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很高興見到你
很高興見到你
正午時分,風淩軍的飛機到了,一共兩架大型軍機。
與周延仲不同,風淩軍督帥馮昕出場之前,他的一隊警衛先下了飛機并開始四下警戒,然後一輛氣派的高級轎車從一架飛機後艙駛出,待轎車開到另一架飛機艙門前,正主才施施然走下舷梯。
馮昕今年已經七十二,身板看起來還算硬朗,留着一副标志性的雪白連鬓胡。
接受蔣營長的問候之後,馮大帥上了自己帶來的豪華專車,其他随行人員都上了蔣營長提供的運兵車。
按照慣例,蔣營長帶人護送風淩軍代表入城。
這次時間比較緊張,一個小時後,他們剛剛重返機場,白岩軍的兩架飛機就在天邊出現了。
看到遠遠滑行在跑道上的飛機,蔣健康對葉行言道:“這回白岩軍你來接待最合适不過,等下進城後你就不用回來了,留城裏跟許帥多親近親近。”
“營長,我現在可是金翎軍的人。”葉行言一臉正色,“下官幸得周帥栽培,才能有今日成就,就算在白岩軍有些故舊,也不能太過逾越。”
“你說得對,是我欠考慮。”蔣健康連連點頭,并撫掌大笑,“就你小子會說話,難怪大帥喜歡你。”
現任白岩軍督帥許丞年紀四十有九,是四大軍團督帥中年齡最輕的。
他原是葉行言父親葉訓庭的屬下,十年前,葉訓庭因飛行事故罹難,他成為白岩軍的代理軍團長,幾個月後轉正,軍銜也升到了上将。
說起來,許丞算是看着葉行言長大的,因此在機場見到後者時,他表現得頗為熱情。
“幾年不見變化真大,今天看來已經頗有葉帥風采了。”許丞微笑着說,他身形瘦高,臉型也比較長,下巴刮得溜光,笑起來法令紋明顯。
葉行言躬身道謝:“許帥謬贊。”
“哎,叫叔叔,咱們可不能那麽生份。”許丞拍拍葉行言的肩膀,以對自家子侄說話的态度道:“你嬸嬸一直挂念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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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言從善如流,叫了聲“許叔叔”,然後感謝了許夫人的挂念,說自己“也挂念嬸嬸”。
寒暄過後,許大帥上了車,葉行言充當駕駛員,蔣健康在副駕駛位當陪客,一路試圖用曦曜風土人情的話題來活躍氣氛。
許丞對那些并不感興趣,敷衍了幾句後,又找葉行言問了些“嘉嘉還好嗎”“你的親事定了沒”“快點成家立業”之類的家常。
抵達下榻的酒店後,許大帥叫葉行言進去喝茶,被後者以職責所在不敢擅離的理由拒絕了。
送完白岩軍代表,車隊返回日落山機場。
蔣營長打了個呵欠,說要去航站樓裏找個地方打盹,葉行言表示長官盡管去休息,一切交給屬下就好。
距離征原軍代表的抵達時間還早,蔣營長便放心地去午休了。
葉行言獨自坐在前廊下,對着空曠的停機坪以及晴朗無雲的天穹陷入沉思。
此刻的一切看起來多麽平和與美好,然而誰又能想到在這些平和與美好背後埋藏着怎樣的罪惡陰謀……
日影西斜,風吹草伏。
下午四點,來自瀚海高原深處的一架軍用運輸機姍姍來遲。
飛機後艙門降下,一隊官兵魚貫而出。
雲漢帝國各軍團采用同一制式軍服,都是深藍色,只在領章和帽徽上有區別,但比起前頭三個軍團的隊伍,這支隊伍明顯擁有更加凜冽肅殺的氣質。
雲漢帝國三大地方軍閥中,白岩軍勢力範圍在帝國東南,風淩軍勢力範圍在帝國西南,而征原軍則占據了帝國西北的整個瀚海高原。
