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未太·師弼(5)

蘇知婷悶不做聲, 她記得那個黑發聲音溫柔的少年,三年前的北橋車站, 深夜角落裏,他們暢談半夜,逐夢未來,但在黎明破曉前,她登上了去往北方的車, 一切戛然而止, 如同幻化泡影。

大雨沖刷, 江晖遠感慨萬千:“我以為我不會再遇到你了, 直到我進入南宏……”

他輕笑一聲,幾不可聞, 卻落入蘇知婷耳內, 她默然。

蘇知婷憶起種種, 她那年二十二, 為畢業出路發苦,不想将自己的未來圈禁于這所城市, 便不顧父母反對孤身去了北方。

但也就幾個月, 母親因思念擔憂她入院,她不得不返回, 憑着優秀的學歷入了南宏當教師,生活按部就班,工作循規蹈矩,只是缺少刺激。

江晖遠淡淡道:“你不是去北方打拼嗎?當時不是告訴我說不想當老師的嗎?你怎麽一樣都沒做到。”

蘇知婷苦笑:“當年是當年, 現在是現在。”

江晖遠伸手打開車內音樂,聽着前奏,蘇知婷便知道是什麽了。

《Silly》,這首歌她和江晖遠在北橋車站聽了一宿。

蘇知婷摳着指甲:“你那時明明沒見過我的樣子,怎麽……”

“見過,你不知道而已。”他打斷。

那時他們背對背坐着,不記姓名身份,将所有的一切都說給了是陌路人的對方聽。

她的車來了,她說她要走了,離開前,她轉身彎腰擁抱了他,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擁抱的溫度。刻骨銘心,這幾年他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

他一直背對着,聽見她整收行李的窸窣聲,漸遠的腳步聲,檢票聲。

車子發動的那一刻,他沒忍住,轉身追了上去,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沖出了障礙,看見了坐于窗邊的她,就是這麽一眼,難以忘懷。

“我去追你了,沒追上,車子開太快。”江晖遠戲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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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知婷明顯愣住,咋舌:“你追……”

“嗯,我追你去了。”

“江晖遠,我們當時只是陌生人啊。”蘇知婷用老師的口吻說,摻雜不可思議。

江晖遠咬緊牙關。

陌生人……可是就是那幾個小時,我喜歡上你了……

江晖遠猛踩下剎車,蘇知婷被刺耳聲吓了一跳。她向窗外瞧了眼,海岸雅苑到了。

蘇知婷預備下車,卻被江晖遠抓住了手腕,他力道十足,“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蘇知婷笑了下,“現在我是你的老師。”

江晖遠稚嫩,又偏直白莽撞:“你喜歡我嗎?”

蘇知婷搖頭。

“那三年前呢?你是喜歡我的吧?”他極其需要一個答案,不依不饒,“不然你為什麽要在離開前抱我?”

蘇知婷看着他的眼神,沉思幾秒後依舊搖頭。

三年前,那是惺惺相惜,不是喜歡。

江晖遠失望地松開手,蘇知婷把身上衣服還給他,“江晖遠,你還小。”

“你沒比我大幾歲!”

“那我也是你的老師。”

蘇知婷推門下車,頂着手裏的包向小區內跑,大雨澆頭而下,一切都混亂了。

甘蘇洗完澡盤腿坐在客廳,她張開手,虛握,張開,虛握,又張開,又虛握。

捶捶“嗚嗚”兩聲,不明白她在做什麽。

鳴刀重複出現在她手中,她能感受到它的力量比之前強大了。

甘蘇笑着看向捶捶,“捶捶,我現在要嘗試一件事。”

“嗚?”

甘蘇搓搓手掌凝神,她再次将手虛握,鳴刀亮出鋒芒,甘蘇屏住呼吸,連捶捶也跟她一道,手一甩,她将鳴刀扔了出去。

“哐當”一聲,鳴刀落在地上。

“捶捶,看到了吧!我把它扔出去了!”甘蘇指着地面激動地說。

“汪!”

