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是個姑娘就好了
是個姑娘就好了
自2469年後的十年裏,陸赫城并非毫無葉行言的音訊。
他知道那人舉家搬到了帝畿,他知道那人入讀了雲漢總參軍事學院,他知道那人加入了金翎軍翊衛營,成為原本他們都很不屑的“金翎少爺兵”。
他曾聽人說“周延仲把葉訓庭的兒子養廢了”,但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那個勇敢無畏、明亮飛揚的少年會變成空有外表、一無是處的草包,同時他也非常理解那人所面臨的處境。
形勢不容許那人鋒芒畢露,泯然衆人才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他只覺得心疼,只覺得不甘,甚至胡思亂想“如果他是個姑娘就好了”,如果他們有婚約,他就可以把他帶到瀚海高原去,讓他繼續無憂無慮地成長。
他們可以一起攀登巍峨的山峰,一起在無垠的荒原上策馬,一起上戰場,一起去戰鬥,像在雁矶山時一樣,攜手共進、守望相助。
終于,“陸舜兄”這三個字進入大腦。
陸赫城開始緊張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瞞你的,我本來想找機會跟你解釋的,但那天你——”
“哦,是的,我提前退賽了。”葉行言體貼地接了下去,“沒關系,化名的事情,你不必在意。”
在葉行言的預計裏,陸赫城得知梁祺的陰謀後可能會有三種反應:不相信這件事,或者相信這件事的同時選擇逃離曦曜城,再或者相信這件事的同時選擇留下來。
陸赫城選擇了第三種。
當葉行言說“我不能走”,他表示“那我也不走”。
這可以理解,葉行言覺得換了自己,也不可能因為“一句曦曜城有危險”就臨陣脫逃。
“好吧。”葉行言道:“我會努力阻止那件事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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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心裏補充:如果不行,我也盡力了。
陸赫城問:“我可以幫你做什麽?”
“發生在曦曜城的事情,你們征原軍不方便介入。”葉行言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不過我看你們用的強光手電不錯,能不能給我一個?”
陸上校出門找人拿手電筒,回來發現屋裏那人正在脫衣服,吓得他趕緊側身避開。
“你的衣服還給你吧,反正我下水之後還是要弄濕的。”那人的聲音忽遠忽近,顯然是走到浴室去又走出來了,“抱歉,被我穿過的衣服有點皺,麻煩你叫人重新清洗熨燙。”
“我自己熨的。”對着門板,陸上校小聲嘀咕。
“謝了。”葉行言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接着手裏的手電筒被抽走,陸赫城回頭,看到對方已經穿回了那身作戰服,正在将那個手電筒塞進一個塑膠袋。
濕漉漉的衣物貼在年輕挺拔的身體上,勾勒出恰到好處的線條……他幹咳一聲,趕緊移開視線。
幾分鐘後,陸赫城把人送到了池塘邊,看着那人下水,手電光在幽深的池水中晃動,随後消失不見。
副官姜川出言提醒:“少帥,已經快1點了。”
神游半天的陸赫城回到現實,看了眼手表,“你安排好值班,讓其他人都休息吧。”
姜川原本想問那位神神秘秘的葉少校到底來幹啥了,見自家少帥半點沒有要共享信息的意思,只能把自己的疑惑壓了下去,應聲道:“屬下明白,請少帥也早點休息。”
陸赫城一臉高深地颔首,接着走上長廊回到房間。
房門上鎖,他先關了起居室的燈,一邊解襯衫的扣子,一邊走進卧室。
落地燈開着,溫暖柔和的燈光照亮床鋪一角。
床尾凳上搭着一條長褲,再上面,一件襯衫呈大字形鋪在被褥上,袖子處略帶褶皺。
他站在床邊,盯着那些衣物看了好久,然後忽然驚醒,伸手把它們抓了起來,打開衣櫃,拿出衣架挂好。
2479年9月28日,淩晨。
夜風飒飒、星河璀璨。
“你不需要道歉。”星空下,那人笑得寬容又溫和,“我一點都沒有怪你。”
但他還是很努力想為自己辯白,“我那天就想向你坦白的,結果你走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哦?”那人眉尾微揚,“所以這十年你一直在找我?”
“是的。”他說。
那人在笑意盈盈中靠近,“所以你記得我的樣子,記得我的聲音,記得有關我的一切?”
“是的。”他羞慚地承認。
他沒承認的是,他手裏還有一個小號鐵皮彈藥箱,這十年間,他能夠獲得的、有關這個人的一切,都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在那裏面。
“那麽——”那人仰着臉,湊到他耳邊呢喃,“陸赫城,你想做什麽呢?”
洗浴過後,清新而溫暖的氣息,透過柔軟的棉麻材質襯衫傳導而來……
急遽的心跳如同擂鼓,奔湧的血液如同洪流,他的頭腦一片眩暈與混亂,“我——”
我想做什麽?
我對你懷着怎樣的想法?
他不敢說,也不能說,因為那是埋藏于他心底最深處的隐秘。
“少帥!少帥!”
