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聞溪考上的是他父親曾念的師範,他決定把這條路繼續下去,這是他唯一能回報給這個家也是回報給池老先生的。

他試圖效仿他們做一個好人。然而上天尤不善待好人,池老先生在第二年去世了,聽聞是醉酒摔倒,磕破了動脈,車還沒開到縣城就咽氣了。

聞溪還記得早些年,老先生獨愛在晚飯後自飲自酌幾杯,而那時候聞溪便會放下作業板着臉去搶酒杯勸他少喝,而他也總會笑着拍他的頭,“小溪啊,記得有句詩嗎,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現在好了,真喝到九泉了,聞溪邊笑邊流淚,學校裏師生哭作一團,聯名寫了挽聯下鄉奔喪,聞溪卻拒絕了同去,他覺得自己大約是個不好東西,誰對他好,誰都不得善終。

他終于又回到了孤身一人,他緩慢地獨自行走,大學畢業回到母校應聘老師,校長懷緬池老先生也尊敬他父親,他順風順水孤苦伶仃,然後他在擇校生名單上看到了池小滿。

那年聞溪二十五,池小滿十五。

靜谧的病房中,池媽媽啪嗒滴了淚心軟得一塌糊塗,池小滿卻仿佛忘記了疼,“好哇聞溪,你當初得我爺爺那麽大恩,後來居然還敢對我不好!”

“我對你不好嗎?”

聞溪微微側頭,語氣有些無奈,池小滿躺着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眉梢眼尾含着的淺笑,該死的心跳總喜歡在他面前出問題,于是池小滿氣急敗壞哼哧了一聲,池媽媽破涕為笑掐了掐她的鼻頭跟聞溪說道,“我們家小滿一理虧就學豬叫,多少年都改不了。”

聞溪聽了笑得更加放肆了,池小滿看見他頭發都在抖,“別笑了,大晚上怪瘆人的。”

“那你再說一遍,我對你還不好嗎?”

聞溪眯着眼瞧她,笑聲不停,爽朗清舉,即便奔波忙碌了整天,即便已經邁進了三十歲,仍是副少年風流的模樣。

良久,池小滿輕聲說,“可是你不喜歡我。”

那一刻聞溪慌張得想要逃跑。

池媽媽打完熱水回來發現池小滿已經睡着了,聞溪筆直立在病床邊,他說他該走了。

Advertisement

下午小睡醒來時池小滿察覺裸露在空氣中的小腿已經凍得冰涼。

護士撐開窗簾,降溫了,起風了,天暗了。條紋病服扔在一邊,池小滿身上還是那天進來時的單衣單褲,這讓她數不清楚時間究竟溜走了多少。

“19床。換藥。”

金屬推車緩緩進來的時候,池小滿坐起身來,她有些好奇,層層疊疊裹得跟饅頭一樣的紗布底下到底是什麽模樣。

“呀!你這傷口長得不怎麽好噢……”

帶血的紗布被鑷子小心夾起扔在一旁的鐵盒中,醫生帶着白色的口罩,聲音含糊,讓人聽了直皺眉。

“又不是臉,沒長好就沒長好。”池小滿不以為意,她媽媽卻倒抽了一口氣。

傷口有點痛,有那麽一瞬間,池小滿甚至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黑色的縫線縱橫交錯,膝蓋就那麽小小一塊皮肉,全是傷口,各有各的長勢方向,最長的那道口子還能看到一點森森白色,一旁的護士說那是骨頭,再過幾天應該會長合一些的。

池小滿覺得惡心。幸好聞溪來了,這讓她覺得好多了。

已是深秋,聞溪剛參加完學術報告會,呢子外套下是一套深灰色的西服,挺拔蕭肅,池小滿咂了咂嘴朝他招手,“快來,看我的腿。”

聞溪将帶來的水果熟門熟路地塞進置物櫃,轉過來陪同池爸一起跟醫生讨論了幾句後,他盯着池小滿一字一句說道,“池小滿你不可以再吃肯德基了。”

從動手術那天到現在已經七天,聞溪這是來的第三回了,池小滿的媽媽拍着聞溪手臂的動作似乎是十分心疼的,然後狠狠剜了一眼身後把聞溪當司機使喚的池爸,池爸沒空解釋其實今天是聞溪叫他來的,聞溪的車到白河村的時候他還在菜園子裏摘南瓜呢。

“憑啥?”

