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季琮回來已經有些時日了。阿因每天看他早出晚歸，有時去老爺子房間彙報彙報，鮮少在家裏。老爺子每天盼着能一家人一起吃吃飯，季江也總問小叔叔什麽時候才能有空。

阿因隐約知道季琮的心思，只是她畢竟只是管家，不好說什麽。她是季老爺子收養的，父母原是工人，在季家的工地上因為事故去世了。她那時十幾歲，季老爺子看她懂事乖巧，便帶回家來。她比季琮稍大一點，因為年紀更接近，所以相較于季璋來說，她和季琮更親近一些。後來她成了這個家的管家，報答季老爺子，答應老爺子照顧好這個家。阿因始終記得自己身份，以管家自居，但季家兩兄弟對她都很好，尤其季琮，從小就不讓她叫二少，讓她直呼他表字。

季琮的身體大不如前，加上那可怖的頑疾，她有時也會憐惜他孑然一身。她想起那時候他和家婉的婚禮，盛大隆重，是當時被議論了很久的。如今季家很久沒有喜事了，她倒是希望季江和疏桐能快些結婚，讓這個家熱鬧熱鬧。

她是這個家的旁觀者，看着他們長大成熟，目睹他們的悲觀，卻也無能為力。比如，家婉和季琮分開後，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兩個兄弟之間就似乎有了嫌隙。她忽然有些懷念當年家婉說和他們兩兄弟在院中玩鬧的場景。所以有時她看到疏桐和季江的樣子，總是有些恍惚。疏桐圓圓臉，長得像個洋娃娃，阿因那次見了她，由衷喜歡。是啊，誰不喜歡甜甜糯糯的小女孩呢，哪怕季江抱怨疏桐任性，可還是一顆心撲在她身上只想讨她歡心。

這日季琮應酬完回到春風廣場，他着急看季度財報，忙完已經晚上十點多。最近投資端出了點問題，幾個助理跟着他忙，今天他讓他們都回去休息了。

晚上阿因打電話來，聽他說讓助理回去了，有些埋怨說：“你就是大意，萬一發病了，沒人照顧你可怎麽辦。”

他疲憊笑笑：“哪有那麽多巧合。”

只是他也察覺有些不對勁，自己坐在沙發上，受過傷的頭開始作痛。自他回來，無數次在這個辦公室的沙發前坐着，獨自燃一支煙。他喜歡這裏，因為喧鬧的商業廣場在打烊後非常安靜，外面的霓虹明滅，照進辦公室，不開燈的空間光線昏暗，他很喜歡這片刻的寂靜，經常忙完後在這裏坐着。

晚間的辦公樓非常寂靜。疏桐在辦公室仔細研究會員單位的材料。因為季琮說協會第一次公開活動，他會親自去幫她站臺，所以她分外努力。這麽晚了，還在加班，是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忽然。

她隐約聽到樓上有什麽東西倒了，一聲悶響。她疑惑樓上是季琮的辦公室，今天并沒有人，怎麽會有響動。她沒多想，起身上樓。推開那扇大玻璃門，昏暗的燈光裏，她看到季琮蜷縮在沙發上，邊幾上的青銅藝術品被撞倒在地，可能這就是剛才的那聲響動。

“小叔叔！你沒事吧！”

季琮被疼痛侵擾，覺得自己神智并不清明，睜眼看到疏桐，仿佛确認般看了好久。

“小叔叔，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昏暗的霓虹餘光映着女孩還帶着幾分嬰兒肥的臉龐，他有些恍惚，掙紮着故作輕松回答。

Advertisement

“沒事……老毛病，頭痛而已。”

“那你有藥嗎，我怎麽幫你，你才會緩解一些？”

男人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蒼白可怕，這光線卻也勾勒得他棱角的分明，他笑了笑，溫和又凄然。可能是怕小女孩害怕，語氣裏帶着刻意的暖意。

“我吃過止痛藥了，在等它們起作用。”

他聲音虛弱，帶着些許氣聲。

疏桐看過他倒下的樣子，所以現時這種情況她寸步不敢離開，可又手足無措。

“怎麽辦，要不要我給季江打電話？”

