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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那天是池小滿動手術的日子,前一天傍晚有醫生過來在她右膝蓋上畫了了個黑叉,據說是曾經有個病人開刀開錯了腿才有的這項程序,大黑叉畫上去的時候,池小滿就不能吃東西了,等到今早十點進手術室,池小滿已經餓得十分喪失理智,麻醉藥從脊柱打進身體的時候,她甚至是如釋重負的,終于開始了,快要餓死了。

池奶奶在聞溪十分有條理的帶領下沒走一腳歪路就找到蹲在手術室門口的兒子,她甚至比兒媳還早到了。池奶奶堅強了七十年,這一剎那沒有忍住老淚渾濁,她撲上去一巴掌一巴掌扇着池爸,“你個王八犢子你瞞着我你瞞着我,那是誰啊?那是我的心肝啊你敢瞞着我......”

此時池老太太心肝兒的腿正被手術刀一刀一刀剖開,白的骨頭紅的肉。聞溪站在手術室門前,累得有些恍惚。裏面是池小滿嗎?為什麽是池小滿?怎麽會是池小滿?

聞溪對池小滿的記憶還停留在數年前,交錯的午後重疊的黃昏,池小滿在書桌前抓耳撓腮,池小滿在跑道中來去如風,她倔強又不守規矩,她倨傲又不講禮貌。

手術下午四點才結束,池小滿大多數時間是醒着的,即便有打下手的護士一遍一遍安撫她要她閉上眼睛睡覺,她還是做不到,她覺得手術室設計得太不科學了,頭頂那盞燈以及床兩邊支起手術燈為什麽偏偏用金屬燈座,會反光的曉得嗎?會讓人即使躺着還是能看見刀看見血的。她甚至聽見幾個醫生在皮肉被切開的時候讨論到,“這個腿真不錯,啧啧,看這肌肉,看這脂肪層,薄薄的多漂亮......”,以及迷迷糊糊熬到手術結束縫線的時候其中一個被主刀醫生劈頭蓋臉罵了半分鐘,“你豬腦子啊!我說拿幾號線?這又是幾號線?”

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池小滿混沌中好像看見了聞溪,她覺得她可能麻醉打得有點多。

直到頭被奶奶抱住,蓋着的被子被爸爸媽媽掀開,他們圍着她的腿悉悉索索哭哭啼啼,然後她的手被誰握了一下,輕輕的,很快就松開了,就一下,池小滿打了個激靈,她想要擡頭卻被醫生護士摁了回去,他們說麻醉沒醒不能擡頭,池小滿一邊應着好一邊猛地半坐了起來。

是聞溪,病床被人群推着走,聞溪跟在最後面,他看着她,是的,他就是他。池小滿被摁回枕頭的時候伸手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哇,不會痛。

回到病房半小時後,池爸池媽池奶奶池小弟下巴都要掉了,池小滿是他們池家人诶,可是上到池家七十歲的老奶奶下到池小滿不到十四歲的弟弟,從沒人見過池小滿這樣哭過,她抱着聞溪的胳膊,哭得神鬼退避,哭得鼻涕泡泡滿天飛,哭得連路過護士都發現了她口腔最靠裏的大槽牙是顆蛀牙,哭得隔壁病房明天就要動手術的年輕小夥連夜出逃。

聞溪蹙着眉嘆息,一只手輕輕拍着池小滿的背,“你聽話,再忍兩個鐘頭行不行?再兩個鐘頭我就給你買吃的。”

池小滿張着嘴思考了一下,兩個小時比八個小時好等太多了,于是哭聲戛然而止,“好。”

她太餓了,聽聞要等八個小時才能進食,她覺得不如死了算了,一旁池家老小齊齊捂了臉。

“诶?我麻醉好像醒了。”

七點多的時候,聞溪正準備離開,池小滿因為饑餓大鬧一場争取到一碗熱湯之後,再次開了口。

這次池小滿沒哭沒鬧,雲淡風輕,聞溪卻是邁不動腳了,他折回來床前,有些謹慎地微微彎下身子,“是藥效過去了?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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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疼。”池小滿老老實實點頭。

“聞溪你能不能暫時不要走?”

