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醜金·汨遁(1)
羅城豫章, 幽潤于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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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孤燈盞亮,一排排書架整齊羅列, 桌上雜書端疊,桌前人正單手支着腦袋,一頁頁翻着手中書,要說津津有味其實不然,除了那人微眨的雙眼, 臉上一個表情也不曾現。
“篤篤篤——”敲門聲。
那人終于放下書, 擡頭看門, 眼神漠然, “進。”
門被緩緩推開,彭越走進來, 手裏端着壺熱茶, 嘴裏碎碎念, “我知道你不困, 也不累,但你也不能天天熬夜, 知道你不喝牛奶, 所以給你沏了茶,雖然沒你沏的好喝, 你好歹也喝幾口。”
熱茶被彭越放在桌旁,他沒打算離開,就盯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怎麽?”
彭越擡下巴迫切示意:“喝呀,趁熱喝趁熱喝。”
那人用三指握起瓷杯, 微抿了一口,随後擱下,毫不留情評價:“安神茶,澀。”
彭越扯扯嘴角:“那你自己泡去。”
那人才又拿起茶杯,不作聲,繼續啜茶。
彭越在旁看着他,面上雖沒表現出來,心底是擔憂的。
甘蘇死了多久了?
他時常這麽問自己。
“面癱……”彭越開口喊了聲,但對上他擡眼的冷漠視線,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沒什麽……”
時辰淡淡道:“有話直說。”
彭越聳肩,終究沒說話。
甘蘇在的時候,他找到了那些丢失的溫熱,現在又恢複的原本的樣子,或者該說,比以前遇事更為冷漠淡然。
以前會給兩個眼神的人或物,現在最多給半個。說話也是,惜字如金,能不說話,就絕不開口,虧得他跟他一起長大,不然誰懂他的意思。
這些都是彭越想吐槽的,可是他沒膽,也不忍心。
彭越長長嘆口氣,誰讓時辰不記得了。
所有甘蘇的影子,都在他的記憶中消失了,可你問他那幾個月去幹嘛了,他卻能一五一十的答上來。甘蘇,這個人就像沒在他記憶中存在過一般。
時辰繼續翻書:“你又要跟我提那個人?”
即便時辰看不見,彭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不提。”
時辰擡眸:“你怎麽總記得一個不存在的人?”
彭越皺眉:“她……”
彭越無從解釋,一切都那麽合理又不合理。
甘蘇不存在了,日晷的歷史上沒有了這個人,她唯一停留的地方,只有他的記憶和王櫻楠的記憶。
時辰看他愣愣的模樣,垂眸低眉繼續翻書。
彭越撇個嘴,“我走了,回家了,你早點睡。”
“嗯。”他随口答。
彭越深深看他一眼,只好作罷離開,他知道他的,他肯定不會聽話。
彭越走到門前,忍不住回頭吐槽,“你說你在這棟別墅旁又造了兩棟別墅幹嗎?你又不住!你錢多是不是?你錢多就給我啊。”
時辰頭也沒擡,說:“我養狗啊。”
“一條狗住兩間別墅?”
