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日晷(5)

宏偉的古都,熱鬧的石板街,街邊是賣着各式花樣的小販,甘蘇舉着油紙傘,步伐小心翼翼,神态緊繃,哪怕她将內心情緒掩飾的再好,微抿的嘴唇仍舊出賣了她。

她身着淺绛色的窄袖衫襦,整個人清秀苗條,至于那人剛才是怎能幫她穿上的,她不願回想,生怕一想,她連他指腹上的溫度都銘記着。

“停。”那人給她下命令。

甘蘇駐足,她瞥一眼,那人讓她停在了賣飾品的攤位。

那人:“第三個,買下來。”

彭越在旁贊同,“我也覺得第三個适合她。”

一個梅花簪,白色花瓣,暗紅色花蕊,打造的小巧精致。

甘蘇行為舉止溫婉,裝得盡量像這個朝代的人,“這個,要了。”

她從荷包裏拿出銀子,擺在桌上。

“小姐,給。”小販畢恭畢敬,估計是把她當哪個府上的小姐了。

甘蘇拿起簪子,餘光瞥着身旁人,那人說:“戴上。”

甘蘇對着攤位上的銅鏡,将發簪随便往發間一戳。她是中短發,這裏女子的發髻根本梳不起來,只能随意編了個麻花辮卡一下,有這麽個發簪點綴,也少了那麽些怪異。

彭越滿意點頭,而他身旁那人則神色未動。

“走吧。”那人又說。

甘蘇點頭跟在他和彭越身後,她望着面前的兩個背影,果然,所有的人都看不見他們,可也莫名的避開他們所走的位置。

甘蘇伸手,接了片雪花,鵝毛大雪,說的就是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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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在掌心融化,前方兩人停下,甘蘇也斂起步伐。

那人轉身說:“進去,要一間上等房。”

甘蘇點頭。

按照他說的做,甘蘇付了銀兩,在店小二的帶領下,來到了客棧裏最好房間。

小二點頭哈腰關門出去,甘蘇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幾近癱坐在椅子上。

彭越伸個懶腰,笑着看她說:“累了?”

甘蘇苦笑點頭。

那人在甘蘇對面坐下,彭越則挨着那人坐,甘蘇掂了掂桌上的茶壺,見其中有水,于是給自己斟了一杯,順帶着也給面前的兩人倒上。

“篤篤篤——”敲門聲。

甘蘇心驚膽戰,“進。”

店小二推門進來,手裏是一壺嶄新的熱茶,“小姐,掌櫃的差我給您換壺熱茶暖暖身。”

小二提着新茶壺進來,瞧見桌上斟好的三杯茶,倒也見怪不怪,他察言觀色,“看來小姐是江湖中人,若是房裏的其他客官有需要,盡管吩咐小的就行。”

甘蘇點頭,小二換了茶壺,關門出去。

“呼……”甘蘇呼口氣。

她又拿了剩下三個茶杯,一人斟了一杯熱茶。

甘蘇拿起自己的那杯,先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喝茶冷靜。

甘蘇瞥着面前的男人思忖着,她先前看到的影像與剛才重合,所以她看到的是他的将來?

可是不對啊,她只能看到過去的片段。

過去……将來……

甘蘇眯眼,如果未來是發生在歷史紀年表上的過去,那麽……

甘蘇嘴角揚起弧度,她懂了。

那人望着甘蘇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摩挲着茶杯口,似在斟酌。

彭越看甘蘇,“甘蘇,你在想什麽?”

甘蘇搖頭:“沒什麽。”

甘蘇清嗓子,看着面前冷冰冰的那人問:“接下來我要做什麽?”

那人:“呆在這裏,直到我送你回去。”

“我能問幾個問題嗎?”

“問。”

“我現在是不是消失在我的時代了?我父母……”甘蘇怕她的父母和楠楠接受不了她失蹤的事。

“你放心,日晷停止運作,未來也就停止了。”

“什麽?!”甘蘇吃驚。

那人看着甘蘇說:“你被帶來這裏,少了你,日晷譜寫的未來不完整,為了規避風險,我不會允許有你存在的那部分日晷繼續運行。”

“你的意思是,我身邊的一切都停在了我離開的時候?”

“嗯,暫時停止。”

甘蘇死死抿唇。

那人仿佛又看透了甘蘇的想法,說:“你不必有自責的情緒,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停下日晷審查,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甘蘇松口氣,可又覺得可笑,為什麽聽起來他們就像玩偶一樣,被這個人操控着。

那人舉起茶杯微抿一口茶,彭越學着他的模樣也抿一口。

“噗——好難喝。”彭越一口噴了出來,“面癱,你怎麽喝的下去。”

“午倉,你剛才噴的一口,對于水資源匮乏地區的人來說是甘露,所以……”

彭越打斷他:“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我下次不噴了。”

甘蘇打量着二人,那人像個長輩,彭越則像個怕被唠叨的孩子,兩人的關系似乎非比尋常。

那人視線又落在甘蘇臉上,沒溫度說:“我也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為什麽要傷害自己?”

甘蘇怔住,仿佛又回到了實驗室門口,她那時還沒來得及回答。

她低頭,避開彭越與他探究的視線,手攥緊杯子,猶豫着要不要說,能不能告訴他們。

甘蘇思考時觑着杯中的茶葉,不經意間,思緒潰散,眼睛逐漸失去焦距。

安靜許久,彭越喊她:“甘蘇?甘蘇?”他扭頭看身旁人,“面癱,她怎麽了?”

