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修羅

程昱久久注視着秦晚, 以要給她每根發絲取上一個名字的專注力注視着, 終于, 他從眼前這張臉上發現了與遙遠記憶中調取到的那張臉的幾分相同點。

秦晚就是“秦晚”，至此，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以往來往中産生的種種違和感終于在此刻找到了源頭——

他把她當潛規則對象, 她卻當他是婚約對象, 認知不同，他認為她依附于自己, 她認為自己獨立, 這巨大的認知差異, 怎麽可能不違和？

她看似平凡, 卻能住在金城也有了更順理成章的解答。

一想到這，程昱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秦家好好的千金到處跑去兼職, 這不是明顯想要誤導他嗎？

不想接受現實……

在這一刻真正到來之前, 他從沒有想過A市裏的一千多個秦晚之中，他認識的兩個竟然是同一人，而緊随着這個認知塵埃落定後一種束手無措感油然而生了——

他已經向秦家人明确表明了自己“确定要解除婚約”，以及“不會後悔”。

程昱：“……”

原本命運十分眷顧他，但……被他搞砸了。

=_=

坐在小竹樓的餐位上, 他的腦海中閃過數個念頭, 但紛雜沒有頭緒。

坐在他對面的秦晚在她表明“好聚好散”之後已經不說話了, 似乎真的輕拿輕放将他放開了，只專注于眼前的“分手快樂餐”。

“……”

桌上的桃花燴牛肉是桃花源的特色美食，他試探着将一塊夾放到秦晚碗裏, 想試看她的反應。

而秦晚……她擡起了頭，盯着他，那雙眼似乎在問他“你做什麽”。

他故作鎮定，道了一句：“牛肉不錯。”

“哦。”秦晚把他夾的牛肉吃了，“不錯。”

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讓氣氛回溫，幹癟癟地說：“……多吃一點。”

秦晚看他一眼，說：“你比我更像東道主。”

程昱噎住。

這頓飯是秦晚請的，而他剛剛的話反客為主了。

話題終。

沉默了一陣，程昱再一次試圖聊點什麽，對面的秦晚突然放筷了。

她吃好了。

程昱：“……”

他把剛憋出來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裏。

什麽都沒吃，他跟着放下了筷子。

秦晚踱到小竹樓的露臺，坐看天邊的彩霞。程昱緩步至她身後，站在她身後不語。良久，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肩，她回過頭——

“怎麽？”

也許是因為此刻身披一身彩霞，暖色的光落入她的眉眼，她看起來表情柔和。她擡頭看着他，仿佛對他也是有幾分眷戀的，就像她說的那樣她想要束縛住他。

他因此而動容，嘴唇動了動，想要向她解釋。

可是——

“你還沒走啊？”下一句話，她毫不留情地潑了他一盆冷水。

程昱：“……”

秦晚接着潑了他更大的一盆冷水：“我們的關系在走下飯桌的那一刻就結束了，現在，你不用再配合我了。”

“……不是配合。”程昱嘴唇發澀，“秦晚，如果說，我後悔了呢？”

秦晚面露詫異。

程昱語氣肯定地說：“我後悔了。”

秦晚沉默片刻，說：“你讓我吃驚。”

“……？”

這話是好是壞？

程昱仔細分析着，聽得她說：“你反悔得真快，只兩天的時間，你就後悔不想和我過了，然後，你又花了‘漫長’的一頓飯的時間又說後悔？”

她話裏“漫長”二字說不出的嘲諷。

程昱語噎。

秦晚道：“可以問問原因？”

在她的印象中，他應該不是那種朝令夕改、三|反四覆的男人。

“因為——”話到嘴邊他又猛地頓住。

現在上天賜予了他一個解釋清楚的機會，可他無法将他把她當成潛規則對象的事說出來。

那一天，他遇到了個女子，然後……搬起了一塊巨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撲通一聲，他跪了。

=_=

斟酌又斟酌，他保守地解釋說：“我以為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只是與我的未婚妻同名，因為答應了你甘願被你束縛，所以才想和‘未婚妻’解除婚約。”

這番說辭理應不會觸雷，他暗想。

他試圖将這是一個大烏龍這一點傳達給秦晚，而秦晚聽完總算明白他這兩天轉變太快的理由了。

有些詫異，又有些莫名。

秦晚疑道：“那你在影視城的片場為什麽要那麽對我說？”

如果他只當她是陌生人的話，那番話聽起來不就……像是單純的潛規則行話？

程昱：“……”

