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陸
陸
年輕男人的軀體滾燙而結實,馮少媚摸了摸他小臂上鼓起的肌肉,流連忘返。男人癡迷豐乳肥臀,女人天性崇拜健壯雄武的男子,如魚入水、水得魚,自是魚水同歡。
馮少媚很久沒有和這麽年輕健康的軀體燕好,有些力不從心。
她其實還很年輕,比薛阿乙小上四五歲,雙十年華大好的桃李之年。江都王府原是座三十年無人居住的舊宅,透着股濃重的腐朽氣,這份差事辦得越久,馮少媚仿佛覺得自己也鏽住了。
雨收雲歇,她赤身蜷縮在繡了鴛鴦戲水圖的石榴紅錦被裏。
屋裏架了火盆,燒紅的碳塊噼裏啪啦響,被窩柔軟而溫暖,教人昏昏欲睡。
馮少媚捺不住小睡片刻,醒來時只聽見銅壺滴漏“滴滴答答”響,身子還維持着背靠迎枕的姿勢。案上的紅燭燃燒過半,溫熱的燭淚順着邊緣流淌下來,一坨坨堆積在燭臺上。
身旁的男人已經睡熟。
馮少媚直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臂膀,光裸的雙腿露出錦被、垂在榻邊。
花窗沒有關緊,細風裹挾着春寒從窗縫漏進來,把半垂的桃紅帷帳吹得飒飒作響。她隔着細薄的紗幔望向屋外,眼裏像含了晨霧。
雨還在下,像老婦的經血,淅淅瀝瀝落個不停。
馮少媚拾起地上的衣裙一件一件穿上,在桌案上點了支迷香,合衣推門下樓。
客棧前有兩個更夫正提着燈籠巡邏,一人手中拿鑼,一人手中拿梆,銅鑼響一聲,竹梆子敲兩聲:“咣——篤!篤!”
打更有講究,一慢兩快,已是三更天。右手邊更夫耷拉着疲憊的面孔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竹梆子,拖長了音調喊:“夜深人靜,拴好門戶——”
太守府占據了城池中心,江都王府坐落在西北角,周遭清冷僻靜。
多年未有皇子分封至此,江都王初到此地時,才發現百年前所建王府早已挪作他用。江都富庶,五進的大宅多為富商和士族居住,初來乍到自做不來奪人府邸之事,一時竟尋不到地方建王府。
虎落平陽被犬欺,只得退而求其次,找到這間因死過人、多年賣不出去的舊宅,稍加修繕,挂上匾額,一住便是三年。後宅美人鬧着不敢住,江都王對此倒并不上心,許是堅信自己住不長久。
今夜的江都王府有些不同,夜半燈火通明,遠遠竟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王府門前的石獅張着獠牙,面目猙獰。影壁前已經有小厮候着了,接過濕透的蓑衣,遞來一把油紙傘,躬身行禮:“馮姑娘,王爺這會兒正見貴客,還請您稍候片刻。”
傘面上繪了簇杜鵑花,馮少媚摸了摸嫣紅的花蕊,撐開油紙傘:“誰在聽戲?”
