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八個輪回

第八個輪回

永恒的黑白地圖、每次都不同的數字，以及一聲若有似無的呼喚。

【24790928-062544-312554】

葉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點55分。

滋滋滋，滋滋滋——

蜂鳴聲響起，葉行言伸手按掉鬧鈴，起床将自己腦子裏所有的數字都默寫了下來，一共有七串。

數字的第一部分是年月日，第二部分是時分秒，第三部分則是死亡人數。

後面六次核爆時間都與自己重生後做出的改變有關：

第二個輪回，他發現議事廳地下回廊與密道相連；

第三個輪回，他在密道中遭遇正在搬運摩洛彈的裴顯；

第四個輪回，他在密道中陰了裴顯，并将核彈交給周延仲；

第五個輪回，他去行宮威脅梁祺；

第六個輪回，他再次去行宮威脅梁祺；

第七個輪回，他殺了梁祺，陸赫城闖入醫院劫人。

噠噠噠，房門被人敲響。

Advertisement

葉行言說了聲“進”。

莫非探頭問：“隊長，隊副問什麽時候出發？”

“告訴齊樂邦，讓他先帶隊過去，還有——”葉行言思忖片刻，道：“讓他遠離觀禮臺。”

莫非領命離開，葉行言把那張寫了數字的信紙撕了丢進垃圾桶，然後洗漱穿衣。

7點30分，他來到基地靶場。

這地方上午8點開放，不過作為翊衛營軍官，葉行言多少有點排面，可以得到提前進場的待遇。

輕車熟路地領了一盒子彈，他找了個靶道開始練習。

空蕩蕩的訓練場，只有他獨自一人。

拿起子彈，裝填上膛，然後舉槍。

砰！

遠處的标靶多出一個孔洞。

砰砰砰，砰砰砰！

紙板假人變成了篩網。

一盒子彈打光，葉行言摘下降噪耳麥，仔細端詳自己手裏的槍。

槍還是同一把槍，在經過幾次臨陣磨槍之後，命中率已有大幅提高，上個輪回成功幹掉裴顯和另兩個皇庭衛就是明證。

可惜方法是偷襲，正面對上，自己估計還不是裴顯的對手。

要找外援嗎？

原本陸赫城是個很好的選擇，可上個輪回的經驗告訴葉行言，陸赫城作為征原軍少帥，作為一個正常人，無法适配自己這種循環重生者的思維模式。

把事情告訴那人，只怕會弄巧成拙。

算了，還是自己再試試吧，等找到足夠的線索，再找陸少帥幫忙也不遲。

上午9點05分，葉行言抵達議事廳廣場，他将排練中途休息的齊樂邦叫過去問話。

幾分鐘後，觀禮臺上的一個金屬裝飾物掉了下來，在他們腳邊摔得七零八落。

在現場監工的簡新安跑過去賠罪，葉行言沒過分追究，只是提醒了幾句，然後就轉身進了議事廳大樓。

與李琦碰了個面，還沒聊幾句，葉行言就表示自己該去日落山機場了。

“對哦，你要去接機。”李琦語氣裏有些豔羨。

“是啊，我要去接機。”葉行言說。

下午4點。

“少帥，飛機快要降落了。”副官姜川提醒。

正在假寐的陸赫城聞聲睜開眼，側頭看向旁邊的舷窗。

大地山川的形狀已經清晰可見。

巍峨起伏的群山中，有處渺小的人工造物，仿佛一條細長的直尺橫亘于山體之間。

随着飛行高度下降，橫線以及旁邊的小方塊越來越明顯，顯出了标準跑道以及候機樓的樣子。

隐隐約約，還能看到彙聚在跑道旁的人群，影子被西斜的陽光拉得很長。

滑行停止，後艙門降下，整隊好的士兵已經排成了兩行。

陸赫城整了整自己的軍服外套，大步走下舷梯。

一個方頭方腦的中年男迎上來，熱情道：“陸少帥，歡迎歡迎！下官金翎軍翊衛營蔣健康，奉周帥之命，在此恭候少帥多時。”

陸赫城回了禮，視線移向站在蔣健康身後的一名青年軍官。

咚！

心髒被錘擊的聲音大得吓人。

“少帥，這是我們翊衛營的葉行言少校。”蔣健康介紹。

“陸少帥。”對方恭敬行禮。

用上全身所有的意志力，他維持住了表面的鎮定，伸出手道：“很高興見到你，葉少校。”

然後。

他們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時隔十年。

對方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有點熱，但又不是很熱，是一種契合又舒适的狀态，似乎帶着某種魔力——

某種可以讓時間停滞，不忍流逝的魔力。

“少帥，歡迎來到曦曜城。”對方握着他的手搖了搖。

陸赫城恍然驚覺自己失态，本來這種場合行軍禮就夠了，主動握手有些突兀，更何況還握了這麽長時間。

強迫手指放松，他板着臉說了句“謝謝”，匆忙轉身上了車。

陸赫城覺得自己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與葉行言的重逢，然而車輛發動起來的時候，那人卻上了副駕駛座。

