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熱菜

熱菜

程幸懷到床上的過程有些混亂,他和他的倔強互相拉扯,元元圍着他兩頭跑,一會兒拽褲子,一會兒扯衣服。

孔離山抓着他右邊胳膊,剛抓上又被甩下去,他嘴裏還說着要去給阿姨問好之類的話,強裝着一切都好的樣子站在阿姨床頭寒暄兩句,最後被硬拉着拽走。

程幸懷隐約記得這句“倔死你得了”,然後就被丢在了床上。

狗叫,孩子哭,額頭上還在滴水。

他睜開眼最先看到的是一張狗臉,不帶任何歧義,那真的是一條狗。

花姐見他睜開眼瘋狂舔他的臉,元元挂着淚珠的眼睛一下子有神,一把将花姐抱起來擔心地問道:“小程哥哥,你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程幸懷額頭上的毛巾正在滴水,應該是元元沒擰幹,水滑落到他的耳廓裏,他偏着頭蹭了蹭,孔偉生立馬将他頭上的毛巾拿走,“元元,可別折騰他了。”

“可是……”元元抱着花姐還是一臉擔心。

“可什麽是,你哥給他找藥去了,”孔偉生把程幸懷腦袋下面那個枕頭折上一角,“給他換個枕頭吧,都打濕了,別等會兒真熟了。”

“有水不正好降溫。”元元嘴上這麽說,還是将床上另一個枕頭拿過來,換下了打濕的那個。

孔偉生坐在床邊跷起二郎腿用教育的口氣說:“孔書元,你小學也讀了将近一半,人還燒着,枕頭又是濕的,那不越來越嚴重嘛,這能降哪門子溫啊?”

門被推開,孔離山一手拿藥一手端着水,“吵什麽?你們兩個都是小學生嗎?”

“哥……”元元又快癟嘴了。

“哎喲,沒什麽事兒,我身體好得很。”程幸懷坐起來靠在床頭,用力過猛,撞得一響。

“悠着點吧,這可不是什麽皮床頭,”孔離山把掉瓷的搪瓷杯遞給他,“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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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幸懷接過藥看了兩眼,嗓子眼堵得慌,他正琢磨着一口水能不能咽下去時,孔離山又說:“沒過期。”

他将藥一口吞下,喝了兩口水還沒等吞下就說:“我沒這個意思。”

鼻塞到只能用嘴呼吸,眼睛也難受,水給他嗆得咳了起來。

孔偉生聽到咳嗽聲連忙站起來給他拍背,“倒黴孩子,喝水也能嗆到。”

“謝謝……”程幸懷碰上孔偉生的手腕示意他不用再拍了。

“小生,把花姐帶回去吧,小狗該餓了。”孔離山從元元懷裏抱走花姐放到孔偉生懷中,花姐伸出前爪掙紮兩下,看樣子是不想走。

元元被打發去和孔偉生一起“護送”花姐回家,程幸懷頭還暈着,腦袋後塞個枕頭靠在床頭偏着腦袋看孔離山。

好想你,我好想你,非常想你,帶着想你的念頭,終于見到你。

程幸懷想抱抱他,把手剛擡起就被孔離山塞進了被子裏,“躺好,再睡會兒吧。”

“我們……”

他張嘴就酸鼻子,“和好吧。”

孔離山站在床邊看着他,男人微微皺眉,聽到這話又朝後退上一步。

“理由呢?”

哪有什麽理由。

那些想說的話肉麻又膩人,他沒什麽理由,只是會在夜裏翻身抱了個空,好不容易再次睡着又驚醒時被燈光刺了眼,迷迷糊糊讓身邊人去關燈,反應過來時又一夜無眠。吃飯時偶爾多拿的一個碗,爬樓梯習慣性朝後伸出手……

這能算什麽理由,能讓孔離山可憐他然後回到他身邊?不太可能。

如果可能,最好不過。

“我充了三年的影視超級VIP會員。”程幸懷說。

孔離山挑着眉問:“所以?”

“我登不上去。”

“走之前我給你登上。”

“登上了也不行,隔段時間就會退出登錄,一直找你要驗證碼太麻煩。”

“我不怕麻煩。”孔離山說。

“咱倆辦的親情短號也好久沒打了,以後還得每個月交月租,你不是最讨厭浪費,”程幸懷說着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你看,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可你一個都沒接……”

孔離山敲了兩下手機右上角。

程幸懷似慶幸般說道:“原來是沒信號。”

“你回去取消就行,再睡會兒吧。”孔離山想走。

程幸懷拉住他的手,恨不得将自己那一顆心挖出來,他說:“對不起,真的,”

“你看,我還戴着,這個四芒星——”

他想說,這個四芒星每天都在脖子上,從沒有被取下過,只因為是他送的,他戴上的。

這些話還沒說出口,脖子上的東西就被人取了下來,這人帶着怒氣,卻仍沒選擇用力拽下。

四芒星被孔離山拎起來晃兩下丢在被子上,這項鏈沒什麽重量,掉在上面連陷都沒陷一下。

“這是假的,你比我更清楚!”孔離山自嘲般笑笑,“戴着還不如丢了。”