季琮按住她掏手機的手，說：“不要。那孩子心思重，看到我這樣，他會難受。”

疏桐只好開了側燈，給他倒了些溫水。

“小叔叔，怎麽樣你才會好受點？”

“疏桐……你回家吧，不早了。我沒事的。”

“不行！你明明有事！要怎麽樣你才會好受點？”

季琮沒力氣和她争辯，或許也不想真的和她争，便忍痛半開玩笑說：“那你說說最近讓你高興的事。”

“好，我想想哦。”

季琮慢慢閉上眼睛聽疏桐娓娓道來。

“嗯……前陣子下雪，雪花落在舊時王府屋頂，很美，我看到後很開心。”

男人閉着眼睛，輕聲應和：“的确，還有呢？”

“還有……哥哥有天幫我綁頭發，雖然很醜，但是很好笑，我也覺得很幸福，很開心。”

“嗯，這個的确幸福，還有呢”

“我前天買糖葫蘆，賣糖葫蘆的老爺爺很可憐，我就全買下來了，他好開心，我也開心。”

男人聞言笑了。

“對了，小叔叔幫我亮起城堡，我很高興，很驚喜……”

季琮在她絮絮叨叨中感到頭不那麽痛了，不知道是止痛藥開始起作用，還是她講述的事情很療愈。他慢慢從疼痛中平複。他沒有說，只是靜靜看着女孩回想高興的事的樣子。

“還有還有，冬天的陽光很美好，曬在後背上，會覺得很幸福。還有一件，你給我的壓歲錢，我買了一條好看的圍巾，很暖和的……”

疏桐全然沒有察覺到季琮的目光。

等她絮叨完，才看到季琮正平靜地深深地看着她。

驀地，她的心髒像是忽然漏了一拍，讓她心慌，有些不好意思。

季琮看她慌張，收回眼神，坦然說：“謝謝你疏桐，我好多了。聽你說這些，我覺得很美好。”

“可是這都是很瑣碎的事情呀。”

“是的，只有這些平凡的瑣碎的事情，是真實的美好。”

“沒有人對我說過真實的美好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美好要自己感受，你覺得真實，便是真實的。”

疏桐覺得自己心似乎一點點滑向面前虛弱靠在沙發上的男人。他看起來是那麽疲憊、虛弱，有種病态的蒼白，可是他的眼睛是亮的，誠摯而清澈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經歷世事的男人。

“你……好點了嗎？你司機在嗎？我送你回去？”

季琮笑了。

“這句話，應該是男士對女士說才對。”

“哪有那麽多應該，我送你沒關系的。”疏桐搖搖頭否定他的紳士觀點。

“今晚謝謝你陪我，已經很晚，不好耽誤你時間。你回家吧。我叫我司機過來。”

“不用了啦，你和我一起，我送你回去，很快的。”

“疏桐，聽我的，你先回家吧。”

“走啦，小叔叔。”

季琮沒辦法，淡淡說：“我現在沒力氣站起來了，走不動，要休息一下。”

疏桐這才了解他的真實原因。

她心髒像是被針紮了下。他這樣好的人，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哥哥對她說過的，當年的季承禮是何等耀眼，說他會去登雪山，把自己曬的很健康，他年紀輕輕叱咤一方，在圈內名聲斐然。可此刻，他聲音有些頹唐，平靜說他因為虛弱沒有力氣。疏桐很難想象他說過他康複的歷程是怎麽樣的，更無法想象他說曾經他有一只眼睛是看不見東西的。

季琮真誠道謝，再次勸疏桐先回家。因為時間太晚，他和她同處一個辦公室，時間太久，并不妥當。他保護女孩，所以适時避嫌。

她不再堅持，看他基本緩過來，便出了他辦公室。她回頭看了一眼，隔着玻璃，看到他點了一支香煙，疲憊吐着煙霧，顯得有幾分落拓和寂寥。

那時候疏桐不知道他們身後的命運是什麽，不知道季琮諱莫如深獨自抽煙時想了什麽。當時她只識他溫和儒雅，卻全然不知他心裏的風雪和滄桑。後來，她原諒他，原諒所謂陰謀和算計，可他卻杳無音信，成了一個遙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