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以死明志

以死明志

深夜發生在梁宅的槍聲驚動了四鄰，有人報警，随後在附近巡邏的曦曜基地駐軍抵達。

巡邏小隊沒能進入這座宅邸，因為攔在門口的是一幫征原軍官兵。

不久之後，金翎軍督帥周延仲被人從睡夢中喚醒，得到一個驚人的壞消息。

征原軍少帥陸赫城，不知為何出現在城西的一處皇族宅邸，而宅邸主人——脾氣古怪的老頑固梁淵，不知為何竟下令讓他的保镖刺殺了那位征原軍少帥。

如今陸少帥遇刺的消息已傳回瀚海高原，痛失愛子的陸大帥将在天亮後抵達曦曜。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周延仲為會談出現波折而發愁。

周令欽并不知道梁淵在他的奪權計劃中扮演什麽角色，他只覺得高興，因為第二天陸靖忠将會上門送死。

作為內閣成員，謝文傑是第二批得到消息的人，他敏銳察覺了危機的到來，盡管他想不通征原軍為什麽會找上梁淵。

他試圖聯系裴顯，電話無人接聽。

然後他又聯系了簡新安，打算提前使用核爆控制器。

可惜簡新安手頭那個被藏到了郵局寄存處，那邊營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

2479年9月30日，上午7點15分。

天還沒徹底大亮，翊衛營一中隊的負責人李琦早早來到議事廳大樓。

因為陸赫城遇刺這一突發事件，周大帥決定提前與會談的另外幾方碰個頭，以便在陸靖忠到來之前拟出對策。

這次會談，原本征原軍就最不積極，如今陸少帥遇刺身亡，也不知道那邊會不會遷怒別人。

收到營長的命令，李琦不敢耽擱，匆忙帶了人手進城，也是為了防備那位霸道嚣張的陸大帥悲痛之下，做出什麽過激行為。

推開臨時指揮室的房門，李琦意外發現葉行言竟然早就到了。

“葉隊，你怎麽在這裏？真是讓人好找。”李隊長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剛剛營長問起來，兄弟沒法給你遮掩，只能回答不知道。唔，你現在趕緊給營長打個電話，好好解釋一下吧。”

面對這副熱心腸，李隊長的同僚反應冷淡，只回複一句“明白了”，便不再開口。

“咦，怎麽你身體不舒服嗎？”李琦察覺異樣，因為葉行言的面色實在是太差了，眼底青黑，唇色慘白，一張俊臉挂滿寒霜。

沒等對方回答，他開始念叨：“這要是平日，我就勸你請假了，不過今天情況特殊，你要能堅持，還是堅持一下吧。對了，你昨晚在哪兒？你知不知道城裏出了大事，征原軍的陸赫城死了，也不知怎麽搞的……”

“我知道。”端坐不動的同僚終于擡眼看向李琦，黝黑深眸冒出森冷寒意。

李琦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這人跟那位陸少帥是舊識，心裏有些好奇，但懾于對方的目光，只幹咳了一聲，“那個，營長說約定的會議時間是8點，難保哪家會提前到，我先去主會場把燈打開吧。”

找了個理由離開辦公室，李琦一邊往主會場走，一邊不斷摸自己頭頂，困惑于自己為什麽突然懼怕起了葉行言。

那位同僚今天好陌生，竟似換了一個人。

忙忙碌碌轉了幾圈之後，李琦搞定了所有會前準備，而時間也過了7點30分。

隊副餘遇過來彙報，說周大帥的車隊已經從曦曜基地出發，預計十分鐘後進入廣場，于是李隊長急匆匆跑到正門口。

大樓正門已經打開，迎賓的紅毯也已鋪好，一直延伸到臺階之下。

感覺少了點什麽，他四下逡巡，然後問他的隊副：“葉隊長呢？”

餘遇有些蒙圈，“沒看到啊。”

“你去指揮室找找，如果他在的話，把他叫過來。”李琦吩咐。

雖然平常他挺樂意在營長面前表現得比其他同僚更穩妥、更可靠，但今天情況特殊，周大帥的心情不會太好，相應的，他們營長的心情也不會太好。

作為一名穩妥而可靠的下屬，他必須優先保證把事情辦妥，至于某位同僚玩忽職守的小報告嘛，以後有機會再跟營長打好了。

餘遇走了不久，那位玩忽職守的同僚就來了。

遠遠瞧着，倒是身姿挺拔、玉樹臨風的樣子，離得近了，可以看出這人面色依舊不太好。

“這是什麽？”發現對方拎了一個文件袋過來，李琦有些狐疑。

“機要文件。”葉行言簡略地回答，明顯不打算細說。

李琦擰起眉頭，思維跟着發散，他想起昨夜發生的咄咄怪事，想起這位同僚神秘的表現，忽然覺得那其中或許存在什麽聯系。

于是他謹慎地選擇了閉嘴，沒有追問下去。

7點42分，周大帥破天荒的成為第一個抵達議事廳大樓的督帥，以往他都是卡着點登場的。

過了幾分鐘，來自內閣的車隊到了，李琦感覺首相身邊少了人，但他一時沒想起少的是誰。

緊接着，來自行宮酒店的車隊也到了，馮大帥和許大帥聯袂而來，上臺階之前兩人還打了個招呼。

除了征原軍，其他各方都來了，中途也沒有出什麽狀況，李隊長心中大定。

只需把最後這撥人送進主會場，暫時就沒他什麽事了。

早上趕得急，早餐都沒好好享用，等下叫人送點什麽過來好呢？

就在李琦暢想加餐的時候，一直悄無聲息站在他身邊的葉行言驀地邁步，突兀地擋住了白岩軍諸人的去路。

“許帥，這裏有份重要文件，請過目。”

