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想請你去做客
我想請你去做客
整個前廳面積可觀,站在那裏的人當然不止一個,但那人是征原軍少帥陸赫城——這次曦曜會談中最年輕、也是最不可忽視的存在——就算只站在那裏不動,也是異常醒目。
此刻那位陸少帥正沉着臉、背着手,目光四下逡巡,不知是在欣賞華麗恢宏的建築裝飾,還是在找什麽人。
“他今天怎麽來這麽早?”李琦小聲咕哝。
下一秒,陸少帥的視線轉移了過來,然後定住不動。
“大概是來找我的。”葉行言壓着嗓門說:“我昨天向他推銷曦曜星光石來着,他好像挺感興趣。”
“嘿,你還真是——”李琦剛想調侃幾句,發現那位陸少帥邁步朝這邊走過來,便趕緊收聲。
“陸上校。”兩位金翎軍少校迎上前去,同時擡手敬禮。
陸赫城回了個禮,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遍,最後落在葉行言臉上,“葉少校,能否借用你一點時間。”
“當然沒問題。”葉行言笑得像個熱情的推銷員。
李琦識趣,告罪說:“兩位慢聊,下官還有工作,失陪了。”
陸赫城颔首道:“請便。”
李琦走了,但這個人人矚目的大廳中央依然不是合适的談話地點,葉行言不等陸赫城開口,直接就道:“陸上校是決定購買曦曜星光石了吧,我已經跟唐會長打過招呼,完全沒有問題。”
“一切順利嗎?”陸赫城低聲問。
“當然。”葉行言道:“就像我昨天說的那樣。”
“那麽今天……什麽時候可以見面?”陸赫城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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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還要私下跟自己聊一聊的意思?
葉行言瞬間心領神會,彎了眼睛笑道:“不如等下午會談結束,我将人約到行宮酒店附近吧。”
“好。”陸赫城也忍不住笑。
開心仿佛會傳染,兩人均是心情大好,雖然各自喜悅原因天差地別。
中午休會的時候,周令欽出現于翊衛營設在議事廳的臨時指揮室,宣布接下來這棟建築的安保工作将由警衛營全權接管,以後翊衛營官兵只需要負責廣場周邊。
李琦和葉行言什麽都沒問,很利落地領人辦了交接,然後撤了出去,搬到了廣場西側的曦曜博物館。
原本翊衛營接管議事廳廣場的範圍除了議事廳大樓及附屬建築,還包括廣場東側的市政檔案館和西側的曦曜博物館。
會談期間,市政檔案館暫時關閉,大門鎖了,工作人員也放假了,但曦曜博物館卻不然。
當然,由于一般民衆無法進入議事廳廣場,這段時間的博物館不能算正常開放,只是每天有人值班而已。
據說是為了以備哪位與會代表一時興起想要參觀,市政府特意安排的。
聽聞翊衛營要将臨時辦公地點移到博物館,當天過來值班的博物館館長梁淵撅着花白的山羊胡,臉拉得老長。
他穿着身石青色改良長衫,一副守舊的老學究模樣,态度傲得很。
“我們只臨時占用前廳和接待區,不去後面的展區,更不會碰那些展品。”李琦堆着笑解釋。
“展品若是有閃失,你們周帥來了也不好使。”梁淵不客氣道:“希望李少校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李琦恭恭敬敬道:“請梁館長放心。”
梁淵是皇室宗親,其父梁績五十年前曾與今上同為帝位候選人。
争奪儲位失敗後,為避免新帝猜忌,梁績從此一家低調做人,不再涉入軍政事務。
梁淵年輕時專攻金石書畫,頗有建樹,後來做起歷史研究,參與《雲漢年鑒》的編撰,如今屈居曦曜博物館,據說是為了找個清靜地方修訂開國史。
論起輩分,梁淵算是葉行言的遠房舅公,但葉行言只在多年前外祖母的葬禮上見過這位一面,連認識都算不上。
見梁淵也不像認得自己的樣子,葉行言便只當沒那層關系,老老實實跟在李琦身後當背景板。
下午5點整,第二天的曦曜會談結束。
三十分鐘後,陸赫城在行宮酒店斜對面的故園見到了葉行言和被後者介紹過來的唐全。
唐會長對于能将自家生意做到瀚海高原的前景非常期待。
星光石因為興起時間短,底蘊不夠,一直無法跻身一流寶石行列,在帝畿銷量很一般,但若能入了征原少帥的眼,在霄晖城打開銷路,也是重大利好。
誰不知道征原軍有錢啊。
根據陸少帥的要求,唐全這回帶來了不同顏色的原石,都是香瓜大小,有純青色的、有遍布金沙的、也有罕見的星空藍。
雖是未經雕琢和打磨的原石,但因為品質好,分量足,價格着實不便宜。
葉行言在心裏默默算了算,這價格,以自己的個人儲蓄是絕對不夠用的,不過陸赫城很爽快,直接拿了張帝畿銀行本票來支付,端的是財大氣粗。
交易完成,陸少帥招手叫來坐在後面桌的警衛,讓人把這批原石拿回酒店,順便送送唐會長。
唐全趕緊說了句場面話,告辭走人。
這家西洋餐館原本已被征原軍包場,唐全一走,其他警衛到門口去站崗了,大堂裏很快就只剩兩個人。
葉行言也不賣關子,直接向這位征原軍少帥坦誠了昨夜發生的一切。
跟陸赫城打了幾個輪回的交道,加上十年前雁矶山的交情,在他心裏,這個人還是很值得信任的。
陸赫城真沒在意雲漢皇室在搞什麽陰謀,把葉行言留下來,只是為了多看這人幾眼,在聽完事情經過之後,随便找了個問題來聊。
“什麽樣的神秘武器?不是普通的化學炸|藥吧。”
“肯定不是。”葉行言道:“可惜上面的勃铎文我不認得,”他懊惱地揉着太陽穴,“我現在只記得其中幾個單詞的拼法,哎,早知道自己留一份謄抄件就好了。”
年輕的金翎軍少校或許并不知道,此刻他的自怨自艾中,隐隐包含了一些只有在極親近的關系裏才會出現的撒嬌意味。
傾聽抱怨的陸上校其實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覺因為眼前這幅畫面而開心,壓着嘴角的笑意,安慰說:“勃铎語很難學,不認得也正常。”
“嗯,現在事情交給警衛營,我可以不用管了。”葉少校舒展四肢,在沙發上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懶洋洋道:“連着幾天熬夜,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陸上校看看對方明顯青黑的眼圈,打消了邀對方一起吃晚飯的念頭,道:“那你今天早點休息。”
“是啊。”葉少校深以為然,點了點頭,起身說:“好了,我現在就回基地去。”
見對方告辭告得毫無留戀,陸上校心裏有點不是滋味,走到餐館門口,他說:“聽說這段時間曦曜博物館在展出太武遺訓真跡,既然你們的指揮室搬到了那裏,明早我可以進去參觀一下嗎?”
