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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在阿不思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他的意思是，在翻倒巷，有許多這樣的巫師，穿着黑袍，把自己的臉遮住大半，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好幾天沒洗的頭發露在外面，手上都是泥土和污垢。可這個人僅僅只是外表上像那些巫師，他哪怕站在那裏，就顯得與衆不同。

他身上的長袍沾滿了灰塵，破破爛爛地挂在身上，整個人藏在陰影裏，使他看上去像是一只攝魂怪。但他的眼睛仿佛黑夜裏唯一的光源，閃爍着咄咄逼人的目光，隐約可以分辨出原本迷人的藍色，在他那張刻滿了歲月痕跡的臉上，顯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法力高強和故弄玄虛的巫師可以很簡單地在氣勢上分辨，顯然這位是前者。很快，還沒有等阿不思再次開口，他的神情忽然間變得猶如堅冰一般，飽含着警惕的審視落在了阿不思的身上。

感受到阿莉安娜的雙手在顫抖，阿不思側過身子，将她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背後。

“我很抱歉，先生。”他說，“我并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也不是故意到這裏來的。我遇上了點意外，如果你能幫忙告訴我怎麽離開，我立刻就走。”

阿不思跟很多人打過交道，但很遺憾，和他來往的巫師就算不都正直善良，但至少沒有阿茲卡班的囚犯，至于翻倒巷裏的那些巫師——起碼他們還沒有被魔法部抓起來不是嗎。

他盯着面前的這個上了年紀的巫師，感到有些棘手。如果對方不肯出手相助，甚至把這裏的獄卒叫了過來，那麽他和阿莉安娜将免不了一場麻煩。

“你是誰？”

那囚犯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粗砺，仿佛車輪在砂石上碾過，而且帶着和英語不同的語調，要麽是個外國人，要麽很久沒有與人交談了。當他說話的時候，視線從上到下打量着阿不思，神情苛刻，甚至帶着丁點的憎恨。

如果換做別人，現在早就吓得發抖了，阿不思可以感受到阿莉安娜不安躁動的情緒。他緊緊地抓着妹妹的手心，回答道：“我叫……喀戎，這位是我的妹妹安娜，我們從朋友家離開，可是門鑰匙出了問題，把我們送到了這裏。”

囚犯的臉上浮現出了嘲諷的表情，十分細微，但卻清晰地刻印在眼睛裏。阿不思心裏暗自懊惱，他可以肯定，這個人瞬間就看出來自己在撒謊。

“好吧，喀戎先生。”他說，出人意料地沒有揭穿阿不思的謊言，“降落在這個地方可是你的不幸，請問你從哪裏來？”

阿不思感到自己的心在漸漸下沉，眼前的情況并不讓人覺得心安，但他卻也不緊張。閃電在天空劃過，他可以看見那個人的手腳都被鐐铐拴着，上面刻者的古代魔文隐約發出暗淡的光，他可以肯定，只要這個人有逃跑的想法，就會被鐵鏈牢牢地捆住，甚至會遭受折磨。

“我們想到戈德裏克山谷去。”他沒有回答囚犯的問題，“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怎麽才能離開這個地方？還有，這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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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沉默了一陣子，有一瞬間，阿不思還以為他變成了石柱，就這樣靜悄悄的長眠在黑暗裏。

“這不好笑。”

“什麽？”

阿不思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緊接着，他聽見了一串低沉的氣息，呼哧呼哧好像老舊的風箱，那是老巫師在喘息。随即，被壓抑住的笑聲從他喉嚨裏冒了出來，逐漸轉為放聲大笑，震得手上的鐵鏈都在響動。那人邊笑邊聳動着肩膀，然而阿不思卻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了憤怒和恨意，充滿了滔天的火焰。

“這根本不好笑！混蛋！你在玩什麽把戲！五十年了——我後悔了，你卻不肯放過我！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領着她來——你是來折磨我！殺死我！你才是個瘋子！魔鬼！快滾——離開這裏——不要煩我！讓我死吧！你去死吧！”

“啊——”

阿莉安娜被他突如其來的瘋狂吓得尖叫起來，阿不思只覺得頭皮發麻，他幾乎拽不住妹妹的手。就在這時，阿莉安娜猛地掙脫掉了他的拉扯，轉身向後跑去，這個動作讓阿不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那個老巫師還在大聲地吼叫，雙手晃動着鐵欄杆發出咣咣的響聲，而阿莉安娜一邊尖叫一邊逃竄，沒出幾步就絆倒在地上。下一秒，他就看見地上的碎石在震動，一個個漂浮了起來，在空中混亂地旋轉着，阿莉安娜匍匐在地上，周身的魔力化作了實體，宛如閃電般地噼啪作響。

