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子白·利荏(1)
從刀者也,外厲內懦。
·
甘蘇坐在床前頭皮發麻,原因是彭越正托腮直勾勾盯着她,他時不時唉聲嘆氣,眼中情緒不明。
甘蘇伸手想碰自己的傷口,他大叫:“不許碰!”
甘蘇吓得連忙收手,嘀咕一句:“該換藥了……”
她現在真怕自己亂動一根手指頭小命就沒了。
彭越看她好幾眼,無精打采拿着藥包走到她身邊,一字一字說:“你、別、亂、動。”
甘蘇點點頭。
“我就勉為其難幫你換個藥……我怎麽就這麽命苦呢……”
彭越邊碎碎念邊幫甘蘇處理傷口。
甘蘇低頭看,就像之前那人說的那樣,傷口沒有好轉的跡象。
彭越:“還挺嚴重……”
甘蘇結巴:“我,我不會殘廢吧。”
“放心,只要你不亂碰,不會死的。”
甘蘇扯扯嘴角,什麽叫不會死的。
彭越壞心眼說:“你傷口現在還沾有時辰碎片的污穢,這東西就跟慢.性.毒.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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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蘇屏氣。
“不過呢……剛才面癱已經幫你處理過了,傷口結痂,污穢自然就跟着脫落,你也就沒事了。”
甘蘇松口氣,這話就不能一次性說全嘛。
彭越重新幫她綁好白布,警告道:“所以,你、別、亂、碰,小心中毒身亡。”
“……”
甘蘇扭頭看向半開的窗戶,大雪未停,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她和彭越在這個房間等了快一天,而那個人還沒回來。
跟不熟的人處一塊兒,甘蘇就是個悶罐子,不愛說話。彭越似乎也是,除了盯着她看,嘴皮子也懶得動。今天,大概是他們認識一年以來交流最多的一天。
“你餓嗎?”彭越主動問。
甘蘇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着想點頭,“嗯。”
“我也餓了,你叫那個店小二拿點吃的進來。”
“哦。”
甘蘇喚來店小二,說自己要三碗飯和幾盤菜。
沒一會兒,飯菜就來了,小二擺好後就退了出去。
彭越掃了眼多出來的那碗米飯,說:“面癱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呢……”
“那就放着吧。”
“不用,他不在我剛好可以吃兩份哈哈哈。”彭越立刻把那碗飯端到自己面前。
甘蘇淺淺笑,她覺得彭越的舉動像個偷偷得了糖的小孩。
“午倉?”甘蘇試着這麽叫他。
彭越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撇嘴:“不準叫!”
甘蘇挑眉:“午倉午倉?”
“……”彭越塞一大塊肉進嘴裏,慢慢咀嚼,“要不是面癱讓我保護你,你前兩秒就沒命了……”
甘蘇:“……”
彭越扒兩口飯,斟酌下說:“不過,我還挺喜歡你的,你叫我午倉勉強可以接受,嗯,勉強。”
“咳咳——”甘蘇差點噴飯,“你……”
她可不好年下這口。
彭越悠閑喝口茶:“你別誤會,我說的喜歡是指你身上的氣息,很幹淨,很舒服,對你沒啥興趣。”
“……”甘蘇埋頭,還是安安靜靜吃飯的好。
飯吃了一半,窗突然打開,風卷着雪花吹入室內,甘蘇回頭,彭越低頭藏起一個碗,随後猛扒第二碗飯。
“午倉!”一聲沉而有力的呵斥。
“噗咳咳——”彭越嘴裏的飯吓噴了。
甘蘇看着面前的雪花凝聚,消失的瞬間,時辰出現。他蹙眉觑着彭越,随後又看了眼嘴裏叼了根青菜的甘蘇。
“午倉。”時辰冷聲叫他。
彭越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飯放回原來的位置,“我沒吃,我陪她吃。”
甘蘇看了眼桌上的菜,少了一大半,自己碗裏的飯還沒怎麽動呢,這不是誣陷她嘛。
時辰幾步上前,彎腰從桌下拿出一個黏了幾粒米飯的空碗,擺在彭越面前,“寫檢讨。”
“啊……面癱,我錯了,我認錯。”
“現在就寫,紙和筆就在那邊桌上,不許燒紙燒筆,我叫你停你再停。”
彭越噘嘴乖乖起身,哼了一聲走去牆邊的書桌坐下,拿起毛筆蘸墨寫了起來。
甘蘇看着這一切,默默地把叼着的青菜吃了,她困惑又好奇,但不敢問。想想面前這個男人幾個小時前可能要殺她,她還是默默呆着,別禍害自己了。
時辰坐在甘蘇身旁,拿起剛才被午倉放回去的那碗飯,舉起筷子:“換過藥了?”
“嗯。”
“以後要是看見午倉吃東西,就讓他吐出來。”時辰這話是對甘蘇說的,卻是變相說給彭越聽的。
甘蘇嗅嗅,怎麽一股糊味,她扭頭,一張宣紙燒了一半被扔在地上。
甘蘇忍着心裏的好奇,繼續吃飯,不問不問,死也不問。
時辰不緊不慢說:“他除了水,別的都不能吃。”
甘蘇自然地接一句:“那他不會餓死?”接完話她立刻後悔,她個沒心沒肺的,再說話沒準你就要死了,嘴欠。
他淡冷道:“不會。”
甘蘇迅速吃完飯,麻溜挪到床邊,離時辰遠遠的。
時辰餘光睨她一眼,繼續吃飯。
*
飯後,店小二收拾了碗筷,換了壺新茶。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天已黑,甘蘇起身完全關上窗戶,閑得無聊,她就向彭越那兒走幾步,想看看他檢讨是怎麽寫的。
她負手看兩眼,字是好字,就是內容都差不多:我以後絕對不亂吃東西了。我以後亂吃東西就是小豬。我以後亂吃東西就是小狗……
甘蘇偷笑,這誓可真夠毒的啊……
還有這半地被燒焦的紙又是怎麽回事,這寫字寫着還能着火?
