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日晷(4)
迷迷糊糊中,甘蘇聽見有兩人在說話,具體說的什麽,她沒聽清,但其中一人語氣似乎挺激動。周遭寒冷,她趨向身旁的溫暖,那片溫暖僵了僵,甘蘇腦內混沌,又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去多久,甘蘇緩緩睜眼,入眼是黑色,她斂神一看,是……衣服?
再清醒一點,是懷抱?
她現在正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而且是公、主、抱!
“別動。”那人淡冷道。
甘蘇擡眼,是那個男人。
“哦……”甘蘇抿唇,這是怎麽回事。
她試圖回憶着,最後的記憶就是她靠在他胸口,身邊是黑暗、是風、是寒冷,然後……她暈了過去……
甘蘇扭過頭,想看看她現在在哪兒,那人又冷不丁說:“別看。”
甘蘇轉着眼珠思索,別動……別看……
口吻很命令式,甘蘇腦補,莫非她一動,就有生命危險,她爸媽還等着她給他們養老,她可不能當不孝子。
甘蘇內心掙紮片刻,選擇聽話。
“面癱,我回來了!”甘蘇豎起耳朵,這聲音聽着耳熟。
“喲,醒了啊。”那雀躍的聲音,甘蘇忍不住餘光望兩眼。
看清來人,她似見到親人般一笑,“彭越?”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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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清狀況,甘蘇愣了片刻,視線在兩男人間徘徊,她問:“你們……認識?”
彭越看一眼抱着甘蘇的男子,“嗯,認識啊。”
這一刻,甘蘇懷疑自己被綁架了。
三人忽地陷入沉默。
甘蘇吞咽口水,佯作鎮定說:“我能下來嗎?”
被一個夜闖你家的,陌生神秘,不知好壞的男人抱着,甘蘇覺得淩遲處死也不過如此。
甘蘇懇求般看彭越,彭越看那個男人,而那人則看着懷裏的甘蘇。
又是一陣安靜。
甘蘇耷拉着眼簾,根本不敢看那人的眼睛。
半晌,那人緩緩将甘蘇放下,甘蘇內心松口氣,低頭拂了下衣服,她一愣。
雪?她怎麽踩在雪上?
現在不是秋末嘛,秋末這兒不應該下雪啊。
甘蘇擡頭,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白雪皚皚,甚至天空正飄着大片雪花,可沒有一片落在她周身。建築高聳華麗的大都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古色古香的亭臺樓閣,馬車,古裝行人,青山,飛檐。
“我……”甘蘇花了幾秒思考,問:“我在哪裏?”
那人冷冰冰說:“辰縛。”
“啊?”
“日晷的裂痕。”
“……”
甘蘇保持鎮定,極力掩飾着內心的慌亂與恐懼。
那人瞥了眼彭越。
彭越會意,接上那人的話繼續解釋,“日晷破裂,時間沖擊,時辰出現縫隙。”
“嗯……”甘蘇啓唇,艱難擠出一個字。
“我們現在就在那裏。”
甘蘇懵怔。
彭越知道甘蘇仍舊沒反應過來,他撓頭,求助看向那人,“面癱,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人移動一步,擋住甘蘇的視線,甘蘇眼前的景象被他截斷,她擡頭,眼淚在眼眶打轉,這副隐忍的神情,以及她對于這一切太過鎮靜的反應,刺痛了他的神經。
他微微蹙眉。
彭越旋即後退一步,面癱皺眉了?那他就是不開心了!