葉少校甩着車鑰匙停步,“可以啊,明早你幾點過去?”
這人心情放松的時候,行止之間有股漫不經心的灑脫勁兒。
陸上校露出笑容道:“我想早一點。”
2479年9月30日,上午8點10分。
睡足一夜、精神飽滿的葉行言準時将車開到曦曜博物館門口,遠遠看見陸赫城與他的一隊警衛已經等在門口,昨晚負責值夜的齊樂邦緊張地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葉行言趕緊下車過去,“陸上校,抱歉我來晚了。”
“不,是我來早了。”陸赫城看着他,眼神溫和而留戀,“因為今天是最後一日,所以起得早了些。”
葉行言莞爾,做了個請的手勢,一邊往博物館前廳走,一邊道:“聽說今天的會談內容很重要,陸兄可要好好養精蓄銳才是。”
“沒關系,我一向起得早。”陸赫城說,目光停留在身邊這人的側臉上。
“陸兄?”對方挑了挑眉。
陸赫城察覺自己失态,趕緊清了清嗓子,“如果一切順利,下午協議簽署之後,我就要返程了。”
“陸兄是要返回慕危山前線嗎?”
葉行言原本對發生在瀚海高原的邊境沖突沒太關注,這會兒想起前個輪回這人怼國防大臣霍頓時說過的話,便順着誇了誇征原軍的功績,然後說陸帥真是令人欽佩,是我輩軍人楷模雲雲。
他這奉承話其實說得有點敷衍,但陸赫城聽了卻相當受用。
“說到慕危山邊境,這幾十年來,看似形勢起伏,但本質其實一點都沒變過……”
陸上校打開話匣子,葉少校也聽出了興味,于是一場曦曜博物館之旅變成了對慕危山邊境形勢的科普課。
走到主展廳的時候,他們停了步,那裏有個被禮賓帶隔開的特殊展櫃。
櫃子很大,裏面的展品卻只是張放置在高臺上的陳舊卷軸。
泛黃的紙張上,是十幾行龍飛鳳舞的草書,筆鋒遒勁,架構雄渾,有種呼之欲出的磅礴。
葉行言道:“太武帝的字,真是字如其人。”
公開場合,雲漢人提到那位開國始祖,都要尊稱太武高皇帝,但私下閑聊,卻可以直呼谥號,不需要避諱什麽。
陸赫城贊同:“太武帝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寫出來的字自然也極有氣勢。”
兩人從太武皇帝的遺訓開始,聊到近百年的帝國興衰史。
盡管個人境遇與成長經歷存在差異,但他們在很多時候都能達成共識,話題非常投機,甚至忘記了時間流逝。
“少帥,”陸赫城的警衛走過來提醒,“已經八點五十了。”
葉行言低頭看表,“啊,這麽晚了嗎?”
陸赫城悵然若失,回到博物館前門的時候,他突然道:“會談結束,我想請葉少校去霄晖城做客。”
葉行言有些意外,随即道:“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去看看。”
“一言為定。”陸赫城凝視着他,眼眸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站在曦曜博物館前門,目送陸赫城帶人穿過廣場,葉行言的嘴角微微翹起。
霄晖城啊,他确實有些向往。
見到遠處征原軍一行進了議事廳大樓,他轉身返回博物館大廳,只是才邁了幾步,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來——
死亡的陰霾就再次籠罩了曦曜城,包括這座典雅精美的博物館,也包括博物館裏所有的人類。
水晶燈光華炫目,歷經幾百年滄桑的瑰寶伫立在玻璃展櫃內,黑白兩色大理石在地面上拼接出的雲漢傳統紋章精美繁複。
當視野自上而下,俯瞰整個博物館前廳。
葉行言看到了自己的金翎軍制服,看到了那些衣物因為失去人體支撐而堆疊在地面,浸泡于鮮紅的血泊之中。
而血泊在地板上漫延,逐漸鋪滿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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