“嗯。”
“……”
彭越背着他碎碎念許久,才關門離開。
時辰睨眼被大聲關上的門,眉頭也不皺一下,接着看書。
他就這麽安閑自若,靜坐了兩小時,打斷他的是手機的鬧鐘。
他看了眼鬧鐘上的提示——吃飯。
時辰合上書起身,走了幾步,他又折回來,倒了杯彭越沏的茶,抿一口,他蹙眉,冷了,太澀太苦。
他放下來,走了出去。
走到二樓,走廊盡頭打通了,連通着新造的一棟別墅,他走在透明玻璃造的嫁接橋,外頭在下大雨,雨水順着玻璃流下,他愣愣駐足看了會兒,才進到新別墅。
他在廚房捯饬了好一會兒,端着東西走到二樓的角落。
他把準備好的飯放在地上,随後眼睛一眨不眨觑着毛絨絨窩裏躺着的那只小狗。
“吃飯了。”他聲音溫和,不似剛才跟彭越對話那本冷淡。
小狗哼唧一聲,擡個頭看他,可是又恹恹趴着。
“不吃飯怎麽有力氣。”
“嗚……”
時辰動了動嘴角,想要擠出一個笑,可是嘴角扯了下,他便停了下來。
他頓頓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不會笑。
他活了這麽久,沒什麽值得他笑和高興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很無聊很平淡。
“吃飯。”他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腦袋。
小狗才湊出個腦袋,吧唧吧唧吃兩口。
他眼神帶笑,只是表情依舊僵硬。
蹲了會兒,他起身,又原路折回。
再次經過玻璃橋,他又停下腳步,這次看得比以往更長久,雨勢漸漸變小,時辰眉頭微皺,才邁步走去二樓的那個房間。
他推開門,房間的格局已經變了,這個房間現在比以前的大了兩倍,他打通了兩間屋子,才造成現在這樣。
牆面依舊星空浮沉,可只有六面方牌好好存留。
子白,亥月,午倉,卯巨,未太,戌水,這六塊方牌煥然一新,生命十分強盛,下頭的小圓片上都刻着字,字栩栩如生。
剩餘的六塊方牌或多或少都有裂痕,下頭的小圓片沒有任何字跡。
時辰走近,湊過去看右斜方的那一塊。
“嘀嗒——”
雨水墜地的聲音,光亮掠過一塊棱角。
他驚訝揚眉,伸手握住那塊方牌,手上的濕意提醒着他外頭下雨了。
“醜金……”他低語。
四年前那晚,日晷破裂他弄丢了七個時,一個時死去,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找到了死去戌水的繼任者和失蹤卯巨的繼任者。
那時他為了拯救破裂的日晷,耗盡了力量,以至于之後發生了什麽印象無幾。
他記不得,更何況午倉。
午倉提起那夜總是支支吾吾的,日晷也缺漏了那一塊,時間久了,他也沒興趣去深究什麽。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回剩下的六個時,他們明明脫離了日晷,可仍舊守護着日晷,這樣他并不能尋找可以替代的繼任者。
時辰搓了搓兩指,随後湊到鼻前,手上是剛才摸的方牌上滴落的雨水,有時間的味道。
時辰擡眸觑着“醜金”的方牌,等了四年,終于有一個出現了。
*
剛下雨,一條條水泥小道積了水,有人慌慌忙忙跑過,踩了坑濺起一地髒水。
羅城賭博一條街,出了名的不是賭錢,是賭運,你把你的時運賭下來,輸了,贏了,買賣不虧。
到了淩晨店家一個個開門,支起門前小棚,打哈欠伸着懶腰,迎接客人。
“又跑了一個?”街口王阿姐揉揉膀子。
“能賭的都賭了,估計是被吓跑了呗。”對面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接話。
王阿姐:“李胡子,你把胡子剃剃,真邋遢。”
李胡子摸把自己的短胡子,“你把你衣服穿穿,真騷氣。”
王阿姐白他一眼,扭着腰,旗袍下的白大腿脫隐若現,她支在木窗旁,看着坐在街尾那家店門口的人說,“大傻,你怎麽又把別人吓跑了。”
“嘿嘿……”店門口坐着的人傻笑。
“說你傻還真傻……”王阿姐無奈笑笑。
“嘿嘿……”
“吱嘎——”
街尾的店門被推開,裏頭走出來一人,她仰頭看着傻坐下凳子上的大個子。
“進屋啦,”她扯着他的衣角。
“嗯。”
大個子傻笑着點頭站起來,人快比門也高,身體還強壯,進屋還得彎腰,看得出其實很不方便。
旁邊小人指導着:“你再彎彎,再彎彎就能進去了。”
“嗯。”大個子又點點頭。
“小拾啊。”王阿姐叫着門口的人。
“嗯?”她笑着看她,眼裏有星星。
王阿姐教她,“你把另一扇門再打開,傻大個就能進去了,現在太擠了。”
“對哦,”她麻溜去開門,邊開門邊對大個子說,“你是不是又長大了呀?家裏就要住不下了呀。”
“嘿嘿……”
大個子傻笑,終于鑽了進去,在裏頭坐下。
李胡子往裏面看了眼,“還能擠擠 ,小拾啊,大傻子不會再長了吧?”
