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夏季對于季琮來說并不好受，他自己也未曾料想到脊髓損傷不但讓他失去行走能力，還有排汗異常。有次疏桐推着他在院中散步，然後在草坪上下午茶。其實天氣并不太熱，但季琮坐了一會就覺得頭暈難受，有中暑的症狀。所以後來，大家都很注意室內溫度，季琮笑說他都快成了恒溫房的花朵。

疏桐不知道疏宇忙什麽，經常來找季琮，兩個人關着門談事。疏宇近期經常住在給安旭的平層公寓。安旭雖然年紀小，但也能覺察出他最近情緒不好。有天晚上，疏宇在房間練琴，出來時看到疏宇坐在沙發的喝酒，整個客廳都是淡淡的洋酒味。疏宇一向給人明朗幽默的感覺，雖然是公司掌舵人，但時常有頑皮的一面。此刻，安旭看着他寂寥的脊背，忽然覺得陌生。疏宇包容了他潮濕的心，給他庇護和溫暖，可是寡言如他，他竟不知要如何安慰這個男人。

安旭走向前，坐在他旁邊，離他很近。

“你……不開心？”

“嗯。”

“我可以知道是因為什麽嗎？”安旭問的謹慎又小心翼翼。

疏宇轉頭，深深看着少年，末了扯出一個笑容，揉揉他的頭。“沒什麽的，工作太累了而已。”

安旭身體滞了滞，慢慢伸手，環住了疏宇，把他的頭輕輕按在自己肩上，讓他靠着。

疏宇的鼻息帶着酒氣，一下一下，在他耳邊如同暧昧的潮水。

“好些了嗎？”

“好多了。”疏宇聲音明亮了一些，看似恢複了以往的幽默。

“那要怎麽才能徹底好？”

疏宇欺身過來，俯身看着他說：“小家夥，知道疼人了。”

安旭被他鬧得臉紅。疏宇扛起他就去了卧室。

娛樂圈向來勢力的很，從前安旭在組合裏被經紀公司壓榨，被同隊成員粉絲惡評，網上都是他的黑料。如今他有了後臺，人氣登頂，一時風光無兩，網上極盡溢美之詞，被各種美言淹沒。但這孩子難得清醒，性子比較慢熱，哪怕如今擁趸千千萬，也還是不改本色，寡言、內向，總是含蓄羞腆。他本來就朋友不多，進去圈子後更是少的可憐，難得疏桐和他算是同齡人，性格又風風火火的，剛好帶得動他這種內向自卑的個性，所以兩人很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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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次打電話都很禮貌，開頭都是小心問“疏桐你在忙嗎？”

疏桐經常逗他，大咧咧來一句：“安旭崽崽找我我就不忙。”

這時候，電話那頭總會傳來安旭不好意思的輕笑聲。疏桐有時會約他出來玩，帶他認識她的朋友，引薦他認識各種高定品牌。安旭很感激，但他又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激，也沒有機會回報她，所以也經常有些無所适從。

夏日将盡的時候，季老爺子病危，季琮守在醫院兩天了。因為季老爺子病情，季琮不想刺激他，癱瘓後只去看望過一次，說輪椅是暫時的，之後好了就能走路了。

這晚，季琮陪着，季老爺子将他喚到床邊，氣若游絲交待。

“承禮……我知道你們兄弟之間有嫌隙。我和你母親一樣，最大的願望就是你們和睦團結……我知道元平路走歪了……季家以後肯定會收到牽連……承禮，祖輩基業，靠你守住……”

“我明白，記住了。”

季琮難掩悲痛。季老爺子四十多歲才有了他，寵愛有加，十幾歲鋒芒初露，更是對他青睐有加。他的天賦、努力和格局都遠勝于季璋，由此自季琮成年，季璋對他從忌憚到起了敵意。

阿因垂首站在床邊，看着季琮紅了眼眶。她看着季琮一路走來，知道他為了母親遺願，隐忍負重，維持着表面的和平。

“阿因……承禮身體不好，以後我不在了，你多關照他……”

阿因連連應着，淚水湧出。季老爺子把身為孤女的她帶回季家，待她如女兒一般。她和季琮季璋兩兄弟，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尤其季琮，她疼惜他，欣賞他。

幾天後，季老爺子去世。遺囑将核心産業留給了季琮，季璋獲得外延性産業，按照資産來說，确實是一人一半。但季璋憤怒于父親竟然沒有給他支柱企業，更加嫉恨季琮。

葬禮規模很大，季璋季琮一起治喪。三天下來，季琮已經疲憊不堪。疏桐私下叮囑季江，讓他觀察季琮情況，不要讓他出問題。季江作為孫輩，雖十分悲痛，但操持葬禮、迎來送往的事情他不用操心，基本只需要站在季璋季琮身後，跟着他們行禮。季家是世家，親眷多是貴胄，還有各行各業的朋友，季家兩兄弟暫時放下了成見和嫌隙，一同辦好父親的葬禮。