小厮垂下頭:“王妃心情欠佳。”
繞過影壁走進垂花門,庭院裏擺着一張臨時搭的戲臺,頂上罩了塊桐油澆的皮棉紙遮雨,周遭圍了一圈火盆,火光把院子照得敞亮。
江都王為招攬人才而廣納門客,出手闊綽,實際囊中羞澀。王府沒有閑錢養戲班子,王妃向來夫唱婦随,今日竟夜半請來外頭戲樓裏的戲子唱戲。
馮少媚進來時,新一折戲剛剛開場,唱的是《桃花扇》。
“锵”一聲銅鑼響,花旦的水袖高高舞起。
馮少媚認得這個戲班子的頭牌,名叫趙娥英,人稱“趙大家”。這位趙大家在江都頗有名氣,聽聞自幼養在戲班裏頭,天賦異禀,年僅十六就成了頭牌。
馮少媚過去伺候一位中年發達的皇商,此人愛戲成癡,她有幸跟着見了趙大家真容。趙大家的容貌竟相當出衆、媚色天成,比起後宮妃子有過之無不及,幸而掩在斑斓妝容下,否則難逃薄命。
皇商老爺品評了一輩子戲,前半輩子縮在戲樓外的牆根妄圖聽些許餘音,後半輩子坦蕩坐上第一排最好的位置,酣暢淋漓地聽戲。他評價趙娥英只用四個字:渾然自成。
皇商老爺其實是個挺好的人,待馮少媚也不錯,可惜江都王不喜歡。
今夜趙大家扮作秦淮豔妓李香君,馮少媚來時只見到個背影就下臺。臺上正唱的是結尾《餘韻》中的一套北曲《哀江南》,教曲師傅蘇昆生在南明滅亡後重游南京,只見滿目瘡痍,心中惶惶。
戲臺上老生戴三绺的黑胡子,拖着唱腔凄凄哀哀地唱:
“俺曾見金陵玉殿莺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将五十年興亡看飽。”
尾音翹得極高,帶着顫音,像雛鳥顫抖的翅尖。
戲臺前正中央坐着王妃張氏,身後侍立兩位打傘的婢女。張氏端坐在戲臺前,懷裏抱着松花暖爐,腰背筆直如青竹,着棗紅色暗紋錦服,鬓上的金步搖紋絲不動。
馮少媚上前行禮:“王妃。”
張氏颔首,聲音沉靜平穩:“杜鵑來啦。”
馮少媚并非家生子,她出身市井,是洛陽一戶賣魚人的女兒,出生時家後山的野杜鵑正盛放,就取名叫杜鵑。父親嗜賭,十歲時家中赤貧如洗,只好把她賣給人牙子換錢。她運道好,因生得清秀伶俐,被王府的嬷嬷一眼相中,在後廚打下手。
後來王府生變,她因自幼殺魚而生得膽大心細,偶然被王爺瞧中,從此便換了剖魚刀作殺人刀。王爺嫌她的名字俗氣,正逢一位愛妾難産而亡,王爺睹名思人,将愛妾的名字安在她頭上。那叫少媚的美妾生得小巧嬌豔,是和馮杜鵑截然不同的女人。
得賜新名,馮少媚從頭到腳一身行頭總有犄角旮旯繡着三兩枝杜鵑花,見一回警醒一回,告誡自己莫忘本分。
新名用了五六年,唯有張氏還記得馮少媚從前的名字。這名字的前一個主人給張氏帶來不少麻煩,念來膈應得慌。
戲臺上,武生紮下馬步,手中長劍挽出一個劍花,正紅色長長的流蘇在空中劃過。
“這武生功夫幾流?”張氏忽然問。
“末流。”馮少媚答。
“瞧着像模像樣。”
“沒有殺過人的武生皆是紙老虎。”
“也是,”張氏伸出保養精細的手指,漂亮的玳瑁護甲撫過錦服上的皺褶,金步搖輕晃了晃,像石子投入古井,“紙老虎終究是紙老虎。”
搖曳的火焰映在女人一絲不茍的妝容上,火光明明滅滅。
江都王身邊的書童走過來,朝張氏行禮。貴客送走,來請馮少媚去書房。
臺上戲已唱罷,趙大家俯身謝場。
張氏微笑:“你去吧。”
雨徒然大起來,似斷了線的珠子順着屋檐滾落。馮少媚收起油紙傘,沿着抄手游廊走進內院。
她到書房時,江都王正和崔先生下棋。
文人不習武,他們把棋盤看作戰場,溫潤如玉的皮囊下藏的那顆揮斥方遒的心,通通揮霍在棋局中。黑白棋子是他們的兵,棋簍是他們的軍旗,他們是指點江山的大将軍,勝負皆在彈指之間。
最後一粒白子落下。
“啪嗒。”
崔先生收回手,微笑:“王爺,崔某贏了。”
崔青河是江都王最依仗的幕僚,沒有半分功名在身,王府裏卻人人要喊一聲“崔先生”。
他少年成名,才華橫溢,卻因不慎受黨争牽連而屢試不第。心灰意冷離開洛陽時,被江都王派人攔下,幾番掙紮,最後還是進了江都王府。與其回鄉做個空負詩書的田舍郎、囿于柴米油鹽,不如輔佐江都王,無論成敗,總算這一生有所作為。
十年寒窗為的不過功、名、利、祿,四樣欲望總要得到一件,從沒有真正清高的文人。
崔青河很放肆,他從不遮掩自己的鋒芒,哪怕這可能讓江都王不高興。江都王也放任他,倘若崔青河和別的幕僚一樣小心謹慎,他也不必這般看重。
江都王喜歡有特點的人,他們有背棄俗世的勇氣,有閑雲野鶴的胸懷,也有破釜沉舟的一腔孤膽;江都王更喜歡識相的人,這樣的人才能為他所用,真正的清流在他眼裏不過糞土。恰好,崔青河兩者兼備,馮少媚也是。
崔青河是他最張狂的筆,馮少媚是他最鋒利的刀,他們有能力、也忠心,最要緊的是從沒生出過不該有的好奇心。這筆這刀他用了些年,眉目如初,甚是順手。
小厮收了棋盤。
江都王起身走到窗前,紫紅衮服落在繡金黑靴上:“薛家如何?”