時辰小口嘬茶,他看眼甘蘇,命令道:“你過來,坐下。”
甘蘇一哽,回頭看他,眼裏是防備,慢慢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坐下。
時辰擡手,食指輕觸甘蘇眉心,甘蘇擡眸看着他的手,也不管自己有沒有鬥雞眼。他的指腹輕輕從她眉心劃到鼻尖,随後收手。
甘蘇抿唇,這個動作,他今天對她做了三次。
忍了那麽久,甘蘇終于開口說話:“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
時辰回答:“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
甘蘇扁嘴,白問了。
彭越氣呼呼插嘴:“我也要!”
時辰嚴厲:“繼續寫檢讨。”
“哼。”
甘蘇心裏掂量,手輕觸額頭,這個動作是什麽好東西嗎?
時辰擡腕看表,“還有四個小時。”
“知道了。”彭越回答。
甘蘇興奮:“還有四個小時就能回去了?”
時辰看她,說:“還有四個小時一切才剛開始。”
甘蘇恍惚,才開始……
*
時辰讓甘蘇去休息,甘蘇睡不着,也不敢睡,就和他一起坐在桌邊默不作聲地喝茶,她想父母,想楠楠,想捶捶,所有白日深埋心底的情緒在寂靜的黑夜慢慢湧出。
時辰看表的頻率變高,甘蘇也偷偷瞄兩眼,22:59。
“午倉。”時辰叫彭越。
彭越旋即停下手中的筆,笑嘻嘻過來,他松松膀子,伸個懶腰:“總算只剩一分鐘了。”
甘蘇挑眉:一分鐘的話……是晚上十一點整?
時辰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在甘蘇思考的時候,抓起她的手給她戴上。
甘蘇一愣,連忙抽手,東西已經戴上了。她木讷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上多出的那枚銀色戒指,戒指上的圖案有點眼熟,像個黑色紐扣。
她瞥一眼時辰的手表,沒錯,跟他表盤上的圖案一模一樣,是黑色羅經儀。
彭越手叉腰:“哇,面癱,你今天出去一整天就為了找這個啊。”
“嗯。”
“哼!你偏心!”
甘蘇抖抖身上雞皮疙瘩。
時辰淡淡道:“你需要這個嗎?”
彭越嗯了好長一聲,“不需要。”
“那我還偏心?”
彭越傲嬌扭頭,解着自己的手表:“反正偏心……”
甘蘇低頭看着手上的戒指,遲疑許久問:“這個是幹嘛的……”
話音未落,窗戶和門都沒開,身邊卻刮過一陣風。
甘蘇擡頭,時辰和彭越兩人消失了。
“留在這裏,等我們回來。”時辰最後的話回蕩在空氣裏。
甘蘇望着空落落的屋子,又看了眼桌上的另一樣東西,是彭越的手表。
23點整。
甘蘇把手表抓在手裏,躺回床上,她摩挲着食指戒指,将被子蓋過頭,須臾,裏頭傳來抽泣聲,被子也跟着抖動。再堅強的人,遇到這種事,怕是立刻要瘋了,而甘蘇戴起面具努力地忍了一整天。
“咚——”
甘蘇房間的窗戶突然被人推開。
甘蘇掀開被子去看,淚水沾了滿臉:“誰?”
下一秒,一把利刃架在甘蘇脖子上,她垂眸,刀面反着室內的燭光,她動一下,怕是要流血。
“銀子。”那人說。
甘蘇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拿出荷包,“給。”
“你下床。”
甘蘇慢慢挪下床,小腿上傷口的血滲出了白布,她身後的那人盯着她的傷口看,直到甘蘇站直,裙子遮住了褲腿。
甘蘇聽見快刀插回刀鞘的聲音,她屏住呼吸,身後人慢慢靠近。
“你不是江湖劍客嗎?”那人雙臂環胸,刀夾在腋下,繞到正面看着甘蘇。
甘蘇望着面前的人,一身黑衣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這大概就是她在電視裏看過的夜行衣。
“我?”
“嗯,自然是你啊。你身邊的高手呢?”
“高手?”
“傳聞今日梅香樓來了三個高手,其中兩個不曾露面。”
甘蘇嘴角一抽,她也算高手?
那人打量着甘蘇問:“你會武功嗎?”
甘蘇搖頭,就在這瞬間,她眼前的事物變慢起來,她強撐着精神說:“不會……”
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度拔出刀,“那就對不住了。”
刀再次架在脖子上,甘蘇卻沒了動靜,兩眼無神愣在原地。
“你為何不語?”蒙面人覺着奇怪。
甘蘇依舊呆滞。
蒙面人試着用刀鞘推了甘蘇,沒反應,他又用力推了下,甘蘇順勢倒了下去,直直摔在了床沿。
“嗯……”
甘蘇忍痛回神,她扶着床沿站起。
甘蘇全然忘記自己的處境,她眼神無助,眸光閃動,醞着擔憂,剛才的畫面:
黑夜中燃着熊熊烈火……
火焰吞噬着一切……
鮮血順着那人的手背流下……
表盤上的黑色羅經儀被鮮血與肆虐的火焰勾出詭異……
“時辰……”
甘蘇不安地摸着食指上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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