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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那張臉和阿不思極為相似，卻又有些不同。他的頭發淩亂地散落在肩膀上，色澤暗淡，同水面明亮的陽光形成鮮明的對比；那雙阿不思在鏡子中見過無數次的蔚藍色雙眼此時正充滿了痛苦和悔悟，眼眶泛着紅暈，眉頭緊鎖，愁雲籠罩在額間，嘴唇輕微顫抖着。

“你是誰？”阿不思問。

來人猛地怔住了，雙眼微微張大，面上浮現出驚奇的神色，直直地望進了阿不思的眼中。接着，他看見來人将身子傾向水面，把臉龐朝阿不思移得更近了些。他的相貌清晰地展現在了阿不思面前，的的确确是他的臉，不過似乎又有哪裏不同。

“你是誰？”來人重複着他的問題。

阿不思劃動着手臂，試圖朝水面游去，但他依舊被無形的牆壁阻擋着，就像和哈利剛剛見面時的情景一樣。他停下動作，不由地思考起兩者之間的關系。

“我是阿不思·鄧布利多，你是誰？”

“本來我也想說我是阿不思·鄧布利多，但現在我不确定了。”來人低聲呢喃着，聲音逐漸消失不見。他出神地望着湖面，透過阿不思，思緒仿佛飄去了很遠的地方，雙眼中藏着茫然和困惑，以及說不清的情緒。

阿不思停下了動作，放棄游到來人身旁的想法。他們面面相觑着，似乎在互相打量，又似乎在怔怔發呆，不知道過了多久，水面上的那人緩緩地找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我是阿不思·鄧布利多。”他說，“可你又是什麽？另一個我？”

“我不知道。”阿不思老實地回答，“也許你是未來的我？”

“是麽……”那人壓低聲音說了句，随後又沉默下來。他的神情十分萎靡，臉色蒼白而憔悴，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似乎遭受到了重大的打擊，或者遇到了什麽創傷。在他的鼻梁上，阿不思看見了傷痕，雖然不嚴重，卻是那麽顯眼。

這個人是未來的自己嗎？阿不思在心中想着，他可不會忘記自己掉進水裏之前手裏拿着的東西是什麽，也許是他的實驗出了什麽差錯，意外将他送到了未來，讓他遇見了自己。

可這不符合時間規律。

衆所周知，一個人可以返回他的時間線上，卻不可以和自己見面，因為沒人能知道這會引起怎樣的時間變動。一旦歷史發生改變，時間線就會發生錯亂，這時候宇宙中的法則就會自動地對時間線進行修訂，沒人清楚那會發生什麽。這就是為什麽時間轉換器會受到魔法部嚴加看管的原因。

阿不思迅速地思考分析着眼前的情況，沒有再開口詢問什麽。水岸上的人也閉口不言，只是憂愁地目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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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岸上的人才問：“你來自哪裏？”

沒等到阿不思回答，那人又笑了笑，卻不見絲毫喜色，改口道：“算了，也許我什麽問題都不該問。”這樣反複了幾回，他們又都沉默了下來，沒有人再開口說話。阿不思見他愁眉不展，不由地思索着究竟有什麽事會讓自己如此難過。

他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難道是哈利那邊出什麽事了？

他再次觀察着水面上的人，那人穿着件白色的襯衫，外面套了件灰褐色的馬甲，領口有些淩亂，看起來像是和人發生了争執似的。但是光從外表和舉動，阿不思猜測不出任何令他傷心的理由，不禁有些慌亂。

如果哈利在未來真的會出事，他該不該現在詢問對方呢？

在他焦急地思考的時候，水岸上的人其實也在不着痕跡地觀察他。鄧布利多原本的心情是複雜的，說不清到底是悔恨、愧疚還是悲傷，又或者是全部都有。昨天發生的事情幾乎是瞬間擊潰了他的內心，原本色彩光明的日子再次變得晦暗起來，甚至比以往更加絕望。

這時候，在湖邊發呆時忽然在水下看見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人，兩人還能對話，也變得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盡管也在疑惑着為何會出現眼前的景象，鄧布利多卻覺得內心似乎變得平靜了些。

“你看上去年紀比我小一點。”鄧布利多說。

雖然兩個人看上去都年紀輕輕，容貌沒有太大差別，但在細微之處卻完全不同。鄧布利多不去照鏡子都能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麽模樣，肯定蒼白而憔悴，鼻子上還有傷口，一眼看去就知道十分糟糕。

而水下那個人與他相反，好奇、神采奕奕、充滿了活力，眼中帶着他很熟悉的傲氣和自信。這樣的面孔鄧布利多在往日是十分熟悉的，哪怕是兩天前，他也跟這個人差不多，可他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楚自己這種狀态的樣子了。

一個滿身瘡痍，而另一個……

阿不思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凝視着水面上的鄧布利多，難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充滿驕傲的，沒有什麽能打擊到他，就算是遇到可怕的危險，也不能讓他變色，可如今他卻看到了遭受重大打擊的自己。

好奇心不可抑制地湧了上來，阿不思實在想要打探清楚，有什麽事能讓自己受挫。

“我在來之前，正在做有關時空旅行的實驗。”他說，“但是出了點差錯，等我回過神，自己已經在這個水底下了。我游不上來，不能靠近你，不過倒是能在水下呼吸，不然也許你看到的就是淹死的我了。”

