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死後的世界

死後的世界

謝文傑一向是內閣改革派的中堅力量，說他是林玄群最看重的接班人也不為過。

因為提前将林首相排除出了嫌疑名單，所以葉行言也很少想到這位謝處長，如此看來，那些推理都要推翻重來了。

“原來你才是教唆梁祺在曦曜城裏引爆核彈的人。”葉行言道：“那麽你清楚那顆核彈真正的殺傷半徑嗎？”

謝文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葉行言認真打量眼前的男人，雖然對方神色平靜，但還是可以看出一點端倪，于是他笑了起來，“看來你知道。”

他上前一步，“所以說，蒙在鼓裏的只有梁祺，而裴顯和你，你們都知道那顆核彈一旦引爆就可以殺死全城三十萬人。”

反正就是個試錯局，葉行言沒有掩飾，直接将自己的推導過程說了出來。

“最好的結果是，梁祺死在核爆中并且獨自背負屠城的罪名，你們一定為他安排好了各種罪證，比如與勃铎勾結，以犧牲國家利益來換取幫助什麽的，有裴顯在，那都很容易。”

“你似乎知道很多啊。”謝文傑的神色終于有些動容了，“你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謝處長，你好像還沒有搞清楚形勢。”葉行言晃了晃自己手裏的電筒，“現在是我拿槍對着你，所以這是由我問話的環節，不是你。”

謝文傑翹起一側嘴角，“如果我不怕你槍裏的子彈，那麽你有槍又怎麽樣？”

砰！

葉行言開了一槍，子彈打在謝文傑腳邊的地面。

剛剛還在大言不慚的謝處長身體一僵，“有話好好說，好好說，”他舉起雙手，以示自己無意反抗，“你想問什麽就問好了。”

這一百八十度轉彎還真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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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言皺眉，簡直有點無力吐槽，想了想道：“我想不通你為什麽會參與其中，召開這次曦曜會談，推動雲漢變革，不正是你的政治主張嗎？”

“不，以會談推動變革是林首相的主張，不是我的。”謝文傑搖頭：“我對這次會談從來都沒有抱過希望。”

“那麽，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有意義的事情。”

“哪怕犧牲全城的人？”

“是的，哪怕犧牲全城的人。”

“你覺得你們有資格？”

“沒有資格，但我們有能力，這就夠了。”

砰！

子彈從葉行言右側肩胛骨穿過，撕開皮膚與血肉，連帶震斷了上臂的肱骨。

毫無防備的他向前撲倒，落地之後艱難翻滾，試圖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去撿脫落的手|槍。

砰！

下一顆子彈打在他手邊的地面上。

放棄拿回武器，葉行言癱倒在地上，因為疼痛而急速喘息。

“葉行言？”襲擊者語氣困惑，“他怎麽會在這裏？”

“不知道，我也摸不着頭腦呢。”謝文傑攤手，“不過還是要謝謝你過來，否則挨槍子的就是我了。”

說着他用手電照了照地上的傷員，笑道：“葉少校，如今形勢逆轉，輪到我來問話了。”

葉行言瞄了謝文傑一眼，視線移到後方那個高大的身影，沒好氣道：“裴統領，我又欠你一次。”

是的，那是裴顯，除了裴顯還能有誰？

過往輪回，他們之間相互擊殺記錄是2比3，原本他還差一分就能追平，如今非但沒有追上，反而更落後了。

“什麽？”裴顯聽得一頭霧水。

在他的認知裏，自己與這位翊衛營少校只有點頭之交，既沒有什麽交情，也沒有什麽仇怨，更沒有什麽欠不欠的。

“有機會的話，葉某想要好好跟裴統領讨教一番。”葉行言一邊喘氣一邊說，神情甚至隐隐有些亢奮。

裴顯無法理解葉行言的行為邏輯，只能看向謝文傑。

“計劃洩露了，考慮把時間提前吧。”謝文傑道，語氣輕描淡寫，好似在說“今天晚上早點睡吧”一般。

裴顯接受了這個提議，“我再去議事廳那邊檢查一下，你去做準備，不過這人——”他把目光轉向葉行言。

“能留着審問一下也好，但不能被他壞了事。”謝文傑說。

“明白了。”裴顯點頭，“我先找地方把他拴着，回頭帶到行宮地下室去。”

“這麽麻煩幹嗎，直接殺了我吧。”葉行言提議，“反正我是什麽都不會說的，你們不要浪費時間了。”

發現兩人同時看向自己，葉行言心念一動，脫口道：“你們背後那人是周延仲吧？”

謝文傑剛剛被葉行言詐了一次，這次學乖了，板着臉沒有透露任何信息。

但裴顯是第一次遇到這套路，嘴角那抹冷笑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那是很明顯的輕蔑。

葉行言愕然，“不是周延仲？”