“不知道呀。”她看看裏頭乖巧坐着的大個子。
街口傳來腳步聲,踢踏踢踏地,在這雨夜過後的街道尤為清晰。
幾人回頭去看,只看暗處走來一人,手裏拿着個方盒,紅色大袍子裹着身。
“小拾。”他叫她。
她歡快跑過去,仰頭看他:“楓葉叔叔,你回來了啊,給小拾帶禮物了嗎?”
他半鐵面具下的紅唇微揚,笑說:“帶了。”
遂把方盒放在她手中。
他又迅速站起,看了眼街尾的店門,“我走了,過段時間再來。”
“楓葉叔叔,你才回來一會兒呀。”
“嗯,這次就回來看看你。”
“那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呀?”
“嗯,很快,下次回來也給你帶禮物。”
“好呀。”
他笑着揉揉她的腦袋,轉身便離開。
王阿姐意猶未盡看着他的背影,吹了下手指,“帥哥是帥哥,就是總不露臉。”
李胡子摸着自己的胡子,“高手是高手,就是深藏不露。”
紅衣男子離開沒多久,小拾抱着盒子往回走。
誰知才走幾步,街口又傳來腳步聲,這次的異常輕淺。
王阿姐和李胡子同時眸色一沉,皺起眉。
王阿姐:“是客人嗎?”
李胡子:“不太像。”
皮鞋聲一記接一記,路邊無人點燈,好長一條路,待人走了過來,光亮下頭終于展露那人真容,西服筆挺,面容俊朗。
兩人瞧清來人,皆倒吸一口涼氣看了眼在擺弄方盒的小拾。
王阿姐意味深長道:“啧……今天有眼福。”
李胡子配合點頭:“嗯……是高手。”
小拾自然不感興趣,繼續往街尾的店走。
時辰掃了眼王阿姐和李胡子,面無表情接着向前邁步。
小拾走到自家門前,聽見靠近的腳步聲,回頭看了眼那個陌生男人,正在朝這裏走。
小拾問:“你找誰?”
時辰走到店門前,低頭觑着她,只覺說不上的怪異。
須臾,時辰擡眸,看着裏頭乖乖坐着的大個子,冷冰冰說:“我找他。”
小拾又問:“你認識大個子?”
時辰:“嗯。”
時辰欲向裏走,小拾擋在他前面,“你要幹什麽呀?”
“帶他走。”
“不許你帶他走!”
時辰不想多言,只打算進去把人帶走。
“你幹嘛呀!我不讓你進去呀!”小拾抱住他的腿,方盒子掉在地上,裏頭的東西翻了一地。
時辰低頭,只是盯着她,不動了。
小拾擡起頭,噘着嘴。
王阿姐和李胡子兩人津津有味靠在一起看着,且到關鍵點對視一眼,竊竊私語道:
“像嗎?”
“像。”
空氣中靜谧片刻,天空又下起小雨。
時辰敏銳,身後有鋒利快物切割點滴雨水靠近他,他快速側過身,眼前一把利刃閃過。
由于小拾抱着他的腿,他不好随便亂動,再次轉過身時,被速移至身旁的人鑽空拿刀架了脖子。
時辰眉頭一蹙,不是他慢,是那人太快。
小拾擡頭看着來人笑嘻嘻。
時辰擡頭,觑着面前人,餘光瞥着她手裏的刀。
看清她的容貌,他虛着眼擰眉,心口突然一陣痛。
回過神,他有些訝異:“你能在時間裏行走?”
王阿姐開玩笑說:“小蘇啊,你再不回來,你家屋頂估計要掀了。”
李胡子:“是的是的,傻大個動氣手來誰都攔不住。”
小拾松開時辰的腿,走進屋牽起大個子的手,“好了好了,我沒事,別生氣呀。”
大個子才安靜下來,剛才他整個人都在抖,就快要忍不住的樣子。
小拾被大個子抱在腿上,看着門口的狀況,說:“媽媽,你也別生氣呀。”
時辰對着眼前人的視線,“無意冒犯。”
她挑眉,刀架得更近一步,“是嗎……”
時辰眉頭皺得更深,“如果冒犯了,很抱歉。”
她冷笑一聲,挺諷刺:“你倒是不記得我了。”
“時、辰。”她一字頓一字說。
他表情微變,露出驚訝。
一瞬,她擡手,刀在他脖子上微劃開一道口子,空氣中有了血腥味,摻着雨水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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