頃刻間,鳴刀又消散,仿佛剛才從未落地一般。

甘蘇再度握手,鳴刀重現于她手中,她聳肩:“呃……就是時間有點短。”

“嗚~”捶捶在沙發上來回蹦噠,模樣看起來挺高興。

甘蘇抱起她,“你傻樂什麽!”

“嗚~”捶捶蹭甘蘇臉頰。

“你們在笑什麽?”時辰的聲音出現在甘蘇身後,手裏端了個杯子。

甘蘇回頭,“你回家拿什麽了?”

時辰把馬克杯放在茶幾上,“熱的姜茶。”

果然,一股姜味撲鼻而來,甘蘇渾身哆嗦,抗拒這個味道,她賣乖:“我……沒淋雨呀?”

時辰:“嗯,我知道,這個驅寒,午倉自己做的。”

“……”她不想喝,完全不想。

時辰觀察她的表情,在她身旁坐下,不緊不慢地端起被子,就那麽喝了起來。

甘蘇目瞪口呆:“你不是給我的嗎?”

“你不是不想喝嗎?”

甘蘇點頭,他接着說:“所以我喝了。”

甘蘇觑着他這眉頭也不皺一下的樣子,抓住了他的手,“不難喝嗎?”

時辰餘光瞥她,“嗯,沒味道。”

甘蘇好奇:“讓我喝一口。”

時辰把杯子遞給她,甘蘇湊進聞了下味道,嗯……姜味……

她屏住呼吸,猛灌一口,咽下,火辣辣的味道從鼻子返了出來,她一下苦了臉,“哇——你騙我。”

時辰揚起嘴角,擡手替她擦了下嘴邊的水漬,淡冷道:“沒有啊,我覺得不難喝。”

甘蘇扯扯嘴角,懲罰性地捏了下他的冰塊臉。

甘蘇拍拍手,潤嗓子說:“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時辰挑眉。

甘蘇:“讓我準備準備。”

時辰颔首。

甘蘇閉起眼,重新想着剛才的感覺,手中做出動作。

時辰垂眸,目光落在她的右手,鳴刀閃現,從虛幻變得殷實。

甘蘇睜眼,時辰就那麽看着鳴刀脫離甘蘇的手,落在了地上,如同切實存在一般。

幾秒後,刀消失,他蹙眉,面容嚴肅。

甘蘇笑說:“鳴刀可以離開我的手了。”

時辰沉默須臾,輕拍她的肩,“我回去了,有事要處理。”

甘蘇看他一眼,“哦,好。”

時辰就那麽走了。

甘蘇歪頭抿嘴,剛才那人是不開心了?為什麽?

甘蘇拍腿,示意捶捶跳上來,“捶捶啊,剛才你爸是給臭臉了吧?”

“嗚……”捶捶一臉傻樣。

“你是說你爸一直臉臭?”

“嗚!”

甘蘇揉她的腦袋,“好吧好吧,你說了算。”

時辰回到別墅,他進了三樓的房間,目色深沉坐在書桌前。

桌上攤開幾本書,最上頭的是過年期間發現的那本有折痕和标注的黑色牛皮書。研讀到今日,令他最為在意的是最後一頁的內容。

時辰修長的手指将書翻到最後,最後那頁是空白頁,上頭有一行鋼筆字。

【但願你永遠不會用到。——爺爺時衛彪】

時辰手指在墨藍色的字上輕敲,是爺爺留給他的,藏在整個屋子的禁.書裏,怕他看見,又怕他永遠看不見。

而書前面的內容,他還未完全讀懂,但是看着那些個頁邊的标注,應是與逆轉時辰相關。

可爺爺為什麽會研究逆轉時辰……

時辰擡眸,他想到了一個人,興許她會知道。

時辰合上黑色牛皮書,底下的另兩本書記載了些與時間回還相關的內容,他這幾日逐字逐行讀完,卻沒有發現與甘蘇完全相通的地方。除了能看見所遇之人的過去之外,可以說是截然不同。

“甘蘇……甘蘇……”

時辰阖眼,手輕撚眉心,不安在心底蔓延。

他微掀眼皮,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是時間回還……是他和午倉一開始便弄錯了?

