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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隔天計飛一下班就跑去卡兒店裏,呂央也在。柳奇雲昨天那番話計飛聽進去了,她一直記得他說,呂央當時不得不選擇打胎——加上大四那一次,呂央應該是堕了兩次胎。這讓計飛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她慢慢踱進店裏,看呂央一會,然後上前輕輕擁抱她。呂央覺得莫名其妙,朝蔡卡使眼色兒。蔡卡兒長年在清點貨單,擡頭看她們一眼:“計飛你在發情?”

計飛想一下:“不是。就是突然想抱抱呂央。”

呂央沉默一會,拍她後背:“怎麽了?”

計飛沒說什麽事,于呂央來說,那種過往總是痛苦的,她不願揭她的傷疤。計飛給王起澤打電話,說晚上不回家了,她要去呂央和卡兒家裏睡。蔡卡兒提前關了店門,三個人一起去超市買菜,一路上有說有笑,依舊是半年前張揚的學生樣子,惹來不少人觀看。回到家,呂央的手藝又有進步,計飛這樣誇她,她相當不滿:“我的廚藝已經是最高境界,不存在進不進步的問題,你用詞錯誤。”如此自信,計飛滿心崇拜。

吃過飯,三個人窩在沙發裏,就如以前,說些八卦,聊着無關緊要的事。呂央問她:“你說你二哥來了?”

計飛點頭:“他們公司在這邊包了工程,要在這裏留一年。”

呂央笑着捏她臉蛋:“王起澤帶你見過家長了,你也該帶他見見你二哥了吧?”

計飛抿嘴一笑,點點頭。她想起前次問李淩普他跟呂央的事,李淩普一副模棱兩可的樣子,不禁問呂央:“你跟李淩普怎麽樣了?”

呂央像是很詫異她提這個問題,目光移到她臉上:“我跟他早就沒什麽了,你難道看不出來?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我以為你們在玩暧昧。”計飛笑笑,忍不住想擁抱呂央,“呂央,以後你一定會幸福的。”當一個人經歷過失去,便更懂得珍惜,而像呂央這樣聰明又美麗的女人,一定能夠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也一定會找到生命裏最能支撐自己的那個點。

呂央探究似地看她一會:“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跟我說?”

計飛搖頭:“我只是覺得生命很脆弱,死去的人永遠沒機會活過來,活着的人永遠有遺憾,與其一輩子在遺憾裏掙紮,不如拼一拼。一個人一開始擁有的東西或許有限,但只要經過努力,就一定能夠抓取到自己想要的。呂央,我真希望你不要再猶豫了。我二哥說的,做什麽事都不要太顧忌,顧忌總是橫亘在我們的人生路上,我希望你能看開點。”

不止呂央,連蔡卡兒也因她的話而愣住——她們心裏一直單純的計飛,什麽時候已經能夠說出這樣感悟的話來。

蔡卡兒彈掉煙灰:“所以在王起澤的事上,你已經決定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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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飛不否認,看看蔡卡兒,将目光投向呂央:“其實李淩普人不錯,雖然看着像痞子。”

呂央好笑地朝她眨眼:“計飛啊計飛,你确定你沒看出來李淩普喜歡你?別說你遲鈍,我想你只是不敢面對,而且也怕我生氣。不過我跟你說,我一點也不生氣,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喜歡他。”

計飛一時語塞。她确實看出來李淩普對她有點意思,可這事怎麽看怎麽詭異,李淩普還是王起澤的好兄弟呢,她覺得自己還是裝傻最好。

記得大學時期,她們三個是一群朋友裏最沒志向的,計飛是得過且過的那種;呂央的理想是跟初戀男友結婚,現在她初戀男友卻已經不知所蹤;卡兒從沒說過她的抱負。如今畢業快一年,三個人已經各自有路走,偶爾聚在一起,不是抱怨工作就是談論愛情,總是少了些輕松,多了些壓抑。這次也一樣,她們談論的話題越來越沉重,最後不得不說晚安。只是計飛不知道,再往後,她的人生就再也沒有這樣與她們促膝談心的機會——再也沒有。所以每當她回憶起,就覺得這一晚特別彌足珍貴。