鄧布利多微微一愣：“你今年幾歲了？”

阿不思猶豫了幾秒，然而如果面前這個是未來的他，自己根本沒有必要撒謊：“十七歲。”

“十七歲……”鄧布利多怔忡地呢喃了幾句，神情恍惚地望着水下，“如果你是從前的我，為什麽我從沒有關于這些的記憶？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我十七歲的時候沒有做過什麽關于時空旅行的實驗，更不可能穿越時空見到未來的我。”

他盯着水面：“你是誰？”

阿不思無聲地張了張嘴，竟然找不到回答的話。他該說自己是誰呢？對方的話讓他腦海中的困惑更大了，他端詳着頭頂上的那張臉，依舊是每天都能見到的面孔，此時卻顯得無比陌生。他現在已經弄不清楚，水面上的那個是不是他本人了。

“我是阿不思·鄧布利多。”阿不思說，随即他看見對方眼中的質疑。他在心中無奈地笑了笑，就連他自己，也開始懷疑對方了。

鄧布利多臉上的憂傷和後悔逐漸褪去了，他凝視着水底下的那張臉孔，再次變得敏銳而且聰明起來，那種審視的目光令阿不思感受到了些許的壓力。他詫異地仰着頭，發覺了兩人之間明顯的差距。

這時候，鄧布利多伸出了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探向了水面。阿不思盯着那只手，不知道為什麽感受到了一絲滄桑的味道。他看着那只手觸碰到了水面，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頭頂上的陽光也随之在跳躍。

冰冷的湖水讓鄧布利多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但他沒有遲疑，而是将整個手掌伸進了水中。阿不思仰頭望着上方劃動着湖水的手指，沒有躲閃，任由它朝自己的頭發抓了過來。

然後穿了過去。

鄧布利多怔怔地盯着湖面：“你是個幽靈嗎？”

“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比你還小的幽靈？”阿不思反問。

不知道為什麽，鄧布利多忽然覺得自己松了口氣，仿佛心中有什麽堵在那裏的東西散開了。他收回手，甩掉水珠，忽然說道：“也許你是另一個世界的我。”

阿不思的心裏咯噔一下，沒有說話。

“既然你在研究時空魔法。”鄧布利多說，“那你應該看過《多重宇宙理論》那本書，作者整理了從古至今世界各地的一些關于多重宇宙的傳說。在那本書的序言，他談論了多重宇宙的可能性，并且提出在過去有許多學者都認為宇宙并不只有一個。”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這回輪到阿不思喃喃自語地出神了，“在之前，我始終認為你和我是一個人。”

鄧布利多不知道，其實阿不思的話并不是他想的那樣。

“除非在你回去之後，宇宙法則為了修整混亂的時間線，抹去了你的記憶。”鄧布利多分析道，“或者是因為某些意外，你失去了關于時間旅行的部分記憶，所以作為未來的我，并不記得自己在去年有過這種經歷。”

阿不思猛地感到了些許的恐慌，他覺得自己的大腦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嗡嗡作響，讓他心煩意亂。他幾乎是急切地揮了揮手，将一只從他身邊游過的魚趕開：“你認識哈利·波特這個人嗎？”

鄧布利多愣了愣：“波特？不，我不認識波特家孩子，也不知道他們家有一個叫哈利的。”

恐慌迅速地在胸膛中擴散，阿不思的心跳越來越亂，一股寒意從心底湧向了全身，周圍的湖水仿佛變得更冷了，幾乎如同結了冰一般。

排除多重宇宙的理論，假如水岸上的這個人就是未來的自己，那麽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會在未來失去關于哈利、關于時空旅行的所有記憶。阿不思驀地打了個冷戰，回憶起他在百年之後霍格沃茨看到的種種。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鄧布利多校長僅僅把哈利當做自己最喜歡的學生，為什麽鄧布利多校長對哈利并不像愛人那樣百般維護。

因為他根本不認識他。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況？難道是因為他試圖控制時間的實驗觸犯了哪條法則嗎？

“你還好嗎？”鄧布利多望着水底下忽然變得臉色慘白的人，不由地自身也緊張起來。他向湖面挪了挪，看到阿不思的神情在迅速變幻着，眼神閃爍，整個人像是遭遇到了重大的打擊。這讓鄧布利多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似乎看見了幾分鐘前的自己。

“那個哈利·波特，是什麽人？”鄧布利多問，“他很重要？”

阿不思沉默了幾秒：“他是我愛的人。”

剎那間，鄧布利多的身子僵住了，仿佛什麽東西在他的腦中炸開，他盯着湖面，全身戰栗着，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兩日裏可怕的回憶重新鑽回了大腦，他的眼睛頓時變得通紅，牙齒打顫，近乎是在奔潰的邊緣。

阿不思被他吓了一跳，随後立刻反應過來，帶着期盼問道：“你想起他來了嗎？”

“不。”鄧布利多艱難地回答，“不是因為這個哈利·波特。”

阿不思的眼中帶着狐疑。

“阿不思。”鄧布利多深深地嘆了口氣，似乎疲憊至極，“姑且我就叫你阿不思好了。如果你知道這幾天在我身上發生的事，你就不會懷疑我剛才的回答了。”他頓了頓，“既然我們現在還沒有因為觸犯時間的規則而被消滅，那麽也許你可以聽聽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他眼神複雜地看着阿不思：“說不定你會做出不同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