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亥月·寸斛(7)
氧氣似乎越來越稀薄,甘蘇掙紮後只剩下無力,眼前的黑暗真真假假,死亡的味道,她卻覺得熟悉。
這不是第一次徘徊在生死邊緣吧,左肩又隐隐作痛,腦海中拼湊起來的畫面,是她擋在他身前,利刃穿肩而過。
她要墜落了,要沉睡不醒了,一雙溫暖的手将她拉回彼岸。
時辰收回輕觸于甘蘇眉心的手指。
“吼咳咳咳……”甘蘇跪倒在地,眼前瞬間恢複光明,她深呼吸,拼命咳嗽,什麽也阻止不了她對氧氣的渴望,“咳咳咳……”
時辰抓住她捶着胸口的手,遏止她的行動:“甘蘇,沒事了,是幻術。”
甘蘇擡眸觑他,眼中蘊着淚光,喉嚨發幹:“幻術……”明明一切是那麽真實。
時辰扶起她,甘蘇雙腿發軟,半依靠在他身上。彭越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們前頭,手掌搓了個火球,室內溫度驟升。
甘蘇凝神去看,前方的少女,咧嘴得逞一笑,随後慢慢悠悠在沙發上坐下,明亮的眼眸觑着他們三人。
“游戲結束。”她用清脆的嗓音不屑道,“一點也不好玩。”
彭越收起火團,轉身看了眼甘蘇和時辰,“你們沒事吧。”
時辰和甘蘇同時搖頭。
少女揚起下巴,拍拍沙發,“坐吧,我不會怎麽樣了。”
彭越倒是一點也不怕,大步流星走過去坐下,甘蘇仍舊顫抖着,時辰握着她的手腕,也将她拖了過去。
幾人成環形坐着,少女視線左右來回掃兩眼,“你們不用這麽看我,我臉上沒洞。”
時辰冷聲問:“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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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瞥一眼甘蘇,“都說是游戲,有趣的話,我還會收手嗎?”
彭越雙臂環胸,眼睛使勁瞪着面前的女孩,氣呼呼的。
時辰單刀直入,“給我和甘蘇下蠱的目的是什麽?”
少女晃蕩着雙腳,鈴铛聲輕悅響起,似乎暗示着她心情不錯。
“成全你們呗。”她笑眼看他們,“天下有情人本就不多,更何況……你還是日晷的守護者,多有趣。”
時辰一板一眼道:“我與她本就無情,你情蠱錯種,哪裏來的成全。”
少女繼續笑着,解下手中的珠簾,懸于指尖轉動,看着時辰與甘蘇的眼神意味深長。
“是嗎……”她一針見血道:“要是真無情,我剛才施幻術,你何必緊張。”
時辰只是說:“她若死在你的幻術裏,對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少女嘴角輕蔑一笑,“她死了,你得浪費時間去譜寫有她的那部分日晷,甚至要編造一個正常的理由,耗神耗力,所以不如救她來的輕松。時辰,你是這樣想的嗎?”
時辰沉默,并沒有回答。
甘蘇只是觑着茶幾的一隅,暗自聽着他們的對話,內容似懂非懂,但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和這個男人,絕對不要有糾葛,絕對不。
彭越愈聽愈糊塗,“你說你在民族展賣首飾,就特地為了給面癱和甘蘇下情蠱,怎麽就覺得說不太通呢?”
少女将手鏈重新戴回自己腕上,撥弄着一顆顆五顏六色的珠子,“順便而已,我的目的當然不是他們。”
“那是誰?”彭越好奇。
少女沖他一笑:“小弟弟,差點被你套出話來啊。”
彭越指着自己:“小,小弟弟?”
少女歪頭笑,“嗯。”
“你才是小妹妹吧!”彭越指着她那張天然無公害的臉蛋說。
時辰看着彭越,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午倉,她已經幾千歲了。”
呃……
彭越驚得只會張嘴,甘蘇也擡頭看她,一臉驚悚。
少女擺擺腿,睨一眼甘蘇,“時辰,你說話時不考慮一下她的感受嘛,她這幾天快被吓死了吧。”
彭越哼着歌嘀咕:“他要是會考慮別人的感受……母豬都會上樹了……”
“午倉?”時辰冷眼看他。
“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說……”彭越裝傻。
時辰偏過臉,看着倉促收斂自己神情的甘蘇。
甘蘇尴尬道:“我沒事,沒事……”
她沒事,只是快懷疑自己要得精神病了而已……
甘蘇低頭,将手縮進衣袖,指甲狠狠掐着肉,眼前的事物開始放慢,耳畔說話聲漸遠,甘蘇使勁掐自己,她好像又要……
彭越不解:“面癱,你怎麽知道的啊?”
時辰向後靠,手放于膝上,不緊不慢講:“能控制封印了幾千年的寸斛,你能想到什麽人?”
“它的主人呗。”
他繼續問他:“什麽樣的主人,才能控制千年蠱蟲,一個投胎轉世無數次的普通人能做到?”