彭越又偷偷地後退一步。
在那人的注視下,甘蘇把淚水忍了回去,深呼吸幾次,平複自己的心情。
那人:“坐下。”
甘蘇回頭看了眼,身後有個石墩,她腿早已發軟,老實巴交坐下。
她手無處安放,最終像個孩子一樣,腰杆挺直,畢恭畢敬坐着。
那人在她面前緩緩蹲下,甘蘇不解他何意,當他手碰上她的牛仔褲,甘蘇人僵住,一動不敢動地看着他折起右邊的褲腿。
甘蘇這才發現她右小腿開了條口子,而且在流血,剛才每時每刻神經都緊繃着,她壓根兒沒察覺。
“午倉。”男子伸手。
“哦哦哦。”彭越把手中的鼓鼓的白布遞給他。
那人把白布放在甘蘇大腿上,慢慢打開,甘蘇看着放在白布上的瓶瓶罐罐,這些都是個啥呀……
“會痛,忍住。”那人淡冷道。
甘蘇還在恍神,他打開個瓶子就把裏頭的東西往甘蘇傷口上撒。
“嘶……”甘蘇使勁在心裏罵別人家爹娘。
那人處理着甘蘇的傷口,不緊不慢說:“傷口是被日晷破裂形成的時辰碎片所劃,不會輕易恢複,每天都要換藥。在這裏,這些已經是最好的藥,先湊合着用。”
甘蘇默聲聽着,咬緊下唇。
那人瞥一眼甘蘇,繼續說:“我明白你現在在想什麽,也明白你的疑惑,如果實在要解釋,我只能告訴你我們現在在過去。”
過去……
甘蘇盯着他的側臉,握緊拳頭,她在實驗室門口追上了這個不太正常的男人,然後來到了這個不太正常的地方。
她擡眸看向前方白雪也無法掩蓋其宏偉的古都。這太過玄幻,簡直匪夷所思。
甘蘇以超乎常人般的速度理清自己的現狀,嘴裏重複着他們剛才說的,“辰縛,日晷的裂痕,時辰的縫隙……”
“你記性不錯。”那人似乎在誇她。
甘蘇呼口氣,忍着眼淚,又望了眼周遭景象,她問:“我……我沒死吧……”
那人擡頭看她一眼,“沒有。”
甘蘇咬唇,帶着懇求說:“那你能送我回去嗎?”
那人完成包紮,正視甘蘇,“不能,修補好日晷,時辰和歷史歸位,才能脫離辰縛。”他幫甘蘇放下褲腿,站起來補充道:“辰縛,也是時辰的束縛,如果不能找到破裂的源頭,時辰無法歸位,我們回不去。”
為什麽他說的她一句也聽不懂。
甘蘇腦內混亂,她閉起眼睛,整理着這亂七八糟的一切。
許久之後,甘蘇睜眼起身,仰視他,“你是誰?”
她也只是為了搞清這個,才追上了他,這個出現在她腦海影像中的男人。
他凝神,似在思考,嘴唇微張疑似開口的時候,彭越卻握住他的肩膀,“面癱,她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他睨彭越一眼,随後又望着甘蘇。
甘蘇:“為難的話,就不用說了。”
那人拂去彭越的手,彭越有些生氣:“面癱!”
“午倉,沒事。”那人的聲音冷靜,甚至冷漠。
甘蘇不解看着二人。
他叫彭越午倉?
甘蘇恍惚的時候,那人已經擡手,右手食指指尖觸在甘蘇眉心。
嗯?
她怔愣看他,而他也在看她。
溫暖在眉心停頓的幾秒,她清晰感受到內心的不安逐漸被驅散,他的指尖輕輕劃到她鼻尖,随後抽離,将手重新插回褲袋。
這個動作,像個儀式一樣。
甘蘇心頭一緊,抽手的一刻,她居然有些失落。
這個舉動明明都沒擁抱來的親昵,她卻莫名心悸。
彭越不滿了,擠到甘蘇和那人中間,“面癱,我也要我也要。”
這個模樣,在甘蘇眼裏,跟戀人撒嬌似的。
莫非……甘蘇眼神繞有內涵地望着打量着面前的兩個男人。
那人伸手,屈指在彭越額頭用力彈了一下。
“痛!”彭越氣呼呼,撫着額頭閃到一邊,“你偏心,偏心偏心偏心!”
甘蘇身軀一抖。
那人望着甘蘇,沉着開口:“我是日晷的守護者,守護着你們口中所說的時間。”
“日晷的守護者……守護時間……”甘蘇拍拍額頭,算了算了……當她沒問。
那人看着甘蘇的反應,幾次猶豫,終于冷聲沉靜問道:“你為什麽不做一些和正常人一樣的情緒,比如大聲尖叫,痛哭,打罵,或是埋怨。”
他只看到她無數次的隐忍,忍着恐懼、害怕、淚水,甚至是怒火。
“我不是那種人。”甘蘇回答。
在他們面前,她不會這樣。
“而且我也不是正常人。”甘蘇冷笑一聲。
那人淡冷的面容下有一瞬的怔愣,他低眉與她視線相對,兩人都在彼此眼中搜尋着什麽。
彭越揉着額頭看向甘蘇,随後視線又移至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咳嗯……抱歉打擾二位,”彭越清嗓子,“面癱,先讓她換衣服,時間馬上要到了。”
那人擡腕看表點頭,跟甘蘇說:“你先換衣服。”
甘蘇一頭霧水:“什麽?”
