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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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站後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客運站,站裏裝修還是不錯的,他取完票就坐在那兒等着兩點半上車。

火車上的一夜就那麽靠在座位上睡,脖子和身上都不太舒服,他拿出手機想看看那個鎮上有什麽酒店,提前訂好等到了就直接辦理入住,洗個澡再睡一覺,第二天好早點起床進村。

誰知道網上壓根搜不到那個鎮,就連外賣平臺也沒有,他只得收起手機繼續發呆。

客車比他想象中破舊,綠色車身印着巨大的廣告,車裏內飾發黃發黑,每個座椅都套着印了小廣告的座位套。

座位也都不太平,不是凹一點就是凸一點,程幸懷坐在最後一排靠窗處看着窗外。天空有些發灰,天氣預報說晚上會迎來雨夾雪天氣,他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将半張臉埋在裏面。

不知道孔離山穿得暖不暖和,這裏可真冷。

開往鎮裏的車沒有固定站點,一路上都在上乘客下乘客,司機就跟變魔法一樣拿出了無數個小塑料板凳,到最後連門口臺階處都坐了人。

一路上都沒什麽建築物,遠處倒是能看到幾座房屋,大多是平房。程幸懷有些後悔沒提前買好禮物,剛開始還想着在鎮裏買點東西包裝一下再送,現在覺得能買到就不錯了。

車真的太舊了,天黑後只有車門處的一盞頂燈亮着,不太亮的白燈在一塊屏幕旁邊,屏幕亮起時,白燈就和沒開一樣。

那個屏幕是小電視,裏面正放着老電影,也不知道有沒有聲音,行駛中噪音太大,只能當默劇看。

車上就沒安靜過,鬧人,程幸懷找出耳機戴上才覺得沒那麽吵。

天黑了有一會兒,客車終于停在一個站牌旁,這個站點十分簡陋,上面只有一塊薄薄的木板遮擋,最多只能站三個人。

站牌中間的車程時間表也被貼滿了廣告,根本看不出是什麽站。

“下車,終點站到了!”司機普通話不太标準,他站起來伸着懶腰,跟着前排的乘客一起下了車。

程幸懷下去時司機還站在車旁抽煙,附近黑的很,地圖上什麽都沒有,幾個村的名字一個比一個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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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請問一下哪裏能找到住的地方?酒店之類的……”程幸懷看了看四周的山有點發懵。

司機朝前指了指,努力将普通話說得标準些,“前面直走,鎮子就在前面。”

程幸懷向司機道了謝,打開手機手電筒照着路朝前面走,空氣中的濕冷讓他鼻子有點疼,還是将半張臉埋在圍巾裏最暖和。

鎮子比他想象中更小,只有一條直行道,吃東西的店都是家常菜,招牌都叫“大姐炒菜”,“胡姐家常菜”之類,而且大部分都已經關門了,唯一開着的一家旁邊就是酒店。

哦不,上面寫着“住宿”。

進店的門很小,兩個人并排走就擠得慌,估計房裏也沒有空調,只能多蓋點被子。

程幸懷走進去時老板娘正端着碗吃飯,看到他也沒搭理,畢竟這裏來住宿的真的很少。

“住一晚多少錢?”程幸懷開口問道。

“啊?哦哦哦,一晚上60,你是要住宿嗎?”老板娘反應過來後端着碗快步走進那個只有一張小桌子的收銀臺。

“嗯,掃碼。”程幸懷看了看周圍,沒有一個地方貼着二維碼。

“哎喲,那你等會兒,”老板娘走出店門朝旁邊炒菜店裏喊了一嗓子,“二維碼借我用用!”

“哎我們這邊不怎麽來人住,我也就沒弄這個二維碼,你等會兒就轉給那人就行,”老板娘剛對程幸懷說完,隔壁那人就來了,是個年輕人。

“微信還是支付寶?”年輕人問道。

“微信吧,”程幸懷出完錢又問,“還能吃飯嗎?”

