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五個輪回
第五個輪回
橫平豎直的城市地圖,象征災難的圓點,一切重演,只是後方的數字變為了——
【24790930-085527-112237】
葉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點55分。
曦曜基地官兵宿舍的天花板上只有一盞簡單的吸頂燈。
與眼前樸實無華的房頂比起來,曦曜博物館前廳的裝飾可謂紛繁華麗到極點。
視網膜中似乎還留着那些金碧輝煌的殘像,以至于葉行言睜開眼後看東西都有點重影。
是的,他死了,然後再次回到2479年9月27日的清晨。
每回葉行言的意識脫離軀殼之後,總能維持一段時間。
他說不清那段時間具體有多久,也許只有一剎那,但那點時間已足夠他确認自己和他人的死亡。
他看到陽光穿過博物館前門的挑高玻璃窗,照在大理石地面上,也照在殷紅流淌的血泊上。
詭異的是,他的意識無法突破有形阻礙,只能囿于原本的物理環境。
第一個輪回,他死于曦曜基地軍官俱樂部咖啡廳,死後看到的只有咖啡廳內部景象。
第二個輪回,他死于曦曜廣場,因為死在室外,死後差不多俯瞰了全城。
第三個輪回,唔,那次死于槍殺,算正常死亡,沒有死後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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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輪回,他死于曦曜博物館前廳,于是死後得到的畫面也被限制在那個空間裏。
一點都不科學。
葉行言心裏相當不平衡,憑什麽摩洛彈的輻射波可以穿透建築,而靈魂狀态的他卻不行。
這是哪條物理規則決定的?
再說他葉行言作為被上天選中負責拯救世界(劃掉)曦曜城的男人,為什麽死了還要受物理規則的限制?
半個小時後,葉行言向他天賦絕倫的小妹妹提起這個頗具宗教意味的玄學問題。
“你是受到了什麽刺激?”少女問。
我受的刺激可多了,葉行言在心裏嘀咕,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是“沒,只是我最近在思考宇宙與生命的基本定義”。
對面頓了一下,“……這種自尋煩惱的做法真不像你的風格。”
“好吧,不說這個了,我向你打聽一點關于現實世界的問題。”葉行言在辦公椅上轉了半圈,拿起桌上一張紙,道:“勃铎人在核物理研究上的水平怎麽樣?”
“勃铎的安托理工是核物理研究領域的翹楚,前幾年,我有個專攻原子核物理的學長去那邊深造過,後來兩國關系轉冷,好像他就回來了。”少女道:“你問這個幹嘛?”
“不幹嘛,就問問。”葉行言轉移話題,“那你會勃铎語嗎,聽說那門語言很難學。”
“對你來說是很難。”少女說。
當哥哥的翻了個白眼,然後坐直身體,抖了抖手裏的紙張道:“我這裏有幾個勃铎語單詞,你幫我翻譯翻譯。”
幾分鐘後,通話結束,葉行言将話筒放回底座。
桌上那張寫了幾個勃铎語單詞的紙上,此刻已經多了一串注解:警告、高強度、輻射波……
毫無疑問,裴顯在地下密道裏運送的就是那顆将整個曦曜城拉下地獄的摩洛彈。
可是,那東西明明就已經被他運到日落山礦場去了啊。
除非——
周令欽後來又将那東西運回了城裏。
這麽想,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
為什麽每次核爆都發生在會談開始之前?
因為那段時間周大帥尚未抵達曦曜議事廳,他有可能還在從曦曜基地前往議事廳的路上,更有可能在遠離曦曜城的路上。
比起陸靖忠“為了一統天下而犧牲長子”的嫌疑,主導一切的幕後黑手換成周延仲顯然更加合理。
就不知道二皇子梁祺在周大帥的這盤棋裏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思索半晌,葉行言重新拿起話筒,再次撥打帝畿大學物理系的號碼。
“你又幹嘛?”對面傳來妹妹不耐煩的問話。
“再幫我一個忙。”當哥哥的哄道:“回去給你帶禮物,好東西,你肯定會喜歡的。”
2479年9月27日,上午9點15分。
葉行言複刻上個輪回的做法,任由自己手下的齊上尉被觀禮臺上的裝飾物砸到,然後故技重施,讓李琦代替自己去接機。
當李隊長急匆匆前往日落山機場的時候,他也離開了曦曜議事廳。
10點整,葉行言将車開到曦曜行宮門口,向守衛提出觐見二皇子的請求。