有人還在因為自家孩子連名帶姓叫老師的不禮貌行為而愠怒,當事人聞溪已經在床邊凳子上坐了下來,面色溫和,不以為然,那晚他等到天亮池小滿終于睡過去了才離開。

“好。”

聞溪已經三十一歲了,自持清高冷傲活了三十一年,偏偏面對池小滿的時候總會像個弱智,他看見她疼得冷汗淋漓牙齒撞得咔咔響卻一聲不吭,他看見她一次一次偷偷伸手去摸自己的膝蓋,每每摸到後又如驚弓之鳥般迅速縮回來,她甚至一句都沒有問過以後會怎樣。

他記憶中飛馳的小馬徹底失了蹄子,病房長長的走廊當頭,聞溪站在陽臺抽着煙,秋日,稀疏星子四處零落,灰撲撲的,一點都不好看。

“疼得厲害的話可以再打一針止痛針,我剛問了醫生的。”聞溪說。

“還好。”

池小滿的背上濕了一大片,她覺得疼痛讓她因禍得福,“為什麽你會來?”

“你奶奶很着急,找到了我。”

“這個我知道,我是問為什麽你要來呀?”

池小滿即便疼得混沌還是執拗地盯着聞溪,池爸已經領着池老太太去兩夫婦落腳的旅館休息了,還剩下旁邊同樣想要知道答案的池媽媽。

“因為左右沒什麽要緊的事,老人家一個人坐車不安全,也容易走錯路。”

聞溪在接到池奶奶那個電話的時假都沒來得及請就跑了,路上學校打來電話他才想起沒善後當着池奶奶的面就扯了個謊,“不好意思啊,家人生病了正在手術。”當時固執的老太太還逼着他搖下車窗呱唧吐了口唾沫,奶奶不知道他早就沒有家人了。

他在來時的路上闖了四個紅燈搶道無數次還因為路途漫長決定過些日子換臺新車,快一些再快一些的那種,他發現自己三十一年的冷靜沉着都成了那口唾沫,吐得幹幹淨淨,他變得焦躁而又困惑,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麽關心池小滿,他甚至已經忘了池小滿。

直到看到她被推出手術室,記憶中應該是健康的麥色皮膚被蒼白覆蓋,像是鋪了一層蹩腳的粉,她比從前更瘦了,大學訓練一定很幸苦,食堂飯食一定也不怎麽樣,她的頭發居然已經這麽長了,他是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她了呀。

“哦。”

池小滿得到這個答案後居然扯着嘴角笑了,似乎沒什麽力氣笑得有些淺,眉目深處卻是彎了的,“那你一定沒當班主任了,班主任不可能沒有要緊事,今天又不是周末。是吧?”

“是吧。”聞溪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

池小滿的精怪他是略有見識的,他與池小滿算是打過三年交道,池小滿向來很會拿捏他的心軟,他們一起耗的那個新年,池小滿在搞壞了他的電視機後接連砸了他的玻璃臺子又報廢了他的吊扇,其它不說吊扇是不能忍的,他不明白池小滿為什麽要在臘月大雪封路時候去搞他家的吊扇,可是當他自認為氣勢洶洶上前的時候,池小滿卻呆呆傻傻指着頭頂,“以前我爺爺的屋裏也安着這模樣的吊扇,一開就吱呀吱呀響,他老坐下頭給人說書。後來他死了,我奶奶嫌吵就給拆了。”

聞溪像被噎着了,還噎得不輕,池小滿這個沒良心的小犢子在幼年時嫌棄她爺爺嫌棄到三天跟人講不上一句話的事情是以為聞溪不知道嗎?可是被利用了就是被利用了,爺爺都被利用了,聞溪還有什麽好說的。

“聞老師是好人,我們小滿是有福氣的。”一直在深夜把蘋果削得很詭異的池媽媽突然開口,聞溪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蘋果,再擡頭,農婦人家臉上本有歲月痕跡,笑起來卻一掃滄桑,只餘恬靜。

“您別這麽說,是我承了池老先生的恩,再怎麽做這輩子都是還不清的。”