“你現在在我的時間輪軸裏,這裏的人暫時看不到你,還剩十分鐘,我的輪軸就不能讓你隐身了。”
“輪軸?”
甘蘇環顧四周,以面前男人為圓心,半徑三米內沒有一片雪花,而三米外,大雪紛飛。甘蘇猜測,這大概就是他說的輪軸。
“午倉。”
“在在在。”
彭越把手中的另一個包裹扔給甘蘇,甘蘇連忙接住。
彭越:“裏頭是衣服,你趕緊換好。”
甘蘇嘴角抽搐:“在這裏?”
“嗯,反正除了我們沒人能看見你。”
甘蘇擡眸看眼前男人,他淡淡道:“我們會背過身。”
甘蘇咬牙,她居然要在大庭廣衆脫光光……
內心掙紮之餘,甘蘇覺得自己周圍暖了起來,她低頭一看,其他地方依舊是綿軟的厚雪,唯有腳邊的雪因熱流在融化。
甘蘇抿嘴,她這兒還自帶暖氣啊……
甘蘇窸窸窣窣換起衣服,可這古代的衣服,她哪會穿啊……
這是裙子……這是外套?
那這個呢……
這個長帶子又是啥……胸帶腰帶?
背過身去的兩男人無言看風景,彭越雙臂環胸,他瞥一眼身旁眺望遠方的男人,壓着聲音說:“面癱,你居然讓我幫她烤火……你知道我的火有多珍貴多牛逼嘛……”
那人不為所動,淡淡道:“午倉,她也是你需要福澤的人之一,你……”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彭越最怕他講大道理。
聽着後頭手忙腳亂的聲音,冷若冰霜的那人微微側過臉,問:“需要幫忙嗎?”
“不,不用。”甘蘇拿東西擋自己。
“可你不會。”他一語中的。
“我……”甘蘇咬唇,她的确不會。
彭越絮絮叨叨起來,“甘蘇,非常時刻非常手段,咱們就不拘小節了,而且面癱早就看過你了,你就讓他幫你吧。現在還剩五分鐘,他不幫你,你自己也解決不了。”
甘蘇咋舌,什麽叫早就看過?
甘蘇還沒說話,那人已經轉過身向她走來,他上下打量甘蘇此刻的模樣。
甘蘇手忙腳亂遮擋,可顧此失彼,沒遮到什麽,臉也紅得跟柿子一樣。
他停在她面前,甘蘇羞赧要死,那人卻面不改色,他伸手扯住被她弄的一團亂的衣服。
“別動,衣服給我。”那人面無表情,用命令似的口吻說。
甘蘇抿唇。
那人冷冷道:“不想我幫忙,那你一個小時前就不該跟上來。”
甘蘇埋頭,她也後悔,她也知道她不該追上他,她不該好奇,但她當時就像被命運驅使一般,不由自主。
甘蘇雖害怕眼前人,但也固執,手依舊死死攥住衣物。
彭越尴尬咳嗽兩聲,打斷道:“面癱,你要不稍微溫柔一點,稍微稍微……她好歹是女孩子……”
“午倉,溫度不夠高。”
“……”
甘蘇感覺周圍溫度又升了不少,她腦袋有些放空,手裏攥衣服的力度卻未減。
那人一聲輕嘆,“诶……”
彭越豎起耳朵偷聽,咦?嘆氣?真嘆氣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緒哇。
“甘蘇。”
忽地,他輕聲叫她,語氣柔和些。
甘蘇一愣,仰頭觑他,擡眸的一瞬,她眉頭松開,眼睛微微睜大,面露吃驚。
這個場景,這雙眼睛,被白雪襯得更是白得泛光的肌膚,還有駝峰上的那顆痣。
她望着他略微上揚的嘴角,那一點點弧度,在甘蘇眼裏,像個淺淺淡淡的笑容。
一切的一切,與之前的零星影像在慢慢重疊。
“甘蘇,松手。”他說。
她就跟着了魔似的,松開了抓着衣物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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