葉行言朝許丞遞出一疊公文紙，許丞哦了一聲，伸手接過。

這位白岩軍督帥在葉行言面前一直維持和藹可親的叔伯形象，對于子侄輩突然遞過來的東西，也沒什麽防備。

幾張紙，原本就沒必要防備。

當許丞接過那份文件開始浏覽時，走在前方不遠處的風淩軍諸人察覺後方動靜，停下了腳步。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許大帥面色突變的瞬間。

“這什麽東西？”他将手中文件一折，呵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是一份親筆供述書，”一直凝視着許丞的葉行言開口了，他語氣平靜，但音量卻不小，聲聲铿锵，“上面條理分明地記錄了十年前你命人僞造空難，殺害我父親，也就是上任白岩軍督帥葉訓庭的事實。”

“葉行言！”許丞大怒，厲聲道：“這種胡編亂造的東西你也敢拿出來？”因為太憤怒，他一邊斥罵，一邊撕碎了那些紙張。

面對一名軍團督帥的咆哮，葉行言絲毫沒有露怯，他朗聲回複：“有沒有胡編亂造你心裏清楚，另外你撕的只是影印件，原件我藏在它處。”

說話間，他伸手探進文件袋，接着甩手一揚，瞬間門廳上空俱是飛舞的紙張，随着門外灌入的晨風，紛紛揚揚好似落雪。

“含血噴人！”許丞憤然拔槍，口中道：“信不信本帥斃了你！”

砰！

許大帥的咆哮戛然而止，帶着眉心的彈孔，他的身體往後倒去。

有那麽一秒鐘時間，所有人的頭腦都是停滞的。

與此同時。

葉行言調轉槍口。

正下意識往腰間摸槍的李琦看到這人先是将槍對準太陽穴，然後又移到胸口。

砰！

李隊長手一抖，剛剛拔出來的槍差點脫落，等他顫抖着舉起自己的配槍，那邊葉行言已經倒地。

他走上前去，看到這人手腳攤開，仰躺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貫穿左胸的傷口正往外冒血，浸潤着深藍色的軍服。

此刻葉行言還沒斷氣，他的身體微微抽搐，眼睛睜得很大，映着穹頂高處的燈光。

“隊、隊長！”餘遇來到身後，結結巴巴地詢問：“要、要叫救護嗎？”

“不用。”李琦搖了搖頭，瞥一眼不遠處混亂的白岩軍諸人，嘆氣道：“他活不下去的。”

不提心口這一槍，就是當衆刺殺許丞這個罪名，葉行言就不可能善終。

再次看向這位彌留之際的同僚，李琦搖了搖頭，兩人共事多年，沒想到這纨绔做派的公子哥竟如此血性。

在李琦的注視下，葉行言死了，渙散的眼瞳失去了光彩，英俊的臉龐被灰敗的死氣所覆蓋，身下漫延出來的血泊沾染了一張又一張的供述書。

李琦掃了那些紙一眼，沒有拾起來細看，但他覺得那上面的內容十成十是真的。

“一個人為父報仇，殺死仇人後亡命天涯”與“一個人為父報仇，殺死仇人後以死明志”會得到截然不同的後果。

選擇亡命天涯，會受到法律追究，會承受死者家屬反撲，還會遭受各種質疑和譴責。

而選擇以死明志，不但法律失效，還會獲得大衆天然的同情，更不會被人質疑那份證據的真僞。

葉行言選擇了後者，這是很明智的，畢竟他還有個妹妹。

只有他死了，她妹妹才不會受到牽連。

上午8點整。

簡新安走近曦曜郵政局的物品寄存處，與他同行的是請假出來的謝文傑。

而郵政局業務大廳的另一頭，莫非正将一個封裝嚴密的包裹放上櫃臺。

他是來為他們家隊長寄東西的。

雖然他不理解隊長為什麽不再等幾天，等他們回帝畿的時候親自帶回去，但他向隊長保證了會把事情辦妥。

根據隊長的要求，他選擇了最貴的航空加急方式，确保葉初嘉能在第二天收到這個來自曦曜的包裹。

嘉嘉：

對不起，哥哥食言了。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大概會很不高興。

哥哥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對不起，我沒別的辦法。

你知道的，哥哥一直不如你聰明。

過去十年，我在帝畿過得不是很痛快，但在曦曜這幾天，卻是我這一生最重要、也最珍貴的經歷，哪怕要以死亡作為結局。

所以你無需悲傷，因為這是哥哥自己的選擇。

哥哥唯一遺憾的是無法看着你成家立業、子孫滿堂。

不過就像你說的，你很快就成年了，你一直那麽聰明，我相信你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

随信附上我在曦曜買的星光石，是哥哥給你的禮物。

做自己想做的事，找一個喜歡你同時也被你喜歡的人結婚，養育幾個可愛的孩子，是哥哥對你的期待。

再見，嘉嘉。

葉行言親筆

2479年9月30日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