裴顯沉下臉，無視了葉行言的問題，走過去一把揪住後者衣領，單手拖着就走。

走到距離那個鐵栅門五六米的地方，他把人丢下，将提燈放地上，然後刷得抽出腰間皮帶。

葉行言在地上滾了一圈，翻身坐起的時候，左手掌心多了一把手|槍。

這是他剛剛掉地上的槍，被裴顯拖過來的時候，他用雙腳夾住了，這一路沒颠掉，也是真不容易。

舉起槍的那一瞬，葉行言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扣動扳機。

砰！

為謝文傑準備的子彈轉送給了裴顯。

收效甚微。

裴統領不是謝處長那種文官，加上葉行言根本來不及瞄準，所以他很輕易地就躲過了第一輪攻擊。

不會有第二輪攻擊了。

裴統領料定那位金翎軍少校再也翻不起什麽浪，沒受傷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受了重傷。

只是他沒料到，葉行言的選擇并不是翻浪，而是入水。

當他拔出槍，拿出手電筒尋找對方蹤跡的時候，他聽到了重物墜入水中的聲音。

等他趕到水渠口，只看到一大團殷紅的血跡随波而逝。

找死嗎？

沒想到那人挺硬氣的，裴顯有些遺憾，但很快就放下了，受了那麽重的傷還潛入地下暗渠，結局必死無疑。

葉行言也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但他不甘心再次死在裴顯手上，只能選擇跳入水渠。

入水之後，人類對溺水的本能恐懼控制了他，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竟然拖着重傷殘軀游過了那條黑暗水道，摸到正确的岔路，最終浮出水面。

這裏是通往行宮酒店池塘的水壩。

既然到了這兒，他也不想半途而廢，于是咬着牙單手攀上了鐵梯。

“少帥！”

陸赫城被敲門聲驚醒，起身開門，看到他的副官一臉凝重。

“葉少校在樓下。”

盡管完全無法想象這是一種什麽情況，但他的副官不會亂說話，而葉行言那個名字對他又那麽重要。

于是陸少帥問都沒問，直接沖出了房間。

池塘邊的水景長廊。

一身黑衣的葉行言正躺在青石地磚上，大量水漬從他身上流淌下來，混雜着汩汩鮮血。

他的臉龐蒼白如紙，墨色眼睫低垂，不停地顫動着。

“葉行言！”

陸赫城跪地為這人檢查，手都是抖的，他想不通幾個小時前還好好的人怎麽會變成這樣。

“少帥，讓我看看吧。”随行人員中的醫官拎着急救箱趕到。

陸赫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讓開位置。

醫官直接剪開葉行言的作戰服上衣，一路查找傷口：“右肩貫穿傷，可能傷到了動脈……”

找到出血點并做了緊急處理後，醫官道：“他還有肱骨骨折和嚴重失血的問題，需要立即送醫院。”

“備車。”陸赫城簡潔地下令，自己跪立于地面，彎腰去抱地上的人。

“陸赫城？”一直迷迷瞪瞪的傷員突然驚醒。

“我送你去醫院。”陸少帥說，聲音壓得極低，好似怕太響了傷到這人，“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別去醫院！”葉行言用他那只沒受傷的手抓住陸少帥的衣領，急切道：“快！快離開曦曜！核彈就要爆炸了，城裏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什麽？”陸赫城動作頓住。

“梁祺、裴顯、謝文傑，還有一個人，我不知道是誰——”葉行言焦急又淩亂，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說道：“他們将一顆摩洛彈運到了、到了議事廳地下，那東西的殺傷半徑超過幾千米，一切有生目标都會因、咳咳、輻射而死……”

“你別說了！”陸赫城慌忙道。

“走！”葉行言揪住陸赫城的衣領，繃着臉，死死盯着他，仿佛對方不答應，他這口氣就要喘不過來。

“我明白了。”陸赫城摸摸那只用勁到指節泛白的手，擡頭對其他人下令：“全體撤離，去日落山機場！”

葉行言終于放心了，意志一松懈，意識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只有一些斷斷續續的概念。

他記得自己被陸赫城抱了起來，他記得車窗外的喧鬧和争吵，燈火明滅變幻，槍聲密集如雨，而陸赫城的聲音總是會出現，告訴他一切都會好的。

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身處一處空曠的所在，頭頂是浩瀚無垠的星空，銀河如白練貫穿天幕。

這是，死後的世界嗎？

漸漸地，有一些聲音出現了，但聽起來很遙遠，仿佛隔着層層阻礙。

“少帥，聯系不上九天坪，所有的電子元器件都失靈了……”

“去候機樓看看還有沒有能用的……”

“少帥，他需要緊急輸血，但這裏沒有負壓針管，也不知道他的血型……”

“他是A型血，我也是，用我的……”

“少帥，第二隊一直沒有出來，城裏到處都在起火……”

原來還有地獄業火。

但那火不應該只燒有罪之人嗎？

幾十萬人裏，真正有罪的能有幾個，需要那麽多人為他們陪葬嗎？

他張開嘴，想要竭力呼喊，但聽在其他人耳裏，卻是氣若游絲地呻|吟。

“你別動，別說話，”有人握住他的手，顫抖地撫着他的額頭，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你會好的，葉行言，我帶你去高原上，那裏有最好的醫生，你會好的。”

一些溫熱的液體落到了葉行言的面頰上。

帶着體溫的，有可能是象征生機的鮮血，也有可能是象征悲傷的眼淚。

他終于認出了這個人——陸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