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七個輪回

第七個輪回

“隊長，我什麽都不知道……”莫非含糊地抽噎着，嘴角流出汩汩鮮血。

“你們抓他幹什麽？”葉行言掙紮着爬過去，厲聲喝道：“他跟這事沒關系！”

梁祺架起二郎腿，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你不是說你還有封信在外面麽？本宮知道了自然要做些處理。”

葉行言深吸一口氣，竭力壓抑勃發的怒火。

他在進宮前就推演過自己可能會有的遭遇，對于現下的境遇也算有所準備，但他沒想到等在門口的莫非會被卷進來。

“他是金翎軍的兵，我既然防備着周延仲，又怎麽可能會把那麽重要的信交給他。”葉行言說。

“有道理。”梁祺攏好衣袖，雙手搭在自己大腿上，身體向前微微傾斜，“那就說說你把那封信交給誰了，以免再次發生這種不愉快的誤會。”

葉行言抿住嘴唇，實際上那封信并不存在，雖然他想過要利用《帝畿日報》的章琛或者其他媒體從業者達到自己擴散消息的目的，但那計劃尚未實行，自然也給不出答案。

“不說麽？”梁祺涼涼地問，他坐直身體并擡起右手招了招，旁邊裴顯就将一把轉輪|槍放在了他的手掌心。

葉行言認出那槍就是自己在對方書房見過的，“你——”他閉了一下眼，然後睜開，“不要白費功夫了，我不可能會告訴你的。”

“嘴還挺硬啊。”梁祺感嘆一聲，撥動轉輪|槍的彈倉，咔嚓合攏，抵到莫非的額頭，“這麽說你想看着這位小兄弟腦袋開花咯？”

莫非原本有些呆滞和混沌，被槍抵頭之後多少反應了過來，一邊往後躲，一邊抽泣着哀求，“隊長……隊長……”

葉行言長長嘆了一口氣，“好，我說。”

抵在莫非額頭上的槍收回，梁祺朝葉行言探下身，“說吧，你把信交給了誰？”

“我其實寫了兩封信，一封信藏在曦曜基地的宿舍裏，另一封我交給了——”雙手撐地，葉行言勉力直起身，像是為了方便梁祺能聽清自己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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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祺也不自覺往下湊了湊。

然後，葉行言以左腿膝蓋為支點跪立了起來，同時右手伸出，一把拽住了梁祺的領巾！

變故就發生在瞬息之間。

從葉行言突然發難，到梁祺失去重心跌倒，再到葉行言一拳砸在這位二殿下的右眼眶上，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随即兩人就被分開了。

梁祺被裴顯一把提起來重新放回椅子上，而葉行言則被裴統領一腳踹出兩米遠。

“我的槍呢？我的槍呢？”梁祺氣急敗壞地尖叫起來，剛剛的纏鬥中，他手裏的轉輪|槍不知道掉哪兒了。

槍在裴顯手裏，他撿起了槍，卻沒有立刻還給梁祺。

“你幹嘛？把槍給我！”梁祺一手捂着右眼眶，另一手在空中揮舞着，“讓我打死這小畜生！”

裴顯沒有如梁祺所願，反而勸道：“殿下，您的傷要趕緊處理一下，若是損傷視力可就不好了。”

梁祺聽了勸，“對，現在打死太便宜他了。”

他起身走到葉行言面前，皮鞋踩在後者臉上碾了碾，直将那張聞名帝畿的俊臉碾得不成人形，惡狠狠說了句“你等着”，才捂着眼走出房門。

後面裴顯倒是什麽都沒說，只幹脆利落地用繩索将葉行言雙手捆縛在背後，然後跟着離開。

鐵門被關上，門外腳步聲逐漸遠去。

陰暗的小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

“隊長，我頭好疼……”莫非抽抽搭搭地哭泣起來，“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想死……”

“抱歉，”葉行言喃喃地說：“再忍一下就好了。”

要不了多久，他們都會死去，也就無所謂疼不疼了。

莫非的抽噎聲斷斷續續，然後漸漸小了下去，最終消失的時候，那具蜷曲的身體再也看不到呼吸起伏。

“莫非？”葉行言問了一聲，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會給你報仇的。”他說。

接下來的時間，他既沒有昏迷，更沒有斷氣，就這麽有一口沒一口地呼吸着帶着血腥味的空氣，一直茍延殘喘。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來的不止一個人，他們之間有些交談，其中一個走到葉行言所在的牆角，用手電照射他的瞳孔。

“沒死。”那人冷漠地判斷。

“那就好。”另一個說：“把他眼珠子給我挑出來吧。”

前頭那人沉默了一下，“殿下，我們和那邊約好的時間快到了。”

“婦人之仁。”被稱為殿下的人嗤笑了一聲，“算了，你把他和這顆摩洛彈一起運過去，讓他近距離感受一下核爆的威力。”

