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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中時候的阮辛書總是想,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半桶水的天賦更折磨人的東西了。

她從小就在畫畫,小學五年級之前那幾年她參加比賽都獲得了全國一等獎,那個時候,周圍人都說她是個有天賦的小孩。

可是自那以後,她就沒有獲得過什麽出色的成績,以前獲得的獎項也早就淪為了一張廢紙。

有時候,她害怕像阮景融說的那樣,荒廢掉自己所有的人生,最後發現自己只剩下平庸和碌碌無為。

可是每當到了自己偶爾動搖的時候,看見自己的畫,她總是會想——

——如果我不是一個能畫出這樣畫的人,恐怕我也早早放棄不再畫了。

可是,當一個人有一點才能,偶爾也能畫出連自己也感嘆的作品時,要怎麽才能甘心放棄呢?

--

阮辛書從楚郁手上接過自己的素描本,沒有說話。

她覺得這個狀況很窒息,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本來不想哭的。

其實到此前為止,她和楚郁也基本上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為什麽非得在一個根本沒有說過話的人面前哭不可呢?

簡直莫名其妙!

想想可能是因為從這學期轉進去的新班級裏面的同學和老師這些天看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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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可能是今天那個老師說的話說中了她一直在意的地方。

還有可能是剛才楚郁的腳步聲的原因。

她想着,分析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情混在一起,讓她有些控制不了情緒了。

……服了。

眼淚怎麽又開始往下流了。

阮辛書有些自暴自棄地嘆了一口氣,把眼淚擦掉。

楚郁看了一下手裏的袋子,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最終從裏面拿出了一個小袋子,整理了一下封口,遞給了阮辛書。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袋子,上面印着面包店的名字,裏面露出了一個牛角面包的尖。

“……什麽?”阮辛書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

楚郁看了一下裏面很明顯面包形狀的東西,又看了一眼阮辛書,用對三歲幼兒一樣耐心的語氣解釋道:“這個是牛角包,又叫做可頌,是一種使用大量黃油烘烤的面包。”

阮辛書皺了皺眉。

她當然知道那個是牛角面包。

她只是疑惑為什麽楚郁要給自己面包。

“我想你還沒有吃飯。”楚郁道。

阮辛書掃了一眼楚郁,有些猶豫地接過了那個面包。

她确實是餓了。

她看着楚郁手裏的袋子,那是學校門口的面包店的袋子。

阮辛書知道知道楚郁早上桌子上常常放着那家店的牛奶,所以她猜楚郁早餐一般是吃這個的。

阮辛書不喜歡那家面包店。

那家店的蛋糕她吃過,味道說不上多好,奶油甜得過頭了,裏面好像還有沒有攪拌均勻的砂糖,口感帶着一點沙子的顆粒感。

她想着面包的味道肯定也一言難盡,于是吃過一次蛋糕就沒有再去那家店第二次了。

因為從不覺得面包好吃,再加上讨厭這家店,阮辛書接過牛角包後遲遲下不了口。

她看了一眼楚郁,楚郁也正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吃這個面包。

“其實我平時更喜歡吃布丁的。”

阮辛書說着,扭捏地把面包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說來很奇怪,她本來覺得面包是很難吃的東西,但楚郁給她的這個面包很松軟,咬下去後嘴裏好像充斥着小麥和黃油的香氣。

她看了楚郁一眼,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吞下面包,不知不覺地眼淚又落了下來。

楚郁伸手輕輕擦了一下她的眼淚,“慢點兒吃。”

她的聲音沒有半點催促,但卻很清晰。

阮辛書看着楚郁,她感覺楚郁的手指涼涼的,貼在她眼睛上面的時候很舒服……

--

路邊橙色的路燈如同星火一樣融入夜裏。

初秋的夜晚很安靜,沒有了夏季的蟲鳴,空氣中帶着一點潮濕的氣息。

這幾天渲市降溫,地面上有些地方有積水反射出了天空中閃爍的星星。

自行車的車輪壓過了水窪蕩起一陣波紋。

楚郁背着書包走在學校的圍牆旁,圍牆上的常春藤的葉子輕輕搖動,阮辛書推着自行車走在她的身旁。

阮辛書嘴微微張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和楚郁回家的方向一樣,只是一個是騎自行車,一個是坐地鐵。

自行車輻條的聲音在帶着一絲夏季餘溫的空氣中有規律地響起。

阮辛書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的,但是剛剛楚郁還看着自己哭,自己哭得還那麽慘烈,直到現在眼睛還在發疼,她心裏面有覺得有點尴尬。

許久,她抿了一下嘴唇,“你為什麽要幫我拿本子回來?”