“能。”那人說完就走,看程幸懷沒跟上來又扭過頭招了招手。

“去吃吧,我去給你換個床單被套,等會兒回來直接去住就行。”老板娘說。

年輕人給程幸懷拿來一張菜單,上面沒幾個菜,但看得出來年代挺久,都快盤包漿了。

程幸懷看了看說:“來一個西紅柿炒蛋蓋澆飯吧。”

“行,我給你多放點飯,餓了吧。”年輕人自說自話,也不管程幸懷聽沒聽到,邊說邊走到大鍋前開火。

他很久沒這麽看別人做飯了,上次這麽看一個人做飯還是看孔離山,想着可能他也在這裏吃過飯,在旁邊住過,這裏的風景他都看過,程幸懷心裏踏實很多。

很快了,明天就能去見他。

菜炒得很好吃,飯也真的給很多,程幸懷吃到最後都有點打飽嗝,年輕人聽到後拿來一壺茶水放桌上,“喝點茶,就是不太熱。”

“沒事,溫的也行。”程幸懷說。

茶水是冰涼的,程幸懷都怕自己晚上會肚子疼……

他喝完一杯就坐在那裏發呆,這個時間對他來說不早不晚,炒菜的那個人也坐在門口玩手機,但周圍就這家店還開着,程幸懷也怕耽誤別人休息,他站起來掃碼付了錢。

還沒跨出店門,年輕人突然問他,“你來這邊玩?”

“我找人。”這裏沒什麽好玩的,他總不能是來體驗生活的吧。

“是說呢,這裏有什麽好玩的。”年輕人竟然也這麽覺得。

程幸懷沒話說,便開始說廢話,“空氣挺好的。”

“你找的人不在鎮上啊?”年輕人又說,“你是旁邊住宿做的第九筆生意,”

他頓了頓,“這一整年的第九次。”

“……那确實沒什麽人住,”程幸懷又說,“我找的人不在鎮上,明天還得坐面包車,”程幸懷想着有點頭疼,“還不一定能給我帶到。”

“這麽遠啊,”年輕人看了看天空,“行了,老板娘估計已經給你弄好了,快休息去吧。”

程幸懷道聲謝出了小餐館的門,他也擡頭望了望天空。

原來是下雪了。

雪花和雨水纏繞,迎着風搖晃,程幸懷攤開手接住一片,沒幾秒就在手心中融化。

老板娘帶着他上了二樓,房間裏有一股黴味,确實是不太常住人的樣子,程幸懷剛把行李放到房間角落裏,老板娘就提着兩個開水壺進來了。

“我們這裏公共浴室漏水用不了,只能用這個了,”老板娘又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一個塑料盆,遞給他的時候還朝他手裏塞了什麽東西,“真不好意思,退你十元吧。”

“啊……謝謝。”程幸懷說。

“謝什麽啊,是我謝謝你才對,”老板娘走到窗戶前替他關上窗戶,又抱來一床厚棉被,“這個夠厚,肯定不會冷。”

“謝謝。”程幸懷又說。

老板娘笑笑,“不用謝,早點休息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二天就要去找孔離山的緣故,他很難睡熟,總能聞到房裏的黴味,一翻身又壓得床嘎吱嘎吱響。