彭越驚愕,寸斛是千年蠱,應主人召喚離去,它的主人若是沒有與它等同的力量,根本無法操控他。
少女一笑,笑得滄桑:“是啊,我已經老到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歲了……寸斛本就是我精心養育的蠱蟲,我拿回它又能怎麽樣,物歸原主而已。”
時辰:“你打算用這蠱控制誰?”
少女看着他,并沒有說話,這是她的秘密。
“如果你不需要寸斛,就讓它回到紅盒,這千年來,它被封于最後兩個辰,融有時辰的力量,你帶走它,讓亥月很為難。”
“我說了,本就是我的東西,我拿回來,誰也管不着。”少女态度強硬。
氣氛焦灼,兩人沒有刻意為難彼此的意思,但又不願互相妥協。
彭越舉個手打破這份安靜:“老……老婆婆……你究竟是什麽人啊?”
“老婆婆?”少女低頭嗤地一笑,“也是,你叫我老婆婆,不算錯。”
彭越觑着她,等待她回答。
幾人忙着說話,誰都沒發現坐在時辰身旁的甘蘇已經兩眼無神。
少女看着腳踝上的鈴铛,“聽說過敕勒族嗎?”
彭越搖搖頭。
“時辰,你呢?你應該猜到我的身份了吧。”她扭頭看他。
時辰面無表情颔首,先前是猜測,現在證實了。
“她怎麽了?”少女忽地看着甘蘇困惑問。
時辰忙不疊側過臉,“甘蘇?”
甘蘇沒有回應。
彭越啧一聲:“面癱,怎麽辦啊,你總不見得打她一頓吧,反正我下不去手。”
不經意間,一只指甲蓋大小的小蟲子從甘蘇袖口鑽了進去。
少女吸了一下鼻子,蹙眉厲色喊:“寸斛,回來!”
血腥味,她聞到了。
“嗯……”刺痛使甘蘇回過神,她将手從袖子裏伸出來,一只蟲子咬破了她的食指,似乎在喝她的血。
甘蘇怔愣,人開始發抖,盯着蟲子的眼神中有着對死亡的恐懼。
“啊——”彭越翻身跳到沙發後,“把它給我弄走!”
少女伸出手,“寸斛,回來。”
五彩蟲停下動作,它擡頭看了眼甘蘇,随後從背後的殼中展出翅膀,撲騰撲騰,飛回了少女的掌心。
少女責備:“寸斛,你做什麽?”
五彩蟲蔫下翅膀,似乎在認錯。
時辰抓過甘蘇的手,手指上的傷口很小,但血卻一滴一滴不停向外冒,時辰另一只手拂過劃口,劃口卻沒有恢複。
“诶?怎麽沒好?”一直盯着看的彭越納悶。
時辰蹙眉,冷冷看向少女,少女擡起下巴,潤下嗓子,帶些抱歉道:“中蠱毒了,自然無法輕易愈合。”
彭越跳過沙發,來到甘蘇面前,蹲在她身邊看傷口:“寸斛這東西怎麽咬人啊,能放蠱就夠讨人厭的了。”
時辰一本正經問:“怎麽治?”
少女伸出手指指他,“你動嘴呗。”
彭越看她:“面癱動什麽嘴?”
時辰同樣不解。
少女玩味笑着,“還要我教你?把毒吸出來啊。”
時辰恍然大悟,抓過甘蘇的手指就要塞進嘴裏,甘蘇拼命扯回來,同時阻止他的還有彭越。
甘蘇正色道:“不行!”
彭越生氣:“你讓面癱吸毒,那他自己中毒了怎麽辦!”
少女擡起下巴,慢慢悠悠說:“這毒在時辰體內不算什麽,在甘蘇體內的話……”
“別聽她的!”甘蘇話音未落,就感覺到手指的傷口被溫潤包裹着,她睜大眼看時辰。
“這麽着急啊……”少女低語,笑看着兩人,表情着實有趣,一個驚到不行,一個則依舊淡定。
時辰松開甘蘇的手,嘴唇上殘留着她的血。
甘蘇摸上時辰的臉,急切道:“吐出來啊!趕緊的啊!”
時辰淡淡道:“我吸的是毒,不是血,怎麽吐?”
“什麽吸毒不吸血,不管你吸了什麽,都給我吐出來!”甘蘇咆哮。
時辰:“沒有。”
甘蘇死死咬唇,不知道怎麽的,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她抓住時辰的衣領,額頭抵在他肩上,“你是傻子嗎……”
時辰怔愣,不知如何反應。
彭越心頭有不好的預感:“喂……甘蘇,你怎麽了?”
甘蘇淚水濕潤臉頰,她松開時辰,紅眼看向少女,語氣激動:“他不會死吧?!”
少女看着她,笑着不說話。
“沁溪,我問你話!他會不會死?”
少女皺眉看她,凜然道:“你叫我什麽?”
甘蘇上前一步,沒有退縮:“我問你,他會不會像司馬榮一樣,中了寸斛的毒,然後渾身潰爛而死!”
沁溪像被鉗住了靈魂一般,“榮哥哥……”
好久沒人跟她提起這個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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