馮少媚跪在桌案前,垂眼看着繃得筆直的裙裾:“薛昆玉醉心鑄刀之術,确乃一介癡人。薛家兄妹皆是重情重義之輩,薛阿乙行事乖張,薛翠尚是孩童心性,不足為慮。”
“薛家大郎……”江都王沉吟道,“你早先說過,他的功夫在你之上?”
馮少媚低垂着頭:“是。”
江都王望着屋檐下珍珠簾般垂落的雨幕,手指一下一下叩擊窗檻。
乍一見到薛阿乙,他就知道此子并非池中物。可惜好好一個能大顯身手的人物,卻為血親所累,恐怕不會輕易為他所用。
春雨砸在窗檻上,濺起的雨花冰冰涼。
江都王也曾是人人趨之若鹜的五皇子,自幼文武雙全、聰慧機敏,及冠後仗着帝後寵愛滞留洛陽,住在比東宮還要華麗幾分的王府裏。誰料一招不慎奪嫡失敗,羽翼被太子剪除幹淨,喪家之犬般被迫離開洛陽。幸而自幼深得帝寵,得了江都這塊富庶的封地,不然恐怕再無出頭之日。
世亂識忠臣,從前籠絡的能人異士皆作鳥獸散,追随他離開洛陽的人寥寥無幾。做大事缺不得人才,想要引他們入套的方法簡單不過:人人皆有弱點,搔準癢處,掌控起來自不費吹灰之力。
半晌未聽到回音,馮少媚鬥膽擡眼,卻見桌案上用硯臺壓着一張宣紙,模樣有些眼熟。仔細一瞧,竟是懷家在城中四處張貼、捉拿刺客的懸賞,與自己六七分相似的面孔正畫在上頭。
這幅畫像早幾日就貼滿三街六巷,沒道理此時王爺才拿出來端詳,八成是方才所見貴客送來的。
這座江都城裏有分量讓王爺和崔先生一同接見之人不過寥寥,手中又拿着這副畫像,貴客身份呼之欲出,十有八|九正是懷家如今的掌舵人、懷無涯大弟子蘇傲。
——蘇傲上門來尋王爺做什麽?
忽聽江都王問話:“陳家當真沒有太子寄去的密信?”
從白水鎮回來時王爺已經問過這個問題,馮少媚垂下頭,不厭其煩地又答了一遍:“奴婢到陳家時,陳家滿門已經被當地流匪屠戮,房屋放火燒毀,屋內空無一物。”
“流匪當真是懷無涯遣去的?”
“是,懷無涯和陳家老爺有私怨,借流匪之手滅其滿門。”
“懷家也沒有找到密信?”
“是,奴婢接到王爺命令後立刻前去逼問懷無涯,他稱不知情。懷無涯斃命後,奴婢在其屋內翻找數遍,并未找到密信。”
“也沒有找到懷家絕學?”
馮少媚下意識擡起頭。
江都王正負手立在窗前,定定看着她,倘若有懷家絕學在手,與蘇傲的談判便能平添籌碼。
她垂首匍匐在地,恭順地答:“是。”
“罷了。”江都王靜默半晌,話鋒一轉,“刺殺懷無涯一事你立下大功,盯緊薛家人,事成後孤一并重賞。”
馮少媚的跪姿如同一匹乞讨肉骨頭的野狗:“謝王爺恩賜。”
她回到客棧時天已微亮,走前點的迷香剛好燃盡。把香灰倒進栽了五針松的瓦盆,躺進錦被才發覺身側的男人面龐潮紅、額頭滾燙,竟已發熱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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