吼叫停止了，但阿不思根本沒心思去管，他不敢舉起魔杖，面對着随時瀕臨奔潰的阿莉安娜，他渾身冒着冷汗。

讓她安靜下來……讓她安靜下來……

一段旋律突然間鑽進了他的大腦，他匆忙抓住了這個方向，張開口，熟悉的音調從喉嚨裏發出，輕柔，愉悅。這是每次他在房間裏做着坩埚實驗時聽到的，這是阿莉安娜在院子裏哼唱的，是勒梅夫人最喜歡的歌曲。

舒緩的曲調蓋過了尖叫聲、電閃雷鳴聲，阿莉安娜停住了，空中的碎石掉落在地上。她弓着身子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慢慢地擡起身來，露出那張迷茫稚嫩的小臉，眼神逐漸從恐懼化為了平靜。阿不思繼續哼着歌，走上前把她扶了起來。

“你到底是誰？”背後的人說。

阿不思扭過頭，看見那個巫師神情複雜地注視着他們。這個人十分古怪，一會兒冷靜，一會兒瘋癫，他看上去是個囚犯，卻氣勢逼人，有時被怒火掩蓋，有時莫名地恐懼。阿不思推測着，他的精神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我是喀戎，這是我的妹妹安娜。”他重複了遍謊言，而牢房裏的巫師不吭聲了，好似這次又相信了他。沉吟了半晌，那人問：“你……你幾歲了？”

“十七歲。”

阿不思皺了皺眉，他原本以為自己撒謊會再次惹得這個囚犯大吼大叫，但對方卻忽然間面無血色，雙眼發直，緩緩地後退了幾步，跌坐在了身後的木板床上。他無聲地動了幾下嘴唇，臉上再次浮現出了奇怪的笑容，那笑容很快消失，變成了苦澀的表情，繼而再次轉變，他的神情迅速低落下去，慢慢地垂下了頭，長長的頭發擋住了他的臉。

阿莉安娜拉了拉大哥的袖子，眼睛一直看着他們行李的方向。

“你沒騙我？”囚犯問。

“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麽要騙你？”阿不思睜眼說瞎話。

牢房裏再次陷入了沉默，見他死氣沉沉的模樣，阿不思心知自己可能從這個囚犯那裏問不出什麽，目前只能嘗試尋找這裏的獄卒，希望他們不是攝魂怪才好。他和妹妹往回走，來到行李這邊，狂風從缺了口的牆壁灌進來，揚起他們身上的鬥篷。

“你們出不去的。”囚犯突然說。

“為什麽？”

“這裏沒有獄卒，只有我一個人。”他沙啞的嗓音透過嗚嗚的風聲傳過來，“整個監獄裏只有我一個囚犯，到處刻着的古代魔文都可以阻止我逃出去，無法幻影移形，無法使用門鑰匙，而且我早已經失去了我的魔杖。每天我的食物會由家養小精靈送過來，貓頭鷹隔幾天會給我幾份報紙。如果你想出去，随時可能會踏進什麽陷阱，還沒等你反應過來就死了。”

阿不思心中驚訝：“那麽，我可以和送飯的家養小精靈談談嗎？”

“它們都不會說話，也聽不見，這是為了避免我控制他們。一旦它們看見你，也會立刻把你殺死。我說過，這裏只關着我，也只能關着我。”

阿不思為難地說：“難道我和安娜就沒辦法離開了嗎？”

“很遺憾，除非你把來送飯的家養小精靈通通殺死，驚動看管我的巫師，才能有辦法出去。不過也許你還沒有說明情況，就被阿瓦達索命擊中了。”

“他們為什麽這麽對你？”阿莉安娜猛地問道。

牢房裏響起幾下笑聲，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因為他們害怕我。”

“你做了什麽可怕的事嗎？”她又問。

“我倒覺得那完全出自他們的心魔。”

“什麽意思？”

“安娜。”阿不思拉了下妹妹的手，制止了她繼續提問。他拖着行李來到了牢房外面，囚犯坐在木板床上，眼睛盯着他們，神情莫測。

阿不思越過他，和阿莉安娜走到隔壁的牢房門口。這裏看上去像是幾十年沒有關押人了，左上角的牆壁有個缺口，風把牢房裏的灰塵吹得幹幹淨淨，倒是顯得整潔，除此之外卻根本像是一個廢墟。他們把鬥篷脫下來鋪在地上，從箱子裏拿出衣服疊在頭底下，沿着牆角躺了下來。

“等我明天觀察下送飯的家養小精靈，再做決定。”他輕聲說道。

阿莉安娜乖巧地點了點頭，睫毛忽閃着，眼睛盯着牆上的缺口。阿不思這才想起，雖然這裏是晚上，但他們剛才來的時候還是白天，才剛剛起床，一點困意也沒有。

“先生。”他起身走到門口，“剛才忘了問了……請問你是……”

“我叫格林。”隔壁的囚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