瀚海高原歷來是苦寒之地,雖然最近幾十年因為發掘出不少礦産和油氣資源,那地方已不複過往的困頓,但從那裏出來的軍隊卻依舊帶着明顯的鐵血之勢。
蔣營長提前得到消息,此行征原軍督帥陸靖忠不能親至,來的是他的長子陸赫城。
陸靖忠綽號“瀚海王”,也被帝畿上層私下叫做“征原兵痞”,據說是個嚣張霸道的主,他自稱“舉賢不避親”,提拔起兒子毫不含糊。
陸赫城年紀輕輕就升到了上校軍銜,距離将官只剩一步之遙。
這位陸上校今年二十有七,體形高大,一張臉生得不算很精致,卻也端端正正、朝氣煥發,配上整肅的軍裝與強悍的氣勢,算得上一表人才。
蔣營長照例帶人上前迎接,簡單致以歡迎詞。
“陸少帥,請。”歡迎完畢,蔣營長邀請客人上車。
葉行言上前拉開後座車門,因為蔣營長想早點回曦曜基地向周大帥彙報工作,因此這最後一撥客人,要由他獨自護送進城。
陸赫城走上前,卻沒有立刻上車,而是突兀地盯着葉行言的臉端詳。
蔣健康見狀便介紹道:“少帥,這是我們翊衛營二中隊的葉行言少校。”
“陸少帥。”葉行言恭敬行禮。
陸赫城面無表情地伸出手,開口道:“很高興見到你,葉少校。”
葉行言有點錯愕,但還是立即伸手,與陸赫城手掌交握,感覺對方手勁挺大,掌心溫度略高,指掌連接處有明顯的厚繭。
上個輪回他沒來接機,晚上的宴會還是被周延仲叫過去了,與這位陸少帥也打過照面,當時這位可沒有與他握手的意向,态度甚至算得上冷漠。
葉行言想得有點多,但這些念頭過腦子也就瞬息之間的事情,等他手勁松開,卻發現對方還沒放手的意思。
呃,陌生人握個手長達五、六秒是不是太久了點?
他扯了扯嘴角,只能沒話找話:“少帥,歡迎來到曦曜城。”
這時候陸赫城像是突然得到解鎖握手狀态的能力,手指松開,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上車。
汽車駛離機場,沿着筆直的道路前進,最終接近位于緩坡河谷中的城市。
這支車隊由兩輛軍用吉普和兩輛運兵車組成,駕駛員均由金翎軍士兵擔任,頭車坐的是陸少帥的重要幕僚,第二輛車是陸少帥的座駕,兩輛運兵車緊随其後。
葉行言坐在第二輛車的副駕駛位上,看似心無旁骛地盯緊前方,心裏頭卻拐過了九曲十八彎。
上個輪回他與陸赫城打照面,對方明顯淡漠很多,因此他對這人也沒留下什麽太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為什麽,這回卻有了些變化……
二十分鐘後,車隊進入城區。
受地理條件所限,曦曜城規模不大,不過這座城市在雲漢很有歷史地位。
四百八十年前,太武高皇帝在此起兵,一統全國。
二百五十年前那場七王之亂後,皇帝行在遷移至此,後來的聖武帝梁晏也是從曦曜出發,平定內亂,重新掌控全國。
曦曜的陪都地位就此确定,聖武帝時期的皇庭依然還保留着,如今是一座皇家行宮。
行宮建于城內地勢最高的位置,坐北朝南,而用以招待各軍團代表的行宮酒店就位于行宮南門外。
車隊抵達酒店停車場,停車之後,葉行言瞥了眼後視鏡,正好與征原軍少帥視線相對,對方目光直直射過來,他只能尴尬地別開頭。
諸人下了車,葉行言做出引路手勢,“少帥請——”
陸赫城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在葉行言以為這人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對方突然邁開腿走了。
為迎接前來參加會談的各軍團代表,行宮酒店已提前清退了其他旅客,因此征原軍一出現便可長驅直入,直接被引導至他們的住處。
