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三個輪回
第三個輪回
黑白世界裏的城市地圖,地圖上不斷搏動的圓點,以及一串忽隐忽現的數字——【24790928-085552-312586】
葉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點55分。
大口喘着氣,葉行言瞪視着頭頂上方的天花板。
翻身坐起,他看向書桌上的電子鐘,沒錯,他又回到了9月27日,回到了他位于曦曜基地的臨時宿舍。
這是輪回的起點。
為什麽?
為什麽核爆會提前?
為什麽他還能回到這裏?
為什麽命運在給他第二次機會之後,又給了他第三次?
7點整,惱人的鬧鈴準時響起,葉行言伸手關掉。
7點15分,有人敲門,敲到第三響,他說了聲“進”,房門被推開,一名圓頭圓腦的士兵出現在那裏,“隊長,隊副問什麽時候出發?”
他看着那個士兵,喃喃自語:“這是第三次。”
士兵有些困惑,不安地眨了眨眼,“啊?”
“告訴齊樂邦,讓他先帶隊過去。”他做出了和上個輪回相同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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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領命離開,他起身去衣櫃拿衣服,腦子裏浮現議事廳廣場留給他的最後印象。
比起第一個輪回的軍官俱樂部,議事廳廣場就是另一個維度的悲劇現場,在死亡降臨與意識消散之前,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鮮紅的潮水如瀑布般從觀禮臺上傾瀉而下,廣場地面成為赤色海洋,波浪翻卷着,與廣場東側的平民聚集區交彙在一起,順着廣場邊沿的幾條道路向外蔓延。
即使看不到更遠,他也可以确定,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北至雲漢皇家行宮,南至曦曜基地,東至工業區,西至居民區,全都在這血海翻騰的範圍之內。
如果說輪回之初,葉行言還有種“自己被天命選中拯救世界”的浪漫念頭,那麽在見識過議事廳廣場的慘狀之後,明确了全城三十萬人的死亡之後,那種浪漫便不複存在,代之以難以言說的沉重和壓抑。
死後重生、時間重啓。
雙手插入發間,葉行言常常吐出一口氣:如果三十萬人中只有自己具備這種奇遇,那必然不是幸運——
而是責任。
上午8點40分,葉行言開車抵達曦曜議事廳廣場南側檢查站。
進站之前,他停車出示證件,這個檢查站由曦曜基地駐軍,也就是金翎軍第九師第三團把手。
雖然同屬金翎軍,但翊衛營隸屬第一師帝畿警備團,與當地駐軍不熟,因此所有程序必不可少。
交出證件之後,他聽到後座車門被人拍了一下,然後一顆腦袋出現在了駕駛座車窗外。
“葉少校,早上好啊。”
來人三十幾歲,中等個頭,頭戴鴨舌帽,身穿卡其色獵裝夾克,肩頭還斜挎着一個包。
葉行言認得,這人是《帝畿日報》的首席記者章琛,年初的時候,章記者為金翎軍翊衛營寫過一條專訪,當時他負責接待,因此兩人打過交道。
要說私交是沒有的,但章琛這人很會自來熟。
“原來是章首席,”伸手不打笑臉人,葉行言同樣微笑回應,“早上好。”
“葉少校,廣場上布置好了嗎,能不能讓我進去看一眼?”
“抱歉,我們有紀律。”
“就看一眼,不拍照也可以的。”
接過士兵遞回來的證件,往上衣口袋裏一塞,葉行言笑容和煦,但态度堅決,“不好意思,章首席,這個我真幫不了你。”
章琛是個有眼色的,見葉行言不松口,他也不懊惱,反而笑着道:“哪裏,葉少校忠于職守,是我強人所難了。”
“多謝章首席體諒——”
咔嚓!
正當葉行言客客氣氣跟章琛告別時,就聽到不遠處響起一記快門聲。
定睛一看,他發現路邊燈柱後有個穿藏青外套的人影,那人側身彎腰,似乎剛将什麽東西藏進了衣襟裏。
章琛也跟着回頭,皺眉道:“曦曜會談這麽重要的軍國大事,不知道那些個八卦小報來湊什麽熱鬧。”
葉行言問:“那位不是章首席的助手?”