他斟酌過的說辭理應不會觸雷……只是理應，現實給了他一巴掌。

疼。

這件事完美驗證了一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沒有十全十美的掩飾，只有篩子一樣多的漏洞。

程昱突然無話可說。

秦晚恍然：“所以，你其實只是把我當成了被你包養的女人？”

她終于明白他為什麽執着于給她副卡給她找資源，那是他的寵愛，建立在權|色交易上的寵。

程昱：“……”

他搞砸了。

秦晚突然不看夕陽不賞花了，她站了起來。

“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她轉身看向程昱，“程先生，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先別反悔了，我覺得這樣正好。”

“解除吧。”她說。

說完不留程昱回話的機會，離開了小竹樓。

秦晚說得決絕，可當她走出“金柳”時，她的腳步卻顯得迷茫起來。步伐越來越慢，她停在街旁的商店前。

失神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朝公交站走去。

在回秦家還是回公寓這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一分鐘，她将選擇權挪交給了天意，即看通往秦家方向的車先來還是通往金城的車先來。

天意幫她選擇了回公寓。

半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她從公交車上下來，步行五分鐘，進入了小區。

此時夜幕已經降下，小區裏亮起了路燈光。

沒有回屋，她走進了小區中的兒童樂園，騎在了一個大頭魚模樣的搖搖座椅上。

兒童樂園中擠滿了娃娃，她的到來收到了相當程度的注視。

一個紮着沖天小辮兒的男娃娃搖搖晃晃地來到她跟前，扒着她的腿奶呼呼地叫“漂漂”，然後伸出雙手：“抱抱。”

秦晚沒有表情地低頭盯着小男孩，後者見她沒有搭理自己，嘴一撇，提着小腿兒，自顧自呼哧呼哧往她懷裏爬。

秦晚：“……”

爬到一半，眼看勝利在望，一只懲惡揚善的大手從天而降，捏住了他的後領，将他輕松拎起來：

“啧，小色鬼，幹啥呢？”

秦晚仰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意料之外，她的老師林越林大師也莅臨兒童樂園了。

她看看林越，又看看在林越懷裏拼命掙紮的小孩兒，問：“你兒子？”

林越聞言将臉貼在極不情願的小男孩兒的臉上，笑問：“像嗎？”

秦晚說不出像不像，但從面相來看，都是優秀基因産出者。

但林越既然這麽問了，就有一半已經承認她的話了，于是配合道：“像。”

“是吧？很像吧？!”林越很高興地說，“是我們樓下那對夫婦的孩子！”

秦晚：“……”

林越把小孩兒放下，後者一落地就骨碌碌跑遠了，把林越當成大魔王似的。

林越不以為意，還在背後唬他要去抓他，看到小孩兒慌亂逃竄後，他笑得前俯後仰。

他來了沒一會兒，秦晚周圍的娃娃們全都跑遠了，團子似的擠成一堆，圍在遠處觀望打量。

而孩子家長們似乎和林越很熟，不僅沒有責怪他的行為，反而紛紛朝他笑着打招呼。

搬來不到一個月，林越已經混成了金城婦女之友。

秦晚佩服不已。

林越逗玩孩子，又和孩子父母打完招呼，長腿一伸，落坐在秦晚旁邊的大頭魚上，問：

“剛上班回來？”語氣自然得像是她多年老友。

秦晚看了他一眼，趴在大頭魚的大頭上：“算是。”

“算是？”

“就是不想和你細說的意思。”

林越噗嗤笑出聲：“跟老師也不能說？”他擺出老師的姿态來。

秦晚道：“學生也有自己的秘密。”

林越笑說：“行。”

他沒有再追問，轉而問道，“怎麽無精打采的？”

秦晚沒說話。

程昱雖然不是她所愛，卻是她所想要的，緣分到此為止了，她自然高興不起來。

老實說還有一點茫然。

林越觀她表情，然後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在苦惱為我選什麽生日禮物是吧？”

秦晚：“……”

林越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這的确是一件大事，好好挑選，不急。”

秦晚：“……”

被自家老師這麽一鬧，她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我回去了。”她站起來道。

林越一聽立馬接話：“一起啊！”

兩人往公寓樓方向出發，途中秦晚收到一條大容量信息，打開一看是一些人的照片和介紹信息。

都是男的。

秦家為了撫慰秦晚，給她重新介紹了一些青年才俊，而且為了收集更多的優秀人才，挑選範圍還含括了其他城市。

秦家着重為她介紹了一個人——

S市人士，出身音樂世家，古典樂界的權威林重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