對方還沖他笑得如沐春風：“少帥，下官會陪同車隊進城，到了行宮酒店，貴方如果對住宿條件有任何意見，下官也可以負責協調。”

那笑容比金色的霞光還要燦爛。

屏住呼吸，陸少帥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

車隊朝着河谷中的城市疾馳而去。

前排就座的青年坐姿筆挺，通過後視鏡的反射，可以看到那人似乎正陷入沉思，眼睫垂下去，被夕陽照出一小片陰影。

随着車輛運行，那一小片陰影不斷變換着角度與形狀。

突然，陰影消失，後視鏡中出現一雙眼尾上揚的眸子，瞳仁清澈得仿佛不見底的深潭。

偷窺被對方抓個正着！

怎麽辦？

淡定淡定，淡定！

深吸一口氣，陸赫城閉了一下眼，然後将頭微微別開，再睜眼時，後視鏡裏只剩那人的左側鬓角。

路邊的行道樹在車窗外飛逝而過，樹影帶來忽明忽暗的光線。

一閃一閃又一閃。

他的心跳漸漸平複，卻不敢重複剛才的做法，身體微不可見地移了一下位置，将視線放在前排座椅靠背上。

經過半個小時的路程，他們抵達了曦曜城裏最高級的酒店。

酒店以皇家園林為主體改建，除了門口那棟新建的主樓，其它都是有年頭的老房子，經過現代化的裝修和改造，算得上兼具古韻奢華與摩登便捷。

安排給征原軍代表團的庭院有獨立圍牆，圍牆內是一棟被水景池塘包圍的小樓，作為最高級別軍官，陸赫城在二樓擁有一個單獨套間。

“少帥，這邊請。”葉少校在前方領路，态度極為殷勤。

那種恭敬與客氣讓他有些不舒服，加快步伐，與對方并肩之後，他說：“請不要再叫我少帥。”

話一出口，他就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顯得好像對這人有意見，正想補救一下，對方已經非常幹脆地認錯。

“陸上校，是下官失言。”

于是陸少帥心裏更加艱澀了起來，只能用竭力壓抑的聲音說：“你也不用自稱下官，你我皆為帝國軍人，應屬同袍，不必有什麽上下之分，葉少校。”

是啊。

一個陸上校，一個葉少校。

十年分別，中間音訊斷絕，再見又怎麽可能回到從前。

更何況，十年前他甚至沒有以真實身份相交，想要對方還能記得自己，實在是癡心妄想。

這樣已經很好了，他自我安慰。

“陸上校說的是。”對方回答，同時伸手推開一扇房門，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房門內是個長條形的大房間，南向是一整面排窗，此刻開了幾扇，外面灌進來的風帶動窗簾輕輕搖曳。

房間正中是座厚實的雕花木屏風，上方直達天花板，只在左右留出兩條通道，屏風将房間分隔成了兩塊區域，外側是起居室，內側是卧室。

室內裝飾典雅考究，淡淡的熏香味漂浮在飒飒秋風中，聞起來很清爽。

“不知陸上校對這裏的環境可還滿意？”葉行言微笑詢問，作為接待方，他表現得非常盡職和熱情。

“很好。”陸赫城說，目光在室內逡巡，不是他對房間感興趣，而是不太敢看這人的笑容。

“咳咳。”跟在後面進屋的姜川突然清了清嗓子，“葉少校，征原軍此行一共三十六人，這裏的床位好像不夠吧？”

“抱歉，因為這次會談準備倉促，難免有些疏漏。”葉行言道：“這棟樓一共二十二個床位，貴方可以安排部分人員住到主樓，或者在房間裏加床。”

姜川看向自家少帥，但陸少帥不知為何有些神游，遲了幾秒鐘才下達指示，“加床。”

姜副官去通知加床事宜，陸少帥的勤務兵将行李箱拎進房間放下，見自家少帥沒發話，便自動走到門外站崗。

葉行言原本就站在門口，待勤務兵出了房門，便順手将門關上。

陸赫城聽到動靜回頭，只見這位金翎軍少校正露齒而笑：“十年未見，陸舜兄一向可好？”

不出所料。

片刻之後，葉行言得到了陸少帥緊張兮兮的道歉。

“對不起，陸舜是我的小名……我用那個名字參加比賽，并非有意隐瞞……我想過要跟你坦白，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說着說着，陸赫城聲音低了下去，因為再說下去就要涉及到對方在白岩軍中最艱難的時期，自己置身事外，沒有、也無法施以援手的事實。

“陸兄不必介懷。”

就在陸赫城懊惱羞愧到無以複加的當口，葉行言開口了，語氣平和，态度寬容，“說起來，當時我也是用化名參賽的呢。”

“嗯，”陸赫城不假思索道：“你用的名字是葉長嘉。”

“啊，”葉行言眼睛一亮，笑吟吟看他：“難為陸兄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