季琮為了顯得精神些，一直穿着腰圍支架。田家過去祭拜時，疏桐看到他臉色蒼白如紙。她随着父兄鞠躬行禮，季琮季琮和季江回禮。季琮在輪椅上微微欠身，擡頭時和疏桐眼神相對。季琮給了她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可是她哪裏放心，他顯然已經是勉力坐着，雙腿無力偏向一邊。

整個葬禮盛大有序，在外人看來，季家兩位公子，兄謙弟恭，是衆人羨慕的對象。而只有少數人知道，兩人之間湧動多年的暗潮，或許已經連表面的和平都維持不了了。季璋常年和幾個重要官員來網甚密，這個利益網中，甚至還有幫派，相互輸送，相互保護。季琮一直很擔心這點，一但官員倒臺，利益平衡打破，對于季璋甚至對于季家，恐怕都是沒頂之災。

葬禮結束後。季琮病倒了。他身體本來就不比常人，一番折騰辛苦後，終于支撐不住。

季琮高燒不退，小王當即讓司機深夜備車，叫了救護車緊急送醫。疏桐哪裏見過這陣仗，慌裏慌張聲音都發抖。還好小王經驗豐富，在送醫前撤掉尿管，換了衣服，備好了物理降溫的東西。查明原因是尿路感染，當晚消炎輸液，第二天就恢複了一些。季琮說什麽都不住醫院，說在醫院他失眠頭痛，非要回家休息。疏桐看他虛弱的厲害，就順着他。

小王因為季琮這次感染非常自責，認為是他沒有做好分內事。

“承禮，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小王這次不能怨你，葬禮場合，你确實不方便一直在我身側。”

“你給我這麽高的薪水，我是應該更周全的。”

“我給你高薪，是因為你已經不再單純是護工的角色，也是我的生活助理。在任何企業，崗位和薪酬也是挂鈎的，你做了兩個崗位的工作，理應多些報酬的。”

“承禮，謝謝信任，我會更注重的。”

季琮淡淡笑笑，讓他不要放在心上。

疏桐擔心的很，非要陪他一周。理論上她算是春風系的高管，她請假要提交給季琮。她起了請假流程，季琮卻不批。

“季總，你點一下同意好不好嘛……”

疏桐在床邊耍賴。

季琮靠着，移動桌板上放着電腦，聽到疏桐央求，視線還是放在屏幕報表上，不緊不慢說：“我不準假。”

“為什麽不準？”

“你請假理由寫家中急事。什麽急事？你哪有急事？”

“有的，我男朋友生病了，我要照顧他。”

“你男朋友不需要你照顧。”季琮悠悠說。

疏桐拎着包，氣鼓鼓出了房間，乖乖去上班了。一整天沒理季琮。

季琮發了好幾條消息，她都當沒看到，和何楠他們開會。快要下班的時候。季琮打電話給她。她本來還在怄氣，又怕他真有什麽事，身體又出了問題，還是很快接起來。

“幹嘛？”

“不幹嘛？你男朋友生病了，你早點回家吧。”

“我男朋友好的很，不需要我。”

季琮聽出小女孩陰陽怪氣跟他怄氣。他柔了聲音哄着：“需要的，我的小貓咪不在，我快悶死了。真惱人，我這大半癱瘓的身子，動也動不了……”

“哼。那你躺着吧。”

“桐桐，我頭痛……你回來我就不痛了。”

疏桐當他拿她逗趣，翻了個白眼，碎碎念埋怨他幾句。但還是一下班就趕回去了。她還順路買了季琮喜歡的糕點。

一回去，發現季琮閉着眼睛，在躺椅上，臉色煞白，額頭都是虛汗。

小王說：“承禮下午發作了，現在頭痛的厲害。”

疏桐哪還有怨氣，趕緊放下包，蹲在躺椅旁，悶悶說：“我還以為你騙我。那你幹嘛不讓我陪你嘛…”

季琮虛弱掙開眼睛，挑着嘴角逗她說：“你又不能分擔我的疼痛。”

“如果能分擔好了。我就把你的痛全承擔了。”

季琮轉向她，摸摸她的臉，用手輕輕把她垂在耳邊的頭發別在耳後，眼睛裏升起溫柔的暖意。

“我的小傻貓，舍不得讓你承擔，哪怕一絲一毫。”