池小滿住院後嗜炸雞無度,張嘴就要吃雞腿,因為病痛池媽媽一直縱然着,這不,縱容到七天傷口都沒長攏些,池小滿躺在床上是很細瘦的一條,臉蛋卻腫得厲害,怪醜的,聞溪瞧着想笑,“因為你腦袋又吃大了。”

池小滿這段時間總的來說是快活的,她覺得老天爺一定是後知後覺做錯了事然後派了聞溪來安慰她的傷病的。她覺得勉強還能接受。

學校嘆惋池小滿的壯士斷腕,給予了足夠多的人文關懷,池小滿畢業變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來探望的教練和隊友們走後,剛剛還鬧哄哄擠不下腳的病房瞬間空了下來,徒留下一堆鮮花果籃牛奶與她面面相觑,安靜得吓人。

池小滿撇撇嘴自顧自扯出笑,不就是不能跑了麽,怕什麽,她池小滿縱橫白河村那麽多年又跑了這麽多年跑夠了的,再說了她跑步不就是為了拿這張畢業證麽,還不知足什麽?真想跑奧運不成?她本來就沒有夢想的呀,不過是被推着跑罷了......

殷楠好不容易找對病房時,池小滿正擰着眉扯着嘴用無比怪異的表情想着什麽,殷楠甚至分不清她是平靜的還是暴躁的,于是一腳絆在門檻上摔了進來。

“咦?”

彼時距離和平分手約莫半年。雖然狀似和平,但殷楠罵池小滿是條狗,池小滿還是非常介意的,“你來幹什麽?”

“來,來看看你......”殷楠看到池小滿冷下去的臉,緊張到結巴,“你,你這個疼,疼不疼啊?”

“不疼。走吧。”

“......”

來人卻不動,一手抱果籃一手抓着床尾的欄杆,執拗地杵着。

池小滿皺了皺眉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看着他半哄半勸說道,“行了,看着了,東西放那兒就行,你走吧,回去訓練什麽的。”

她媽媽去樓下買點雜物應該很快就要回來了,她懶得解釋,天知道她媽媽是個很麻煩的人啊。

殷楠在那瞬間見識到池小滿的愠怒,愠怒後的掙紮,以及掙紮後難得的那一轉眼溫柔,她的眼眶甚至是微紅的。殷楠醍醐灌頂,他覺得池小滿可能是需要他的。

“今天周末,游泳隊放假,我什麽事情都沒有。”

此時半躺着的池小滿,蒼白纖瘦,柔軟的發絲鋪滿了枕頭,他不緊張不結巴了,他的心軟蹋蹋的,那個年年歲歲日日暴躁倔強又蠻橫的池小滿好像就是她膝蓋裏的碎骨頭,被取走了,不複存在了,眼前只有一個眼紅紅的姑娘死守着最後的驕傲。于是她轟趕他。

“小滿啊。”

殷楠搜腸刮肚想說點哄人開心的話,他本來在這方面是很有天賦的,可彼時腦子裏卻滿是纏成球的矯情,他理啊理順啊順找啊找,池小滿開口了。

“我好像跟你說過我爹是個不講道理的人是吧,你再不走,他回來可能會把你腿打折。”

“啊?”被恐吓的人半張着嘴,突然被恐吓出了靈感,雖然明顯是不能讓人開心的,“哇,太好了,那樣我就可以搬過來跟你作伴了,要瘸一起瘸。”

“......”

“你他媽是不是腦子有病?”

此時滿臉努力堆笑的殷楠并不知道池小滿被激怒了,然而激怒她的卻不是他蹩腳的靈感,池小滿是被自己傷害到了。

“滾啊!”