什麽東西的光亮透過窗簾一閃一閃,程幸懷眯着眼睛從床上起來。

這個窗簾本身就不太遮光,鄉下又黑得不行,一點光亮都能被發現。

他打開一半窗簾看到了外面的煙花,這東西他可太久沒看到了。城裏禁止燃放煙花爆竹,那條“燃放一挂鞭,罰款五百元”的橫幅在公園門口挂了好幾年,每到過年就準時出現。

拍了好幾張照片外帶一分鐘視頻後,程幸懷拉好窗簾再次躺上床。

挺好的,這是個有煙花的地方。

白天的鎮子和晚上截然不同,五點就開始出現公雞打鳴聲,其中還夾雜着叫賣聲和犬吠聲。

最吵的是那句“老鼠藥香得要死,走過必聞,聞到必死”,這個聲音反複播放,而且離住宿的地方極近,廣播聲音又特別大,程幸懷都懷疑是不是拿着喇叭在他頭上放。

吵成這樣也睡不着,程幸懷倒了點開水瓶的水洗了把臉,随手塞箱子裏的漱口水也派上了用場,他換好衣服準備出去随便對付一口就等着面包車進村。

老板娘也起得早,手裏還提着剛買的菜,她看到程幸懷起來這麽早也有點驚訝,“不再睡會了?外面都還沒怎麽亮,這才六點不到。”

程幸懷圍上圍巾說:“不睡了,我出去逛逛,等會兒回來退房。”

老板娘拿出一個菜籃子出來準備擇菜,“不急,我們這也不是什麽大地方,逛好了回來退都行。”

“謝謝。”程幸懷說。

剛跨過門檻,迎面而來的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噴嚏,店門口的燈照亮了這一段路,昨天的雨雪沒能讓路面變白,只讓路更滑更濕,一點雪的印記都沒能留下。

有點感冒了,程幸懷吸吸鼻子在路上走着,鎮上的路本來就窄,現在兩邊都坐滿了小攤販,能走的路更沒多少。

他就近到前面的一家馄饨店點了份蝦皮馄饨,店裏比外面暖和得多,馄饨吃下去,人也覺得熱乎了不少。

“你起來這麽早啊。”這聲音是昨天炒菜的年輕人。

他點好一碗馄饨就走到程幸懷對面坐下,一副很熟的樣子。

“醒了就沒再睡,”程幸懷喝了口湯又問,“你知道這裏哪能買禮物嗎?”

“禮物?”年輕人有些懵,“你在這裏能買什麽禮物,張嬸納的鞋墊還是劉叔自己曬的蘿蔔幹?”

程幸懷越來越後悔沒在上火車之前去買,“呃……就是那種拿去見長輩的禮物。”

“哦,那前面有個超市,不過需要你細心挑選一下,”年輕人朝碗裏倒了很多醋,“那裏山寨貨多。”

“好的,謝謝。”程幸懷說。

“你昨天睡得怎麽樣?”年輕人是真自來熟。

“挺好的,你們這兒還有煙花看。”程幸懷說完又打個噴嚏,果然是感冒了。

“哎喲,感冒了啊,”年輕人皺了皺眉又問,“煙花?”

“是啊,”程幸懷掏出手機放在桌上打開相冊翻出拍的照片,“就這個,這麽大朵,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這是村裏一人去世了放的,我這一大早才去村頭撒完紙錢回來。”年輕人說。

“……那我删了吧。”程幸懷說。

“這又沒什麽,”年輕人指了指他的手機,“你鎖屏給我再看一眼。”

程幸懷雖然疑惑但也照做了,他将屏幕再次點亮後轉了個向對着年輕人。

年輕人認真看了兩眼,“我一認識的人手機壁紙也是這個,一模一樣,連拍的角度都一樣,”他又問,“這是什麽,草?”

感謝老天眷顧,他就知道多行善事一定有用!程幸懷連呼吸都變快了,他清了清嗓子将手機收了起來,“你認識的那個人是男的?”

“是啊。”年輕人說。

程幸懷吃了顆馄饨,他覺着嗓子眼發堵,怎麽吞都吞不下去,他又倒了半杯水喝下去才慢慢問道:“那個人是寸頭嗎?”

年輕人說:“不是,頭發都長長了,我覺着比他以前那個寸頭好看。”

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孔離山現在的頭發估計和他一樣長,上次他剪的也沒多短,但……從那之後他就沒再剪過頭發嗎?

程幸懷最後問道:“他……叫孔離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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