孔離山走了,只剩他一個人在這間屋裏,這張床挺大,目測能睡下四個人,還是不擠着睡的那種。

他朝中間挪了挪,果然中間有條縫,這是兩張床拼在一起。

項鏈被他放進了行李箱裏,再回到床上時是無盡的困意,不急于這一天,反正他人已經在這裏了,孔離山也不能把他扛走丢山裏。

睡吧,想到這裏他還打上個哈欠,眼皮越來越重,這裏的床這麽硬,卻比家裏更好入睡。

明明前兩天還是輾轉反側,困到極致還是會驚醒。

今天啊,睡到自然醒吧。

……

太陽暖烘烘的,花壇邊上的灰蝴蝶撲騰着翅膀,他湊近想看看,被一個寸頭撞倒在地。寸頭陰魂不散,經常在他眼前晃悠,畫面一轉,寸頭遞上一碗面條給他吃。

行吧,看在面條好吃的份上就原諒寸頭了,這人長得帥,比他自己還是差點。

畫面又變了,寸頭端着一紮玉米汁在他耳邊低語“等我回家”,他們住在一起,本來空蕩的出租屋越來越有家的感覺,廚房、客廳、浴室、陽臺,他們在那裏相擁表達最熾熱的心。

“帶你回我家。”

“幸懷,抱一抱。”

“這道菜好吃嗎,好吃下次再做。”

“這個項鏈你戴着真好看。”

聲音突然停下,只剩程幸懷一個人站在黑暗中,他猛地驚醒大口喘着粗氣,身旁躺着的人應該睡得很安穩,平穩均勻的呼吸似乎在告訴他,現在只要轉身,就能将那個人擁入懷中。

稍稍平穩了呼吸,他試探着伸出自己的左手,山裏沒有路燈,旁邊也沒有挨着的鄰居,伸手不見五指就是現狀。

身邊人的頭發挺軟,孔離山頭發長長後他還一次都沒摸過,手感竟然還不錯,睡熟後的孔離山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也小,說不出來哪裏不對,直到另外一只手抓住了他。

“在我弟臉上瞎摸什麽?”喑啞的聲音從左側傳來,是孔離山。

程幸懷快速收回手,翻身坐了起來,孔離山幹脆也起了床,跟在他身後出了房門。

孔離山比他先一步走到院裏拉開了燈,随後走進廚房,程幸懷跟在他身後一起走了進去。

電飯鍋還顯示着“保溫”,孔離山拿出碗給他盛上一碗飯,打開土竈鍋的蓋子從裏面端出幾盤菜來,裏頭大概還有些火,菜還是熱的。

“吃完飯把藥喝了,”孔離山從邊上拿起一盒藥倒上一杯水,“喝一顆,我繼續睡去了。”

“一起吃一口。”程幸懷捧着碗說,他說話時鼻音還是很重,也不知道這個鼻塞哪天能好。

“不吃,”孔離山掏出手機點亮屏幕對着程幸懷,“十點三十,你這是宵夜。”

他明知道勸不動卻還想說,“那就坐着玩會兒手機。”

“沒信號,我坐這裏玩什麽?”孔離山有點生氣。

“過來找你是我沖動,我就想和你好好溝通一下,也希望你能給我這個解釋的機會。”程幸懷還是捧着碗,不吃。

孔離山坐下,拿出手機看起了小說,這倒是稀奇,程幸懷第一次見。

兩人沒有交流,程幸懷卻也吃得高興,加熱太久的菜有種淋過水的口感,但他還是吃完了孔離山盛的那一大碗飯。

本還想再去盛點飯吃,孔離山就跟掐着時間一樣開口,手機也被熄屏丢到一邊。

“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我需要你,同時我也覺得你需要我。我願意去菜場買菜磨那一毛兩毛,也願意趕早去買最新鮮的海産,只要你愛吃,只要你說好吃。”

孔離山死死盯着程幸懷的眼,“可惜你騙我,難過的點不是因為我本不用為了一兩毛幾塊錢去磨嘴皮子,也不是因為你本來很有錢卻騙我一起摳摳搜搜過日子,只是因為你騙我,僅僅因為你騙我。”

他又說:“程幸懷,你不該騙我,要是一開始你真是可憐我就好了。”

“我從沒有可憐過你,就算是有,那也就是幾秒鐘的事,我愛你從不是因為可憐。”程幸懷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解釋,他有一肚子話想說,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你還記不記得我有次做的菜很鹹,那天雨也很大,”孔離山說,“就因為你一句'因為可憐你',我的心都慌了。”

程幸懷愣了一瞬,說道:“我現在什麽都沒了,渾身上下就只有微信裏那點錢,外加負債一萬。”

“一萬?”

“找皮蛋借的。”

“提到皮蛋……你們兩個還一起騙我。也怪我,洗衣機不好用時,你的第一反應就是再買一個,當時我就應該明白,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最後五個字,孔離山說得又重又慢。

程幸懷自以為他看不見,卻還是被看出那些不對勁。

“騙你是我不對,我是怕你知道後不會理我,最後越騙越多……謊難圓,我也不敢說,”他聲音哽咽,“床頭吵架床尾和,夫妻沒有隔夜仇,”

程幸懷扯出笑來,“今年吵架年尾和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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