那人挑眉,站起來走到甘蘇身側,在她受傷的腿旁蹲下。

彭越伸脖子看,那人撩起她的裙邊,隔着褲腿,用力捏她的傷口。

“面癱!你幹嘛!”彭越被他的舉動吓到。

“嗯。”甘蘇悶哼一聲回神,眉頭因疼痛擰到一塊兒。

那人松手站起,甘蘇的血滲出了白布,暈染開,像一朵紅色的花。

那人淡冷道:“午倉,拿藥來。”

彭越生氣,從身上拿出剛才的瓶瓶罐罐,嘴裏絮叨,“面癱,你幹嘛又弄開她傷口啊,這傷口本來就難愈合。”

那人彎腰面無表情抱起甘蘇,甘蘇一吓,他将她放在床榻,自己坐在床的踏板上。

他給甘蘇重新上藥,甘蘇一言不發望着他的側臉。

“什麽時候開始的?”那人問。

“什麽?”

“剛才那樣。”

甘蘇垂眸:“這個啊……記事起吧。”

“如果我推測的沒錯,你說見過我,也是因為這個。”

甘蘇驚訝之餘點頭,“嗯……”

“身邊沒人的話,你怎麽清醒?”

甘蘇一怔,她不知道,就像花開花落一樣,她會發呆,但也總有契機讓她醒來。

“反正總能摔着碰着……就醒了……”

彭越雙臂環胸,望着兩人,“你們說什麽呢?我怎麽一句聽不懂?”

那人包紮完起身,嘴角下拉,沉聲道:“午倉,她好像陷入了時間回還。”

“時間回還?!”彭越訝然。

彭越上前,捧起甘蘇的臉,左看看又看看。

彭越手上燙人的溫度讓甘蘇皺眉,這人的體溫怎麽這麽高?

幾秒後,他松手。

“面癱,她眼中和耳側都沒有回還的标記,氣息也很清冽,怎麽可能陷入時間回還。”

“她符合時間回還的特征。”那人坐回桌前,指尖敲打着桌面,聽着彭越的話默聲思考。

彭越撓頭,絮絮叨叨:“不會吧不會吧,日晷破裂就夠煩了,還遇到一個陷入時間回還的人?”

甘蘇不解,什麽是時間回還,是指她能看到某些人或物的過去嗎?

半晌,那人觑着甘蘇問:“你每次這樣的時候,有什麽契機?或是決定性因素?”

甘蘇想了想說:“發生的時間是每月十五前後的月圓,看見的東西都跟我記憶中的人或物有關,是他們的過去,不過只是一些片段。”

她補充:“但是剛才說的是以前情況,這幾天有些不太一樣……”

那人問:“這幾天有什麽不同?”

甘蘇遲疑道:“這幾天沒有固定時間,而且只看到的畫面都是同一個人的。”

甘蘇觑着眼前的人,遇見他以後,那些影像就像水龍頭的水,只要打開,便會源源不斷湧出來。

她甚至有種感覺,以前的一切只是滄海一粟,她好像一直在等待着,等着面前這人的出現。

彭越與那人異口同聲,

那人挑眉:“我?”

彭越咋舌:“他?”

甘蘇緩緩颔首。

彭越手叉腰,氣呼呼說:“怎麽可能!面癱,只要你不想,誰都看不見、摸不到你,你不可能出現在任何人的記憶裏!時間回還怎麽可能發生在你身上!”

甘蘇尴尬打斷:“可我看見了……也摸到了……”

彭越頓時消音,他盯着甘蘇,甘蘇識相閉嘴。

彭越惱火說:“我不信上一任的守護者辦事會這麽不嚴謹,如果逆轉時辰的時候她在場,他不會沒發現。”

那人沒有回話。

甘蘇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氣氛緊張,她沒敢再插嘴。

忽然,那人站起來,又走來甘蘇面前,她居高臨下望着她,像在無形地施壓。

“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甘蘇回憶,畫面中,有雙糙老的手握着另一雙小手,滄桑和藹地叫着懷中小孩的名字,小孩鼻子的駝峰上有顆痣。

甘蘇吞咽口水,如果她說,她從影像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并且見到了他少時的模樣,會不會被滅口啊……

甘蘇瞥一眼面前人駝峰上的那一小點痣,說:“看見你小時候,有個長輩抱着你,叫了你的名字。”

那人眉頭皺起,轉身準備離開。

彭越跟上去,“面癱,怎麽走了?不聽下去了?沒準那個小孩不是你啊。”

甘蘇咬唇,他是不相信她嗎?

“時辰。”

甘蘇叫的輕,卻一字不落進了兩人耳朵。

那人駐足。

彭越回頭,面露驚愕望着甘蘇。

“時辰,你的名字,對不對?”

甘蘇堅定望着他的背影,須臾,他轉過身。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刻,甘蘇喉嚨發不出聲,背脊涼意侵襲。

這個眼神,是寒意,或是殺氣?

她真要被滅口了嗎?

一瞬間,他移形到她面前擡起手,甘蘇吓得閉緊眼,嘴唇都在顫抖,心頭的恐懼瞬時化為眼淚湧出。

等了許久,甘蘇所想象的血腥場面并沒有發生。溫暖的觸感落在她眉心,她含淚睜眼,那人正用右手食指指尖輕柔地從她眉心劃到鼻尖。

又是這個動作。

他幾不可聞道:“甘蘇,你在怕我?”語氣似帶着嘲諷,“那你之前哪來的膽子跟上我。”

甘蘇不自覺咽口水,她之前可能是借了雄心豹子膽吧……

彭越看見後又擠進二人中間,有點委屈:“面癱,我也要我也要!”

那人面露無奈,同樣的動作也對着彭越做了一遍,彭越滿意笑了。

他叮囑:“午倉,保護好她,我馬上回來。”

話音剛落,人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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