開頭那人應聲稱是，扛起葉行言，走到一輛推車旁，車上已經有了一個大木箱。

葉行言像個面粉袋一般被丢了上去，他已經感覺不到恐懼和疼痛，只斜斜挂在箱子上，腦袋倒懸，自下而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梁祺站在那裏，半張臉包了紗布的樣子可笑至極，雙眼中卻閃動着瘋狂的光芒。

“殿下，我們出發了。”裴顯說。

梁祺點頭，“把東西安置好就立刻撤回來。”

“屬下明白。”裴顯回答，然後揮揮手，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幾名皇庭衛出現在燈光下。

推車啓動，咣當咣當的噪音響起，世界颠簸不息，葉行言所看到的一切都被加持了模糊的濾鏡。

他看到梁祺的身影逐漸遠離，聽到那人張狂的笑聲。

“裴顯，回來後去宮城最高處找我，因為我要眼看着他們宴賓客，眼看着他們下地獄，哈哈哈——”

看來這人是真不知道這顆核彈的殺傷半徑不是幾百米，而是幾千米……

葉行言的嘴角扯了扯，眼皮漸漸下垂，視野從高處墜落，由遠及近，最後落到自己身下。

從他身體裏流出來的鮮血在摩洛彈堅實嚴密的外包裝上蜿蜒出數道赤紅的線條，如同探向黑暗的觸手。

所有人距離地獄都只剩一步之遙。

熟悉的黑白地圖，熟悉的跳動光點，以及與上個輪回基本相同的數字——

【24790927-190503-312461】

葉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點55分。

遙遠的回響尚未散去，葉行言出現在了曦曜基地宿舍的單人床上。

手腳攤開，眼睛瞪大，仿佛泥塑木雕一般，久久沒有改變姿勢。

距離上個輪回的起始不過十二小時，對他來說卻恍如隔世。

滋滋滋，滋滋滋——

7點整的鬧鈴響了，但那聲音似乎是隔着一層牆壁傳來的，無法産生絲毫影響力。

過了30秒，鬧鈴自動停止，按照設定，它會在五分鐘後重新響起。

滋滋滋，滋滋滋——

7點05分。

滋滋滋，滋滋滋——

7點10分。

滋滋滋，滋滋滋——

7點15分。

大概是因為聽到鬧鈴聲的緣故，這回莫非沒等葉行言應聲就自己推開了門，小心翼翼探頭進來，然後大吃一驚：“啊，隊長你怎麽還躺着？”

葉行言倏地坐起身，一雙眼珠子黑沉沉地看過去。

莫非被他們家隊長看得汗毛倒豎，磕磕巴巴道：“隊、隊副讓我來問什麽時候出發？”

葉行言沒說話，目光似乎穿透莫非的身體，落到了更遠的地方。

莫非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只露出大半個腦袋，“隊長你是不是不舒服？”

“讓齊樂邦先帶隊過去……”葉行言終于開口。

上午8點，葉行言将車開到曦曜行宮門口的停車場。

行宮的大門并沒有直接開在行宮大道上，而是往北後撤了兩百米，空出一個長方形的地塊作為入口廣場。

下了車，他步行至宮門口的接待處，遞出一封信要求呈送給二皇子。

守宮門的皇庭衛表示為難，前兩個輪回葉行言都是十點左右來的，這次早了點，他們不敢在這個點去打擾二殿下休息。

“無妨，十點鐘呈送上去也是一樣的。”葉行言說。

說罷，他便留下那封信，離開了行宮大門口。

兩個小時後，按照既定流程，齊樂邦受傷和李琦前往日落山機場接機的劇情均已經發生，臨時指揮室裏只剩葉行言一個人。

用辦公室原主留下的咖啡機給自己沖了一壺超濃的黑咖啡，他倚着窗臺慢慢啜飲。

清朗的秋風徐徐而來，杯子裏的咖啡熱氣袅袅，原本應該很苦的飲料，喝進嘴卻并不覺得如何難以下咽。

“葉隊。”李琦手下的士兵出現在門口，彙報道：“值班室裏有皇庭衛裴統領打來的電話，他說要找你。”

葉行言喝了一口咖啡，“讓他把電話打這裏來。”

士兵有點意外，雖然翊衛營與皇庭衛分屬不同體系，但那位總歸是個統領，如此應對委實有些怠慢，而且與這位葉隊一貫與人為善的行事作風不相符。

葉行言見那士兵沒動，便催促道：“去吧，電話號碼在值班室牆上貼着呢。”

過了幾分鐘，裏間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葉行言不緊不慢走過去，拿起話筒的同時一屁股坐在辦公椅上。

“喂，哪位？”

“葉少校。”對面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哦，原來是裴統領啊。”葉行言懶洋洋道：“今日來電，不知所為何事？”

“來一趟行宮，二殿下要見你。”對面簡潔地命令。

“抱歉。”葉行言拒絕，“下官公務在身，可不敢擅離職守。”

“葉行言你什麽意思？你到底想做什麽？”聽筒裏突然冒出另一個聲音，音調高亢尖利，顯然說話者心情極度暴躁。

“呵呵，”葉行言不答反問：“殿下覺得我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