“這裏有封信,請呈送殿下。”他遞出一個信封。
守宮門的皇庭衛認得這位金翎軍少校,盡管對方今天到訪得很突兀,但還是同意了代為傳信。
二十分鐘後,二皇子派人來到宮門口。
來人三十多歲,面部輪廓剛毅,是個身形魁梧的壯漢,皇庭衛制服下隐隐現出虬結的肌肉。
葉行言笑容滿面打招呼:“裴統領,早上好。”
裴顯面無表情,只上下打量這位不速之客一番,“葉少校,二殿下傳召,”說着手臂一擡,道:“請解配槍。”
葉行言“哦”了一聲,伸手摸出自己的槍遞給旁邊的衛兵,還很客氣地說了句“有勞”。
兩人穿過行宮正門,登上一輛專用于宮闕內部運行的小型敞篷車,在綠樹成蔭的柏油路上順着山勢前行。
葉行言手搭車窗,閑适地靠在座位上,一副觀光客的做派。
裴顯雙手抱臂,冷眼旁觀。
突然,葉行言腰板一挺,目光向着右側的花圃轉移,裴顯便順着看去,不料前者很快回過了頭,笑嘻嘻道:“帝畿的皇城,下官有幸進去過幾回,這曦曜行宮卻是第一次來。如今一看,果然別有意境,難怪皇儲殿下要來這邊避暑。”
裴顯冷聲道:“這地方來一趟不容易,葉少校可要好好欣賞。”
規勸的話語聽起來殺氣騰騰。
“裴統領說的是。”葉行言完全不以為忤,他跟裴顯的關系已經從點頭之交進化到了互相擊殺對方一次,被恐吓什麽的都是小意思。
幾分鐘後,車輛在一處白色大理石建築前停下,有宮廷侍從過來開車門。
兩人下車,走上門廊臺階,穿過建築外側的風雨長廊,來到一扇裝飾典雅的房門前。
裴顯敲了兩下門,裏面傳來一聲“進”,他就把門推開,引導葉行言入內。
這地方是個書房,東西各一排通頂的書櫃,南向的落地窗外是花團錦簇的庭院。
雲漢帝國二皇子梁祺正站在一張黑胡桃木辦公桌後。
他穿着深色襯衫與長褲,搭配暗紋錦緞馬甲與亮眼的絲綢領巾,一副帝畿上流社會翩翩貴公子的形象。
只是此刻這位貴公子的臉色實在不怎麽樣,冷厲陰郁,與窗外美妙的風光形成鮮明對比。
“殿下。”葉行言躬身行了一禮。
梁祺沒有說話,只直直盯着葉行言,後者淡定地對視回去,不見絲毫局促。
“你什麽意思?”終于,梁祺開口。
“下官的意思已經寫在信裏了。”葉行言回答。
信裏的內容就是噴塗在那個神秘武器外殼上的勃铎文,梁祺年輕時曾在勃铎留學,是認得勃铎文的。
上個輪回,葉行言告訴陸赫城他只記住幾個單詞,其實是謙虛了些。
實際上他能默出十來個單詞,再加上葉初嘉的幫助,他有把握自己已經把那段警告語恢複得八九不離十。
這樣一封信遞過來,粱祺內心的震動可想而知。
繃緊的肢體語言顯示這位二殿下正在極力克制着什麽,過了幾秒鐘,他問:“是周延仲派你來的?”
葉行言眉梢一挑。
看來那個周大帥與二皇子合謀的推測可以排除了。
确實,如果周延仲想血洗曦曜城,他自己就可以做到,完全沒必要與梁祺合作,事情看起來更像周大帥在知悉二皇子的陰謀後将計就計、借刀殺人。
“不,我只代表我自己。”葉行言神情輕松起來,也不用謙稱了。
粱祺的面色卻變得更加陰晴不定,遲疑了幾秒鐘,他問:“你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葉行言聳聳肩:“重要的是,”他咧嘴一笑,“我還知道更多。”
“知道更多?”梁祺輕哼一聲,伸手在書桌上抄起一把轉輪手|槍,咔嗒一聲合上彈倉,冷冷道:“有沒有聽說過‘知道越多死得越快’這句話?”
“聽說過。”葉行言還是笑眯眯的,“不過我不怕死。”
他一進來就注意到書桌上那把槍了,勃铎産的軍用轉輪|槍,點四五口徑,短距離內,一槍能轟掉半顆腦袋。
對于現下的處境,他自然是早有覺悟,進來前就沒想着一定要活着出去。
“不怕死?我不信。”梁祺說,他舉槍對準葉行言的臉,眯着眼道:“我雖不是行伍之人,但槍法還算不錯,你想試試嗎?”
葉行言淡定回答:“請便。”
反正他死得起,而且也死習慣了。
梁祺像是被這種随意的态度激怒,眸中殺意頓起,左手托住右手腕,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漸漸彎曲。
“殿下。”一直悄無聲息站在後方的裴顯兀地開口,“請冷靜。”
裴統領的出聲打破了室內一觸即發的氣氛,而且似乎真有令人頭腦冷靜的效果。
梁祺深吸了幾口氣,慢慢将槍口朝下,只是看向葉行言的眼神依舊充滿敵意:“你想做什麽?”
“我想合作。”葉行言笑得人畜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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