坐在小竹樓的樓梯上，抱着膝，埋着頭。他看不到她的臉。

她的身後盛開着大片的桃花，傍晚的彩霞灑落在桃花林裏，讓這片人間美景染上了脫離人間的瑰麗。

他恍惚了一瞬。

“秦……小姐？”他出聲提醒。

仿佛在等待中已經睡過去的女子應聲擡頭。

風吹過，她的面孔在搖曳的桃花映襯下依然不輸顏色。

她很漂亮，她很熟悉。

她擡頭看着他，情緒一如既往的低沉，她偏了偏頭，說：“程昱，你這是存款突然不足，不想再帶我來桃花源了？”

程昱：“……”

“還是說你突然向往自由，不希望被我束縛了？”

“……”

“‘餘生請多指教’，程昱，你承諾的餘生太短暫了。”

“……”

一個個問題朝他的面門砸來，它們不是質問，只是單純的闡述罷了，但他卻啞口無言。

不是不能回答，而是因為太過吃驚而忘記了回答。

在桃花源的小竹樓裏等着他的應該是“秦晚”而不是秦晚，這是交換？還是……重疊？

他混亂着。

而就在他思緒錯亂的這一刻，坐在小竹樓樓梯上的秦晚突然拍拍衣服上的落花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程昱，聽說你想跟我解除婚約？”

程昱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

秦晚垂下眼眸：“好，我知道了。”

她轉身往小竹樓上走，邊走邊說：“一起吃頓飯，吃完好聚好散。”

程昱：“……”

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