王起澤有時間見她二哥了,他們約在希爾頓大飯店。計飛曾經來這裏采訪一個房地産老總,那個時候正好是冬季陽光溫暖的下午,她經過飯店前的小區,看到老人們在玩橋牌,小孩子四處奔跑嬉鬧,陽光灑在他們身上,那樣祥和寧靜。她一瞬間覺得這個城市真的很适合居住,從此她便喜歡上這個城市,一發不可收拾。

王起澤順着她目光瞧向那一片小區,笑問:“很喜歡這裏?”

計飛點點頭,舍不得移開目光:“總覺得他們這樣很幸福。”

王起澤笑着握緊她的手:“你覺得自己不幸福嗎?”計飛對上他的眼,那裏面溫柔蕩漾,又有些隐藏的不解,他或許以為他給的,必定能讓她幸福。

計飛笑着搖頭,懂得什麽時候該說好話:“有你在,我還有什麽不滿的。”他聽了,果真笑起來。

王起澤看到計申海時,确實很詫異。計申海倒沒什麽表情,與他點頭打招呼。計飛替他們介紹,三個人坐定,王起澤看計飛一眼,說:“沒想到計經理竟是計飛一直挂念的二哥。”

計申海笑笑:“我也沒想到王局跟我妹妹在一起。”

兩個人對望,都明白對方的意思,有計飛這一層關系,他們之間的合作将更加順利,對工程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要說計申海對王起澤的印象好不好,站在外人的角度,王起澤無疑是出色的。不過既然他是以二哥的身份來見他,必定就會站在自己妹妹的立場考慮。吃過飯,王起澤借口有事要忙,留時間給他們兄妹談心。計飛問她二哥對王起澤的印象,他不正面回答,只是問計飛:“你是不是很愛他?”

二哥這樣嚴肅,讓她不得不認真考慮。她當然做不到脫口而出說自己很愛王起澤,尤其在二哥面前,她更應該誠實。在心裏清理一遍,她慢慢就有了答案:“他條件很好。”

計申海眯起眼,也慢慢地說:“未免太好。”

計飛的心一下子沉下來,無疑她二哥說的是事實,她也聽得出二哥的态度,二哥怕是不太贊成她跟王起澤在一起。可能是怕她受傷害,可能是怕王起澤始亂終棄,總之二哥雖未表态,但意思已經很明顯。她斟酌着,說:“二哥,其實王起澤他人不錯。”

計申海笑着點點頭:“好吧,你自己看着辦。”

回到家,她看到王起澤坐在沙發裏抽煙,煙灰缸裏盡是煙蒂,也不知他抽了多少。計飛笑着迎上去:“我回來了。”

王起澤卻不像往常那樣以微笑對她,而是靜靜凝視她,良久,才皺起眉來:“我不知道你哥哥原來是這麽有前途的青年。”

計飛聽得出他的憤怒和諷刺,可她并不覺得隐瞞自己哥哥的職業就是種錯,她走到他面前,溫柔地看着他:“你以為我哥哥是做什麽的?無業游民還是農民工?”

她這樣尖銳,只讓他覺得狼狽。他确實以為她家庭條件不好,以為她兩個哥哥都是社會底層人物。他沉默一會,掐滅煙蒂:“你大哥是做什麽的?”

計飛一動不動地看他。他現在的表情和神态,就好像她二哥如此優秀都是她的錯一般,她實在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可不知怎麽,腦子仍是經不住刺激:“他在航天局。”

難怪她大哥說要接她去北京,養這樣一個沒有野心、沒有物欲的妹妹,實在綽綽有餘。王起澤冷笑起來:“為什麽一直瞞着我?這并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你平常表現出來的那些自卑又是怎麽回事,是要博取誰的同情嗎?”他肩膀微微抖動,極力忍着心裏那股無法言說的惱怒。

計飛咬着下唇。他的話太傷人,好像只有她是自卑的,他才能要她,他同情她才跟她在一起。而如今她有兩個優秀的哥哥,他便再也找不到那種優越感,所以他惱羞成怒,所以他這樣質問她,重傷她!

