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亥月·寸斛（6）

甘蘇手支着下巴，盯着電腦發愣，腦袋裏想着昨夜發生的事，她視線一偏，落于自己左手的黑繩鈴铛，手腕上的幾道紅印提醒着她不要再做嘗試，解不下來，是真的解不下來……

昨晚時辰送她回家後，她又試了幾次，結果白白弄傷了自己。

“甘蘇姐。”徐歲生從教授辦公室回來。

甘蘇将手腕朝焦糖色毛衣裏一縮，“怎麽了？”

“你去民族展了嗎？”

“嗯，去了。”

去了，才給自己惹上這麽一身禍。

“怎麽樣，還可以吧？”徐歲生坐回他自己的位置。

甘蘇淺淺笑說：“還不錯……”

憑良心講，的确不錯，精美的藝術品，外加她那個美得不像話的美人。

徐歲生想到什麽，順口說：“我在民族展上遇到的一個銷售員，她就住我家樓上，她說這個展明天就結束了，甘蘇姐，如果你還有興趣這兩天要抓緊去看。”

“好……”

甘蘇若有所思點頭。

甘蘇處理完堆積成山的資料已是傍晚，鮮少加班的她回頭看鐘表，六點了，過了半小時。

她立刻穿上大衣，背起包就往外走，緊趕慢趕上了地鐵，在東山路那站下了車。

出了地鐵口，她小跑起來，來到展館附近，她松口氣，人依舊不少。她瞧了眼海報，上頭寫了八點閉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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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蘇姐！”背後傳來徐歲生的聲音。

甘蘇回頭，不免驚訝：“歲生，你怎麽也在這兒？”

徐歲生走上前，腼腆笑說：“我打算再來一次，沒想到你剛才走那麽急也是來這兒。”

甘蘇微微颔首，不再說什麽。

兩人一塊兒走了進去，徐歲生觀賞起這裏的展品，而甘蘇的目的卻不是這些玻璃框子裏的東西。

她擠過人群，來到那天她買東西的櫃臺，櫃臺後站着個長相普通的女子。

“請問，昨天在這兒的銷售員呢？”甘蘇心切問。

銷售員面露困惑：“昨天？這兒的銷售員一直是我啊。”

甘蘇不敢相信，着急問：“真的沒有別人嗎？這兒沒有一個頭發插着紅珠簪子的銷售員嗎？”

銷售員搖頭，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甘蘇怔愣，她握緊拳，指甲恨不得要掐進肉裏，那她昨天看見的那個人是誰？

“不可能……”甘蘇低語，她不甘心地又四處看了一圈，可的的确确沒有她形容的那個女子。

甘蘇失了魂般轉身向外走，搡出擁擠的人群，她站在石磚路上，捂着胸口用力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剛才她快要喘不過氣。她回頭看一眼海報，又環顧這個地方，這兩天發生的事，她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她摸着手腕上的黑繩鈴铛，她真的會因為一個什麽情蠱，而愛上那個神秘的男人嗎……

甘蘇渾噩垂眸，準備離開時，餘光透過玻璃瞧見了正在慢慢觀賞着展品的徐歲生，忽地她想到了些什麽，上前隔着玻璃朝他揮手。

徐歲生瞧見外頭向他揮手的甘蘇，也朝她揮了揮，甘蘇随後又變為招手的姿勢，示意他出來。

徐歲生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嘴型問：我？

甘蘇點頭。

徐歲生訝異，但又欣喜，平日裏除了工作上的事，甘蘇幾乎不主動找他說話。

等了會兒，徐歲生繞出人群，走了出來。

“甘蘇姐，你找我？”

甘蘇吞咽口水，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歲生，我……我有件事要問你。”

“什麽事？”

“你說你家樓上住了個銷售員，就是你在這兒遇到的那個，她長什麽樣？”甘蘇屏氣呼吸，等着他回答，不知怎地，她就想賭一把，沒準那人就是那個她見過的貌美的女子。

徐歲生：“啊？”

甘蘇心急：“就比如身高，或是有什麽特點，漂亮嗎？”

徐歲生想了想，笑說：“她長得挺可愛的，身高的話，就這麽高吧。”

徐歲生伸手比劃了一下，比甘蘇矮，矮了一個頭。而那天甘蘇見到的那個女子，比她高很多，是連高跟鞋也彌補不了的差距。

甘蘇瞬間洩氣，“那沒事了……”

“對了，她穿得挺有民族特色的，頭發插着簪子。”

“簪子？”甘蘇猛地擡頭，抓住他的手臂問，“你說她喜歡用簪子？是紅珠簪子嗎？”

徐歲生回憶着，随後點頭：“嗯，簪子上是有一顆懸着的紅珠。”

甘蘇抓着他手臂的手加重力道，“帶我去找她！”

“甘蘇姐，怎麽了嗎？”

“她……她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現在必須馬上見到她。”甘蘇緊緊觑着徐歲生，目光透着迫切。

徐歲生愣着點頭：“哦……好，我現在就帶你去。”

兩人打車來到徐歲生所住的小區，甘蘇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後輩住的地方，大概是她拼命攢錢一輩子，也住不起的。

下車後，兩人并肩走着，甘蘇心事重重，徐歲生偷瞄着她的表情，模樣躊躇。

好一會兒，徐歲生忽然開口說：“甘蘇姐，你是不是很吃驚？”

甘蘇回神，琢磨着他在問什麽，淡淡道：“嗯，有一點。”