池小滿覺得她爺爺說書講故事要是有聞溪一半好聽,別說會嫌棄了,她甚至可以把奶奶往後挪挪騰位置去愛爺爺了。

聞溪是個孤兒,可他是個聰明的孤兒,聰明到即使環境惡劣到那樣仍沒吃過什麽苦頭,孤兒院的老師最喜歡他了,他三歲就可以把甜膩膩的頌歌唱得一個音都不走,五歲就能頂着幼童的臉十分有技術地拍馬屁,人們總說孩童之語是最純淨誠實的,殊不知撒謊早就是聞溪得心應手的招數,撒謊很有用的,可以換多一勺的飯食,換厚實些的被褥,換孤兒院老師發怒時放過他的眼神,甚至換來了他優秀的柔聲細語的如雲朵上走下來的養父母。那天養父母原本是打算抱養一個嬰兒的,他不想錯失機會,于是特意與夥伴換了身破破爛爛衣服走上前,依舊是孩童幹淨如山間小溪的聲音,他怯生生卻咬字清晰,身上髒亂破舊,臉蛋卻潔白無瑕,他睜着印有對世間無數期許的眼睛問道,“叔叔阿姨,我長大了卻沒有名字,能不能請你們給我取個名字?我怕等到我放出去了,還沒辦法告訴別人我叫什麽。”

“放出去?”

“嗯,老師說了等我滿十歲了就要放出去回饋社會自己生活,老師還說了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用害怕,我不怕的,我就想要一個名字。”

然後,他有了名字的同時有了家,得益于他一把好嗓子。聞溪,聞溪潺潺。

他七歲被領養,正是池小滿屠狗的年紀,不同的是池小滿完全用不着屠狗,而聞溪再不被領養人生可能就完犢子了。

七歲是念書的好時候,他很努力,努力握住一切能握住的機會,他也很珍惜,珍惜一切争來的成果,他天資聰穎而又循規蹈矩,他的養父母憐愛他疼惜他給予了他一切所能給予,他是試圖回報的,可惜他們走得太早了。他們是真正的好人,他們教書育人施恩如雨,然後溺亡在決堤的洪水下,為的是背出大堤下那幾戶早已被自己兒孫放棄了的老人。于是,老人沒出來,聞溪的父母也沒能出來。

聞溪十四歲,父母雙亡,他得到他們不過才七年,可是畢竟他們留下一切還是在的,聞溪眼淚鼻涕還沒擦幹淨,池老先生就尋了過來,老先生摸着他的頭說,“你的父親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好學生,我希望你也是。我希望你比他更讓我得意。”

在聞溪考上大學之前,池老先生除了周末都是留在養父母的房子裏的照顧聞溪的,他勾着背做飯,戴着老花鏡給他講題,閑暇了就搖着大蒲扇說故事,他甚至在某一天拿出一張照片獻寶一樣遞給他,“看,這就是我那個小孫女。”

照片上,年老失修的青磚瓦房前有一個小小的小姑娘,頭有些大,穿着嫩黃的小褂子捏着小拳頭,是在追打什麽的模樣,腳邊兩三只雞半飛半跑。聞溪當時就笑了,“這麽小就追雞?”

“是啊,雞啄了她奶奶給的芝麻粒,正好我那小兒子不曉得從哪兒借來一臺照相機就給拍上了。”

“真兇,叫什麽名字?”

“池小滿。”

後來聞溪總能聽到老先生的抱怨,關于他嘴裏那個“小混蛋”一天都不消停地闖禍,那些時候聞溪總會自覺去給他遞水捶背順道笑着安撫幾句。後來聞溪上大學了,池老先生就退休了,他的事情完成了,要回白河村終老了,聞溪去車站送他的時候,老先生還念叨着小孫女同自己不親,半個月逮不住人,野得厲害,以後教養可能會要了他的老命。

“怕什麽,她有您在呢。”

當時老頭被這句馬屁拍得十分欣慰,揮揮手就意氣風發地上了車。聞溪看着車漸行漸遠心想落葉歸根算是好事了,他甚至計劃着寒暑假要勤快去探望老人家,順道見識見識那個野得能上天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那就是最後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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