“是,我就是瞞着你,就是以此來博取你的同情!”她捏緊手裏的包,眼裏泛着淚,可眉頭和眼神是那樣倔強,即使面目變猙獰,也不改她的決絕。“你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兄長用低到塵埃裏的姿态去求生活,你永遠體會不到當兄長每天上學念書還要帶着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妹妹時,妹妹那種感恩的心情。他們那樣辛苦。若是你,當你已經長大,你會不會拿着他們的成就到處炫耀?你不但沒有能力感恩,反而要以他們的名義來生活……你怎麽可能體會這種心情!你不能!你多風光,一出身就注定被萬人捧,你怎麽可能體會得到!”

她全身都在顫抖,委屈、憤怒和難過在她心裏交織。

客廳裏如死寂,只有她重重的喘息聲和他微不可聞的嘆息。他在嘆息什麽,嘆息她怎會變得如此面目可憎嗎?

她跑進卧室,将房門狠狠帶上。在這個房間也可以看到夜景,百年的燈激烈地閃爍着,就像她起伏不定的內心,像要爆發,像要撕開口子盡情發洩。她在卧房裏猶自傷心難過,客廳裏,王起澤點燃一根煙,又點一根,不抽,就只一動不動地看着,看着這明滅的煙火最後将是怎樣一個結局。

他後悔自己口不擇言,他應該告訴她,他并非不懂她的感受,也并非故意損她尊嚴,他那樣憐愛她,想給她最好的,他怎忍心惹她哭泣。可她回房時那樣決絕,他來不及說點什麽,她便已将房門關上。

還記得剛認識她時,她給他的感覺就是個會耍心計的女孩子,他并未把她放在心上。直到那一次他跟李淩普開車經過她們那個區,他看到她跟呂央、蔡卡兒站在一起等紅燈。她站在呂央身邊,被呂央逗得直笑;她倚在呂央肩膀,恣意地撒着嬌。後來,蔡卡兒一聲不響地把她手裏的袋子接過去。他看着,才驚覺原來她是那樣需要疼愛,于是他仍舊以請她作擋箭牌的借口,順理成章地将她變成自己的女人——他從來沒有過那樣激烈的,想保護一個人保護到老的心情。

如今知道她兩個哥哥都如此優秀,他是否就該放手,她是否就不再需要他的疼愛?是他偏激了,他扪心自問,自己何曾有過放開她的心思?

兩個人熬了一夜。計飛故意拖到快上班的時候才開門,客廳裏已不見王起澤的人影。她踱進客廳,看到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滿是煙蒂。

“起來了?”王起澤從廚房裏出來,端着剛做好的早餐,見她盯着煙灰缸,不由一笑,“快去洗臉刷牙,有早餐吃。”

他這樣溫和,就好像昨天晚上他們并沒有争吵。計飛低着頭,不與他對視。他嘆口氣,朝她走來。他進一步,她便退一步。他皺了皺眉:“你還在生氣?”他上前擁住她,哪會給她逃的機會。“對不起。”他壓着她的發,低低抱歉。

計飛的呼吸聲湮沒在他的心跳聲裏,撞擊在他心底。

原來互相傷害是害怕失去,他想繼續以保護者的姿态擁有她,而她也貪戀他的溫暖,他們都很害怕失去彼此。

“乖,快去洗漱。”他能感覺到她的心漸漸軟下來,此刻不得寸進尺,還待何時——“剛給你們頻道主編打了電話,替你請了假……今天我們在家好好休息。”

他說話時語氣暧昧輕軟,計飛本身就是個害羞的人,聽他一說,不由尴尬。他在她頰邊輕輕一吻,将她帶入浴室。

總有些事就算不攤開來講,也會過去,就像這一次他們争吵。他們争吵的理由其實很可笑,可笑到第二天兩人相對時,都不好意思再提起。本來他們就已經決定不理會家庭環境,現在這樣執着只能算是給心裏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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