上次醫生提供了幾份食譜,其中有促進傷口愈合的某種魚類,炖湯喝了最好,恰逢周末,聞溪清晨輕車熟路跑去白河村接池爸,無奈池爸沒辦法假裝閑得慌,地裏秋收正是農忙的時候,池小滿十四歲的弟弟都下地充當勞壯力幹活了,于是今天是聞溪獨自帶着魚湯趕來的,進門時臉上還挂着喜色,正巧撞上池小滿憑空飛來的那一句“滾啊”。

“是啊,我腦子可不他媽有病麽。”

殷楠覺得了無生趣,池小滿還是那個狗一樣的池小滿,哪怕打斷了狗腿都不會變成人的,所以又怎麽可能會需要他呢?

他自嘲般笑,“我滾了,池小滿。”

殷楠越過自己風一樣離去後,聞溪還有點懵圈,等他放置好飯盒回過頭,池小滿的眼淚已經泅濕了頰邊的頭發,于是又驚得他懵了許久。

“你喜歡那個男孩?”

“還好吧。”池小滿良久才答話,眼淚還在一顆一顆掉。

“那剛剛為什麽那麽兇?”

“他亂放屁。”

池小滿第一次在這張病床上哭,是手術結束那天晚上,她一邊嚷着餓一邊撕扯着喉嚨大哭,哭到整個心髒生疼,疼到頭皮腳趾無一幸免,她治不好自己的傷口,只能疼着,只能哭着。第二次哭是殷楠走後,她開始厭棄自己了。

池小滿發現在這間狹小的病房裏,她每一秒呼吸的都是自己過期的生命。她從小廢柴一根,十五歲那年她爸忍痛花了半年收成錢給她買了個高中,為了混個大學池小滿陰錯陽差開始跑步,然後老天似乎同情起這個實在太沒有優點的女孩,于是原本兩手空空身無長處的池小滿靠一雙腿硬生生跑出來一條路,然後是她太嚣張得意了麽?是她太不值得憐憫了麽?

“聞溪。”

“嗯?”

此時聞溪正起身按下呼叫鈴,他盯着頭頂一點點空掉的吊瓶,腦海還一直回響着剛剛偷聽時,那個年輕男孩叫的那聲“小滿啊”,小滿啊,是甜蜜的溫柔,是長長久久含在嘴裏以致吐露出來是這樣自然的溫柔,小滿啊......當他搖搖頭收回渙散的神思重新坐下,卻在那一瞬間驚訝地發現,池小滿整個人好像是死掉了。

“怎麽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聞溪啊......”池小滿的心裏住着一頭猛獸,了解她的人都知道。

“我突然覺得好讨厭你,我要是不遇見你就好了,讓我當個廢物垃圾不好嗎?”

“你說得沒錯,你不是個好東西,喜歡你的人都不得善終,那些人都死了,所以現在到我了。”

“你能不能走開?我真的,很讨厭你啊,聞老師。”

池小滿一字一句,沒有血色的嘴唇一張一合,聞溪拿着紙巾的手還微微擡着,他看見她眼睛裏所有的神采都已經死去,他甚至清晰聽見她的眼淚劃過臉頰砸進枕頭的聲音,先如鋼鐵刮擦尖銳刺耳然後轟隆一聲,震得聞溪心口發疼,可真疼啊,疼得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捂一捂。

聞溪走後,一旁不知什麽時候進來拔針的護士突然嘆息了一聲,“小姑娘,這種話也太傷人了。”

池小滿垂着眼,語氣竟是意外活潑了起來,“是哦。你也覺得是吧?”

“可惜腿壞掉了,不然早追着屁股道歉了,哪怕讓他打我一頓呢是吧。”發青的針眼被膠帶交叉蓋住,她甩了甩手,朝着矮櫃還冒着熱氣的保溫盒無聲喊道,“救命啊。”

聞溪走出大樓,白日裏的鳥群從電線上撲扇着翅膀逃跑了,他知道池小滿的一腔真心原本沒有惡意,她只是被恐懼培養成了一個殘忍的暴徒。而讓聞溪感到難受的是,暴徒說的都是對的,多殘忍都是無可反駁的呀。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