阮辛書偷偷掃了一眼楚郁,其實她心裏某個地方知道楚郁剛才那一連串的行為都是在同情自己。

她并不覺得有人同情自己是什麽壞事,有人同情總比沒人同情來的好。

但她同樣有着自尊,她不希望楚郁僅僅只是因為同情才這樣做。

楚郁掃了一眼阮辛書,看着她還有些泛紅的眼角後,又很是禮貌地收回了視線,“你上課一直在畫,我覺得就這樣丢掉不太好。”

她回答得很順暢,語氣也很平靜。

其實阮辛書很清楚自己和楚郁本身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楚郁這樣的乖寶寶能理解自己這種不學無術只知道畫畫的怪胎才是奇了怪了。

可是她心裏這麽想着,嘴裏卻問出了完全不一樣的問題。

“你覺得沈岳說的對嗎?你也覺得我畫的東西不知所謂?”

楚郁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安靜地掃了一眼阮辛書的臉。

看着楚郁一直沒有回答,阮辛書的手指摩挲車鈴,又有些後悔起來。

她和楚郁認識不到一個月,企圖楚郁能理解自己的什麽呢?

況且,就算楚郁理解了又能如何?不理解又能如何呢?

阮辛書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問這樣的問題。

楚郁看着阮辛書摩挲車鈴的手指,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安靜地張口,

“我不會畫畫,也沒有專業的知識,是一個外行人,你問我這個問題也沒有什麽意義。”

她說得客觀。

阮辛書聽着抿了一下嘴唇。

楚郁安靜地往前走了幾步,手指點了一下嘴唇,她回過頭看了阮辛書一眼,聲音裏帶着一絲揶揄,

“但是,你第三頁的那幅畫,我還挺喜歡的。”

阮辛書有些意外楚郁竟然翻了她的本子。

但想到了一下自己第三頁畫的是什麽後,阮辛書手指不小心一抖,有些不受控制地撥到了自行車車鈴。

“叮——”

在可以聽得見兩人呼吸的聲音的寂靜中,鈴铛響得突兀而又清脆……

楚郁安靜地側過頭,正好看見一抹紅色清晰可見地從阮辛書的脖子爬到了耳根。

---

看着阮辛書一句話不說地吃完了餐盤裏面的東西,楚郁把碗整理好拿了出去。

阮辛書聽着廚房裏響起了一陣水流的聲音,然後是碗被輕輕放下的聲音。

這種聲音對于阮辛書來說有些陌生。

家裏有個人大概是有這樣那樣的聲音的,總的來說,她并不讨厭這樣的聲音。

流水的聲音不大,就像是剛才楚郁切菜的聲音一樣很輕柔。

阮辛書每每感覺自己聽到這種聲音,總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家裏面有人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房間裏響起腳步聲,阮辛書感覺自己身旁傳來一股淡淡的花香。

“冷藏室一層裏放了可以吃兩天的粥,餓了就拿出來用微波爐打熱了吃。”

楚郁停在她不遠處伸手關上了卧室的燈,接着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外賣全家桶,

“快餐要少吃。”

真不知道誰是這裏的主人了。阮辛書在心裏想着,好像是抗議一樣翻身背對着楚郁。

反正楚郁說什麽她都不會認真聽,楚郁走了之後,以後想吃的時候自己還會吃。

“冷藏第二層有糖漬檸檬。”楚郁接着溫聲道。

阮辛書翻身的動作一滞,她感覺楚郁還在看着自己,于是接着翻身,‘哦’了一聲。

阮辛書覺得楚郁說完這句現在就應該走了,但是卧室牆上楚郁的影子還在。

楚郁還站在門口。阮辛書的眼睛盯着那團影子。

——她怎麽還不走?

阮辛書在心裏面念這句話念了第三遍的時候,楚郁開口了。

“我還可以來嗎?

躺着的阮辛書愣住了。

想想,雖然有點小家子氣,楚郁來一次,她好像也沒吃什麽虧。

粥很好喝,布丁很好吃,糖漬檸檬……

要是有家政人員和楚郁一樣會做這些事情,阮辛書覺得自己甚至願意付家政費讓人來做。

所以,本來如果楚郁對她說一聲‘再見’,她沒準也會禮貌地說一聲‘再見’的。

——她這麽一問我要怎麽回答?

阮辛書猶豫了許久,也沒有想出個答案。

楚郁看着她的反應,眼睫微微一垂,“我知道了。”

阮辛書不知道她知道了些什麽,但是她一句話也沒有問,一句話也沒有回。

過了一會兒,響起了門被輕輕合上的聲音。

空氣裏面殘餘的空氣裏面有楚郁的味道。

是像是夏天,花的香味。

阮辛書翻身。

她感覺自己本來生出了困意,腦袋熱得連眼球都好像可以點燃,卻一下子被人一棒子打散,變得清醒無比。

楚郁今天來的時候應該穿一件太空衣,阮辛書想。

這樣的話,她走了之後,就不會留下一些不該留下的東西。

阮辛書望着天花板,感覺黑暗裏的吊燈看着冷乎乎的,過了一會兒,她把頭埋進了被子裏面才終于好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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