“你會不會奇怪，我一個家庭條件不差的人，為什麽會去一個實驗室打工。”

甘蘇看他一眼，思忖後淡淡說：“你想證明自己吧。”

徐歲生耷拉下腦袋，沒想到甘蘇一眼就看穿了他。

甘蘇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不要想太多，我會替你保密。”

徐歲生點頭，指着身旁這幢樓，淺笑說：“甘蘇姐，到了，我住這幢。”

“嗯。”

進了電梯，甘蘇開始緊張，如果那人不是那個銷售員，那該怎麽辦……如果是的話，她又該問些什麽……

“甘蘇姐，要我陪你去嗎？”徐歲生瞧着她，有些擔心問。

甘蘇搖頭：“不用，我自己去。”

電梯到了九樓，徐歲生走了出去，又不放心叮囑道：“甘蘇姐，有事你就下來找我。”

“好。”

電梯門再度關上，甘蘇看着數字跳動到十，門開的那一瞬，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邁出一步。

這兒都是一層樓一戶，甘蘇站在十樓唯一的那扇門前。一個銷售員住這裏，是不是太過誇張？歲生真的沒有看錯人嗎？

甘蘇擡手按響門鈴，等着主人的應答。

“啪噠——”沒有任何人向她提問什麽，門直接打開了。

甘蘇站在門口，面上冷靜，心中卻是害怕。

“不進來嗎？”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從裏頭傳來。

“你不是在找我嗎？”聲音又變得幽幽可怖。

甘蘇人吓得顫抖，連忙後退一步。

她迅速轉身，想要逃跑，頭狠狠地撞到一個胸膛。

“歲生！”甘蘇吓得閉緊眼叫出聲。

她抓住那人的手臂，睜開眼時，才發現這人穿的是西服，不是徐歲生……

她松手擡頭，剛巧對上那人深邃的瞳孔。

甘蘇心緒複雜：“你怎麽在這兒……”

“跟你來這兒的理由一樣。”時辰冷冷淡淡觑她一眼。

時辰從她身邊走過，打開那扇虛掩着的門，就那麽走了進去。

彭越跟在他身後，回頭笑說：“甘蘇，一起來吧，剛才那是幻術，專門吓唬你的。”

“……”甘蘇吞咽口水，她是被吓得不輕，她重新提起膽兒，緊跟彭越步伐。

三人進去後，門又自己關上了。

甘蘇躲在二人身後，細細觀察着這房子，這兒并沒有她所設想的詭異或是恐怖的燈光擺設，反倒很溫馨，很溫暖，每件物品都帶着點兒民族風。

“叮叮叮——”

耳畔傳來喑啞的鈴铛聲，甘蘇一驚，這鈴铛聲……

“我聽過……”

時辰：“嗯？”

甘蘇上前幾步，走到時辰身邊，看着開門走出來的那個女子。

甘蘇打量眼前的女子，可愛稚嫩的臉龐，和之前美豔的時候相似的是都帶點異域風情，黑發間插着紅珠簪子，身着藍紅相間圖案花哨的麻布材質的上衣和短裙，若隐若現的細腰，腳踝上是一串鈴铛，由紅色絨線連起，走一步，鈴铛便搖一次。

甘蘇想起那個在影像中于溪邊嬉戲的少女，那人的模樣和眼前這人有些相像，她雖未看清容顏，可是女人的感覺告訴她，這人就是她。

“我好像見過你……”甘蘇看着那個女孩說，手卻下意識握住了時辰的衣袖。

時辰瞥了一眼她攥緊他的那只手。

女孩彎眼一笑，慢慢變了個模樣，容顏化為昨日那個唇紅齒白的銷售員，她紅唇微啓，不緊不慢說：“我昨天變的是這個樣吧……手鏈可是我賣給你的，你當然見過我。”

甘蘇搖搖頭。

不是這樣的你，是開心的，喜悅的，而不是像現在，眼中溢着悲傷。

彭越提醒：“甘蘇，你小心別中幻術了？”

時辰向左一步，擋在甘蘇面前。

甘蘇思忖須臾，輕聲試探：“榮哥哥？”

陡然間，那女子的容顏又變回了十幾歲的模樣，她緊盯甘蘇，沒有走動，腳上的鈴铛卻發出了叮叮叮的聲音，她問：“你怎麽知道的？”

甘蘇知曉她聽見了。

彭越壓低聲音問：“甘蘇，你剛才說了什麽？她怎麽生氣了。”

時辰也扭頭看她。

“我發呆看見的畫面，裏面有人叫了這個名字。”不管他們信不信，甘蘇只是淡淡陳述着事實。

時辰猛地掰過她的肩，沉聲問：“你說什麽？”

“啊？”甘蘇一吓。

“什麽時候的事？”他用力掐着她的肩。

“昨天……”

“昨天什麽時候？”

“中午……”

“也就是說跟手鏈無關……”時辰蹙眉低語，觑着甘蘇的眼神複雜。

彭越才反應過來，驚呆：“甘蘇，你怎麽回事啊！我明明從你身上收回白日啦！”

“什麽……”甘蘇話音未落。

鈴铛聲忽地緊湊起來，一瞬間，甘蘇的光明被奪走，四周黑暗，她什麽都看不見，只剩下耳畔不絕的鈴聲。

“啊……”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來不及求救，呼吸已然困難起來，她拍打着那雙手，拼命扯着那雙手。

救命……時辰……

“甘蘇！”

時辰的呼喚，素來沉穩，夾帶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