安置好征原軍代表,葉行言就算完成任務,告辭的時候,征原軍少帥摘下軍帽,露出簡練的短發,說道:“葉少校,辛苦了。”
葉行言笑:“少帥言重,這是下官應該做的。”
聽到這話,陸赫城勁直的眉毛微微皺起,似是有些不悅,“請不要再叫我少帥。”
少帥确實不是什麽正式稱呼,雖然雲漢這幾家軍閥形同割據,但明面上還是帝國軍隊,不是私有財産,沒有父死子繼的道理。
他立刻改正:“陸上校,是下官失言。”
陸赫城依然不太滿意,臉龐看起來相當嚴肅:“你也不用自稱下官,你我皆為帝國軍人,應屬同袍,不必有什麽上下之分,葉少校。”
說“葉少校”三個字的時候,他還加了點重音。
葉行言只能點頭稱是,不過并未太在意,辭別陸少帥,他離開了征原軍下榻的庭院。
即将抵達主樓的時候,葉行言看到有金翎軍士兵領着名中年男子走向遠處的花園。
那中年男子一身西洋派頭的打扮,葉行言一眼便認出其身份。
黎寰之,行省聯盟在帝國議會的代表,出身雲漢海外行省蕪洲,是當地有名的富商。
從行進方向來判斷,黎議員的目的地是白岩軍下榻的庭院。
白岩軍掌控雲漢東南沿海,擁有帝國最強的海上力量,與海外行省聯盟的關系非常密切。
黎寰之作為行省聯盟的代表,在曦曜會談之前前來拜訪白岩軍督帥許丞,應該是為了争取某些對他們有利的貿易條款。
實際上,坊間還有傳聞說黎寰之就是代表許丞一系利益的白手套。
利益各方粉墨登場,大幕即将拉開。
唔,不對。
大幕已經拉開過一次了,只是尚未等戲演完,一切戛然而止。
搖了搖頭,葉行言轉身走向酒店前廳,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堂走出酒店,在街道上行進了幾十米之後,他才停步回望。
曦曜城是金翎軍的地盤,周延仲作為金翎軍督帥,來了此地自然不能跟客人一樣住酒店,他把自己的下榻地點選在了曦曜基地。
而內閣諸人作為政府代表,住進了市長官邸。
也就是說,這家酒店只住了白岩、風淩和征原三大軍團的代表。
從今天下午的接機狀況來看,三家軍團代表都帶了很多東西,其中一些說是核彈僞裝的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嫌疑最大的征原軍帶的東西反而最精簡。
另外,周延仲是東道主,他想運什麽東西過來不必那麽麻煩,完全可以提前安排,內閣也是同理。
視線上移,他的目光落在酒店後方山坡上。
那裏有一片古典建築群,正是掩映于樹影之中的雲漢皇家行宮。
那座宮殿此刻正住着前來度假的雲漢皇儲,這位帝國繼承人是三天前來的,就在內閣宣布會談地點的第二天。
有傳言說皇儲是被內閣和金翎軍架着來的。
皇儲當然不願意來,因為這次曦曜會談是為了改革雲漢的政治體制。
雲漢王朝立國将近五百年,皇室傳承了幾十代,有明主、有昏君,有興盛、有中落,一直起起伏伏。
現如今卻是一蹶不振,再無振奮之相,只剩下一點點徵像性的作用。
然而皇帝已經垂垂老矣,年近五旬的皇儲也是暮氣沉沉,留着當吉祥物都嫌砢碜。
要說最不希望會談成功的,皇室應該排第一,不過以他們的能量,能不能弄到那種核武器是最大的問題。
作為一個陰謀論者,目前所有人都在葉行言的嫌疑名單上:
不管是虎視眈眈的鄰國、擁有改革大義的政府、手握戰争兵器的各地軍閥、想要更多自治權的海外行省,以及窮途末路的雲漢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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