“不是,那人叫風棹,是《星道先鋒報》的,專寫社會版。”章琛說着就複雜地瞄了瞄葉行言,“呃,那個‘帝畿貴公子排行榜’就是他搞出來的’。”
“原來是他。”葉行言恍然。
作為一個沒有官方背景的媒體,《星道先鋒報》一向被歸類為上不得臺面的八卦小報。
最近幾年,那份報紙另辟蹊徑,玩起了稀奇古怪的花樣,包括搞各種名媛評選和人氣排行,居然還頗受歡迎。
葉行言會注意到那份報紙,就是因為自己被放進了一個“帝畿貴公子排行榜”,他原本不甚在意,後來拿那個排行榜打趣他的人多了,就覺得有些煩。
風棹是吧,葉行言微微颔首,心道有機會最好敲打一下。
告別章琛,繞過那座氣勢懾人的驚飙雕塑,葉行言将車駛入議事廳廣場。
此刻的廣場幹淨、整潔、漂漂亮亮,地面還有剛剛被高壓水槍沖洗過的跡象。
這次他來得比上個輪回早了将近三十分鐘,因為他沒有給邬雲熙議員打電話——那通電話除了浪費時間外加讓自己被表哥訓斥,沒有半點用處。
目光掠過遠處正在進行排練的隊伍,他将視線落在了廣場西側的觀禮臺。
“隊長。”齊樂邦跑過來,彙報道:“我們剛剛已經在廣場上走過一輪了。”
葉行言點了點頭,“繼續練習,中午之前要完成五次,下午再排練議事廳內部的流程,去吧。”
這次他沒有提醒他的副手要遠離觀禮臺,因為這個輪回他想嘗試與上次不一樣的操作。
上午9點15分,議事廳廣場觀禮臺發生一場意外事故。
觀禮臺扶手外側的裝飾物突然墜向站在臺下的幾個人,葉行言少校推開了身邊的士兵,自己卻被那個分量不小的金屬花環砸中。
十分鐘後,葉少校的額頭被醫務官縫了三針,随後他給日落山機場打電話,告訴他的頂頭上司蔣營長,自己無法前往機場接機了。
“哎喲,人不要緊吧?”蔣營長關切地問。
他嘆氣,“傷倒是不重,就是樣子很狼狽,不好出現在人前。”
“那行吧,今天你好好休息。”蔣營長說完,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明天閱兵式沒問題吧?”
“閱兵式的話——”他遲疑了一下,“屬下有個提議,能不能請李隊長和我交換一下工作職責。”
交換工作職責的提議得到了蔣營長首肯,葉行言立即去通知第一中隊的隊長李琦,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樣子出現在人前就是給金翎軍丢份,只能麻煩李隊了。”
李琦瞅着他額頭上的一圈紗布,搖頭道:“自家兄弟,說什麽麻煩不麻煩,放心,我跟手下那幫人說一聲,讓他們這幾天都聽你的。”
“多謝。”他拱了拱手,接着像是突然想起,“對了,大帥的專機是不是快要到了?”
李琦火急火燎地出發去機場,把辦公室留給了葉行言,等人走後,後者輕車熟路找出了議事廳建築圖,再次研究起地下區域部分。
上個輪回他做的所有事情中,最有可能導致核爆提前的,應該就是突擊檢查地下區域。
在他向蔣健康彙報以及蔣健康向周延仲彙報的過程中,消息外洩到了幕後黑手那裏,于是那邊狗急跳牆,提前引爆了摩洛彈。
上個輪回核爆發生的時點,可以确定白岩、風淩、征原三大軍團代表都在觀禮臺上,也就是許丞、馮昕和陸赫城同時死亡。
當時內閣、金翎軍、皇室尚未出現。
目前在葉行言的嫌疑名單上,皇室排在首位,內閣與金翎軍的嫌疑也沒有完全消除,最後還有一個可能“虎毒食子”的陸靖忠。
收好建築圖紙,葉行言去了東側門旁邊的那間休息室,那裏是二中隊官兵輪崗休息的地方,大白天的,房間裏倒是沒人打牌,不過看報喝茶、抽煙閑聊的不少。
找到餘遇上尉,他告知自己與李琦互換工作範圍的事情——李隊長走得急,沒來得及跟手下交代。
餘遇不疑有他,這事也沒什麽好疑的,恭敬道:“但憑葉隊吩咐。”
葉行言詢問了巡邏值守的人員安排,評價說:“已經很周密了,你們就按照這個計劃執行吧,對了,鑰匙挂板在哪兒,我想到處看看。”
趁着餘上尉去找鑰匙,他從旁邊櫃子上順了個小手電塞進褲兜裏。
不一會兒,餘上尉拿着綴滿議事廳各處鑰匙的金屬挂板回來,“葉隊,需要我們派多少人同行?”
他擺擺手,“不用,你們忙你們的,我自己去就可以。”
這個輪回,葉行言自然不會大張旗鼓地搜索地下區域,他現在非常确定,沒有十足把握之前,絕不能暴露自己。
離開休息室,他開始漫不經心地到處溜達,走到穹頂之下的主會場門口,發現裏面有保潔人員在擦桌子。
除了翊衛營士兵在旁監督,大樓管理科的簡新安也在。
見他出現,簡新安迎了過來打招呼。
葉行言打算将話題轉移到地下室,便問:“簡科長是曦曜本地人嗎?”
“不是,”簡新安搖頭,“十幾年前,因為僥幸考上曦曜的公務員,才從帝畿遷居于此。”
“定居曦曜是個明智的選擇。”葉行言笑着道:“簡科長的生活想必也是惬意得很。”
“是啊,曦曜是個好地方。”簡新安附和。
雖然在當地定居了十幾年,但當葉行言問起六十年前那次大修繕的事情,這位簡科長還是面露難色。
“這事我只隐約聽人提起過,市政部門并沒有保存相關資料,至少我這些年裏沒見過。”簡新安表達了歉意,又問:“葉少校為何對此感興趣?”
“就是有些好奇。”葉行言随便搪塞。
簡新安似乎不太相信,但葉行言不說,他也不好追問。
兩人寒暄幾句,簡科長就離開了。
葉行言信步在會場內走動,所有胡桃木桌面都被擦得锃亮,空氣裏飄散着清潔劑獨有的檸檬味。
他沿着階梯走到會場最後一排,然後選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一邊面無表情地看着人做清潔,一邊無意義地撥弄着挂板上的鑰匙。
細碎的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會場內不絕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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