時辰緩緩搖頭。

撇開這個不想,他得先去見一個人,只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給面子。

一陣風卷過,桌上書頁“嘩嘩嘩”翻起,椅子上的人已然不在。

時辰來到的地方是殡儀館,他在人群中來回穿梭,衆人卻看不見他。

他立在後門,靜靜侯着。

人一波來,一波去,他想見的人,卻未曾出現。

時辰手插褲袋,低着頭在殡儀館後門來回踱步,他有種預感,今天他能見到。

“你來這兒做什麽?”

時辰聞聲,駐足回頭,老婆婆手負身後,目光探究。

時辰禮貌颔首,“老前輩,我有事請教。”

老婆婆駝着背,無情向前走,“你走吧。”

時辰緊跟其後:“您認識我爺爺對嗎?”

“不認識。”

“時衛彪,您真的不認識?”

“說了不認識。”

時辰肅然:“一個多月以前,您說過一句話。”

老婆婆停下步伐,背對着他:“我說什麽了?”

“日晷守護者,一生一世都該奉獻給日晷,私情少而少,這麽些年,我倒沒看見哪一任能遵守。”時辰重複她的話,一字不差。

老婆婆擺手,繼續向前:“我忘了。”

時辰望着她的背影,忽而冷沉道:“我爺爺他逆轉時辰了嗎?”

他明顯看見老婆婆的身影怔住,但她最終未言片語,徑直離開。

時辰篤信,他的猜測沒錯。

路燈亮了,外頭蒙蒙細雨,蘇知婷立在落地窗前,身着睡衣,肩上披了條毯子。

她喝着剛熱的牛奶,視線投向小區門口的那輛黑色汽車。

還沒走嘛……要呆多久……

蘇知婷手握緊毯子,有些動搖,三年前的車站,是她荒唐,擁抱了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難しいことが多すぎる愛(過于晦澀難懂的愛),今日も変わらず降り続いている雨が(今天的雨也仍是一直不曾停歇)……”

蘇知婷的手機鈴聲在室內不停響着,一首日文歌,就是剛才江晖遠車內放的《Silly》。

蘇知婷斂神,從一旁的鋼琴上拿起手機,是一串未知號碼。

“喂。”

那頭沒人說話,她只聽見了喘息聲。

蘇知婷向小區門口投去視線,“江晖遠?”

“蘇老師,是我。”

蘇知婷看見有個人跑進了小區,那人跑到她這棟樓下,擡頭朝她揮手,咧嘴笑着。

蘇知婷:“你……”

“怎麽樣,好看嗎?”

雨一下變大,少年躲也來不及,蘇知婷咬了咬唇,不忍心:“你給我上來。”

“啊?”

“想淋雨嗎?”

“馬上來!”

少年挂了電話,跑沒了影。

沒過幾分鐘,門鈴便響了,她趕緊拿着毛巾去開門。

江晖遠喘着氣站在門口,還掩嘴咳嗽兩聲,似要感冒。

蘇知婷把毛巾遞給他,盯着他的頭發,“怎麽染回黑色了?”

“我看見小區門口有個理發店,就去染了,剛才問你好看嗎,你還沒回答。”他站在門口擦着頭發,白毛巾一下沾上了黑色染發劑。

蘇知婷敷衍答:“銀發好看。”

江晖遠自信道:“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喜歡黑發。”

蘇知婷望着他,有些出神。

江晖遠走了進來,關上了門,觑着她發愣的樣子,笑說:“蘇老師,你覺不覺得,我們好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

蘇知婷匆忙移開視線,背過身去,“沒覺得……”

其實不然。

她也覺得熟悉,可為什麽呢?

許是因為三年多前看過他的後腦勺吧,不然還能有什麽。

她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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