房門被人敲了好幾下,陸赫城才戀戀不舍地自夢境中醒來。
绮夢消失了,晨光透入排窗,白色亞麻紗簾在秋風中搖曳,空氣微涼,帶着秋日清新的氣息。
伸手覆住額頭,他深吸了一口氣,悶聲道:“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他坐起身,看了看對面鬥櫃上的座鐘,7點15分。
幾分鐘後,洗漱完畢,他打開衣櫃,不經意看到那身被某人穿過的衣服,臉上驀地一熱。
上午9點整。
曦曜議事廳廣場,十二響禮炮的硝煙在廣場上空尚未散去。
一名年輕的金翎軍軍官昂首走近觀禮臺,向坐在前排正中的金翎軍督帥周延仲敬禮,朗聲彙報:“報告督帥,将士們已準備就緒,請檢閱!”
周大帥也擡手行了個軍禮,對着傳聲器宣布:“開始檢閱!”
軍樂聲響起,一個兩百多人的方陣從觀禮臺側後方出現,以十乘以二十的隊列走向觀禮臺正前方。
隊列成員個個身材挺拔,穿着嶄新挺括的軍禮服,邁着整齊的步伐,禮賓|槍上的裝飾刺刀擦拭得閃閃發亮。
領隊的軍官朗聲喊出口號,緊接着就是士兵們的回應。
“昭-昭-雲-漢,熠-熠-其-光!”
“日-月-經-天,萬-世-永-昌!”
軍樂與口號聲中,陸赫城一直在尋找葉行言的身影。
那人在向周延仲報告之後,很快就去了觀禮臺下方,角度原因,他看不到了。
上午9點30分,閱兵時結束。
觀禮臺中央的各方代表直接進入議事廳主會場,開始今天的會談。
今日之會談,不為你我個人得失,只為雲漢之未來……
萬事好商量,只要諸位齊心協力、有志一同,任何困難都不是困難……
閣下高見,敢問閣下所謂的犧牲,是誰的犧牲……
吵吵嚷嚷兩個半小時之後,當天的會談到了午休時間。
陸赫城全程沒怎麽開口,一直抱臂環胸,擺出莫測高深的模樣,他記得臨行前父親的囑咐,并嚴格遵照執行。
“別聽他們吹得天花亂墜,也別搭理他們,掉書袋你掉不過那幫人的。”陸大帥說:“以前日子艱難的時候,說倡導各地軍團自力更生,現在咱們日子好過了沒幾天,又改成統一籌劃、戮力同心了,娘的,老子會上當才怪!”
爆完粗口,陸帥強調,“記住咱們的底線必須寸步不讓,這次會談,不是征原軍想要,是周延仲想要,是內閣那些改革派想要,偏偏沒有咱們點頭,他們什麽事都辦不成,嘿嘿,不拿出足夠的誠意可不行。”
首相宣布休會的話音剛落下,陸赫城就站了起來,引來整個會場的目光。
人家以為他有什麽想要補充,結果這位沉默了一上午的征原軍少帥只微微颔首致意,然後推開椅子轉身就走。
他的幕僚們趕緊跟了上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各色人等。
“真是狂傲啊。”有人小聲嘀咕。
也有人在心裏琢磨,估計上午的議題觸了這位少帥的逆鱗吧,一個個都恨不得在瀚海高原的能源産業上啃一口,人家會樂意才怪。
端坐在會議桌中央的首相摘下夾鼻眼鏡,揉了揉眉心,而旁邊的周延仲則眯起了眼睛,神色陰晴不定。
陸少帥穿過華麗恢宏的前廳,犀利的視線在站崗執勤的金陵軍官兵身上掃過。
沒有,不是,沒有,不是……
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走出大門下臺階,他的腳步慢了下來,這裏還有不少人,除了執勤的金翎軍官兵,還有試圖獲得最新消息的媒體從業者。
“陸上校,我是《帝畿日報》的記者,上午的會談有什麽進展,可以透露嗎?”
“陸上校您好,我們是《雲漢先驅報》,請問可以接受我們的專訪嗎?”
“陸上校——”
獲得采訪許可的記者都是來自帝畿的官方媒體,數量不多,也有分寸,在陸赫城的幕僚以“無可奉告”拒絕采訪之後,便沒再過多糾纏。
分開人群,陸少帥環顧四周,依然一無所獲,最後不得不沉着臉坐上回酒店的汽車。
下午的會談在兩點整開始。
鑒于上午的氣氛過于劍拔弩張,首相提議先通過大家可以達成共識的部分,将最難的留到後面。
這個提議很有效,休會之前,五個條款被通過了,從數量來看算是形勢喜人。
陸赫城照例第一個離開會場,一點都沒有與其他勢力合縱連橫、共同進退的意思,同樣的,他在穿過前廳的過程中依然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車隊行駛在暮色中的曦曜城,夕陽餘晖照入車窗,産生明明滅滅的光影變化。
開車的士兵注意到了陸赫城的黑臉,以為自家少帥在會議上受了什麽氣,于是心中憤憤,大生同仇敵忾之感。
車輛駛入行宮大道之後,一直沉默的陸少帥突然發聲,“停車!”
士兵踩下剎車,車上諸人都以為出現了什麽危急狀況,趕緊四下警戒。
“你們先回去吧。”陸少帥說:“我到街上走走,不用管我。”說着就去推車門。
“少帥——”坐在副駕駛的姜川還想勸說什麽,車門啪地關上,他們家少帥已經大步流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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